从宣教学的角度看中国教会的神学思想建设(一)

基督教与当代中国社会及文化

——从宣教学的角度看中国教会的神学思想建设

（此文在2002年4月于上海举办的第九届华人福音事工研讨会上宣读，并发表于《金陵神学志》2003年第3期 ）

引 言

作为海外华人基督教人士，笔者感受到：当下中国的福音事工需要以神学发展作战略突破。这乃是时代呼召所致：中国社会正经历转型，教会需要以与时俱进的神学思考传扬福音。与此同时，人心对真理的渴望加剧，社会需要寻找可靠的价值尺度来奠定道德基础。目前教会的课题是：如何从永恒与历史之关系的角度理解，并回应时代的问题? 如何更有效地对当代人传福音? 如何参与社会? 如何见证基督? 这本来就是历世历代的教会都要回答的问题。现在，中国基督徒正在针对这些课题，通过神学思考把数十年的经验咀嚼反思，整理成系统，并且成为指导中国教会作更深的神学思考的根基和财富。

我自己的兴趣是宣教学。由于以往二十多年一直从事中美教育交流，以及近十年来与中国教会的往来与合作，我对中国社会和教会都有一些观察。现整理这些思路，归纳为七个领域，冠名以“从宣教学的角度看中国教会的神学思想建设”，聊以抛砖引玉，欢迎讨论与回应。

一、市场经济——基督徒的成功观与终极价值观

l、中国社会已经摆脱了原先的计划经济模式，进入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形态。原来处在压抑状态的个体自主性和能量得到释放。虽然很多领域尚有待规范，但是中国经济总体已经高度市场化了。市场经济必定带来新型的政府与民间关系，新型的人际关系，和新型的经济运作规则。市场经济的各种经济和非经济效应将在以后的数十年内逐渐显露。

2、当前市场经济最明显的非经济效应是对社会价值观的影响。以前中国社会的价值观是以政府提倡的共产主义理想为基点的。共产主义是属于推崇终极理想的价值体系（与宗教有类似的地方）。鉴于共产主义被认为是人类的最高理想，与此目标相吻合，推进共同体福利的思想和行为得到大力提倡（如“大公无私”、“公而忘私”、“忘我牺牲”，直至最近引起争论的“见义勇为”等），而那些趋同个人价值的，提升个体利益的、自我奋斗型的思想和行为则遭到贬抑。然而，市场经济的前提之一就是肯定个体利益和物质财富的合理性，承认每一个体都有追求最大利益的权利，并且资源总是集中在可能产生最大利益的地方。市场经济向中国社会原有的基础价值观提出了挑战。实行市场经济以来，中国社会呈现以下变化：“泛政治化”的色彩减弱；金钱和物质成为衡量成功与价值的有形尺度；人际关系以个人感情联络为主转向基于利益的合作或竞争为主；经济地位成为社会地位与身份的量度；道德表现为协调社会关系的实用价值，而非终极性的是非理念；消费主义盛行。

3、市场经济环境下的中国教会也面临着挑战：如何应对正在蔓延的“泛物质化”? 如何看待物质世界与上帝的创造? 如何评价市场经济和由之而来的消费主义? 如何理解信徒此世的奋斗与属天的身份? 如何理解市场经济条件下基督徒所应当持守的道德? 如何界定信徒在经济社会中的参与? 如何定义成功?

4、中国的基督徒需要十分审慎地思考受造的物质世界在上帝整个计划当中的地位，既要承认其内在价值，又要肯定物质世界受到人类堕落的玷污，需要仰赖救恩方能恢复其荣美和地位。中国的教会领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现今中国教会存在着两种极端化的物质观：一方面是某些富裕地区的教会趋向世俗化，表现为奢华浪费、攀比、传道商业化，成功神学等等。 另一方面则有相当一部分信徒，尤其是农村信徒当中存在着否定物质世界，消极遁世的倾向。

5、出现以上这两种倾向的症结在于：忽视了“神恩遍在”（Providence）的教义。很遗憾，“神恩遍在”这一重要的理念在中国神学史上尚属空白。究其原因，可能与二、三十年代基要派和自由派之论争对中国教会的影响有直接关系。中国民间信众当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将得救与非得救分为不可调和的二分，二者之间并无上帝作为的中间地带。在古典神学中颇为重要的“神恩遍在”概念在基要派信仰当中很少提到。如今神学思想建设的任务之一是建立一套包含“神恩遍在”的全备的神学体系。 “神恩遍在”可以直接与“普遍恩典”（Common Grace）关联起来讨论。即便是在加尔文宗强调“预定”的传统里，“神恩遍在”也是有其重要位置的。尽管传统上加尔文宗有两派主张：一派认为神恩保守世界是为选民的得救搭建舞台（救赎先在论），另一种认为除却救恩为神美意的完美体现之外，选民以外的众人和物质世界有其本身美善的价值，亦是神所喜悦的（创造先在论）。这两种观点虽然在立意上侧重不同，却仍然都论到“神恩遍在”的地位及其神学价值。

6、根据“神恩遍在”的概念，人类历史纵然有血腥丑陋复杂之嫌，但依然在上帝的善意保守当中，并朝着实现历史目标的总方向行进。在此过程中，每一种社会制度都是历史进程的环节。从上述观点看，市场经济本身无善恶之别。由于制度通过人来运作，它本身既体现人性之丑陋，也可体现人性之美善。基督徒虽不认为市场经济是天国制度，但身处其中当显为明光照耀。西方的很多神学家强调：基督徒应当参与市场经济，但参与的态度 完全不同，即承认物质世界的内在价值，而非利用物质为实现私欲的工具；承认他人为拥有上帝形象的伙伴，而非实现自己利益的器皿；视自己为财富的管家，而非拥有者；视此世生活与事业为事奉与见证的机会，而非自我膨胀的舞台。约翰·卫斯理的例子常常为基督徒所称道。卫斯理常常说：“我们应该尽我们所能的去赚取，尽我们所能地去积攒，尽我们所能地去给予。”其基本立意是：应当鼓励基督徒亲身投入赚钱的过程，为的是通过善用金钱和施舍来体现财富的真正价值，建立基督徒置身现世但超越现世的人生观。

7、在近代西方历史上，新教伦理曾经是推动市场经济走向健康和正常化的积极力量。马克斯·韦伯曾经著有《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来谈论这个问题。我饶有兴味地发现几年前这本书在中国学者当中曾备受关注，并引发过热烈的讨论。可惜教会没有参与。我有一个想法可以与中国教会的领袖们分享：中国教会的确有宝贵的资源，可以从基督教的角度回应中国社会市场经济的价值观。

8、我还想说一点：纵欲主义和禁欲主义均是需要避免的。鉴于以往的教训，后工业社会的消费主义导致纵欲主义，其直接后果是把个体的主观感觉绝对化，割断个体与历史、文化及人类共同体的关联，导致人生存状态的物化和异化加剧。以美国社会为例，世俗化与纵欲主义已失控到了影响其立国之本的地步。然而，禁欲主义又绝非解决纵欲主义的途径。正如Claremont神学院John B.Cobb教授所指出的那样：禁欲主义基本上属于一种前工业化的，自然经济环境下的解决方案，其前提是人直接受制于自然环境，感受到物质的稀缺。在这种条件下禁欲显然是美德：我的节制与别人的益处有直接关系。此种环境下的禁欲无疑因“利他”而美善。然而在需求带动生产的大工业文明环境下，这种美德的自然基础已被打破。后工业社会探讨的“善”的尺度是自然经济环境下善之尺度无法比拟的。因此拿禁欲主义来对付纵欲的后工业社会，等于拿中古世纪的药丸来医治艾滋病。

9、现今当中国进入市场经济的时候，我们探讨的基督徒美善的支点在乎恰当地理解神、物质、他人与我的关系，以及基督徒的责任感和道德归属感。在消费主义与纵欲主义蔓延的当代社会，个人敬虔（Personal Piety）是走回本真自我的可循之路。事实上中国教会在个人敬虔的实践方面并不缺乏。关键是如何使信仰的虔诚成为影响社会风气的积极力量，以及如何在21世纪市场社会的环境下保持敬虔的深度，同时又不至于思想闭塞? 这是中国教会的一个重大挑战。但是总而言之，中国教会是拥有敬虔的宝贵资源的。如何善用这些宝贵资源以造福当代? 神学思考的突破是切入点。

转载自福音时代http://www.gospeltimes.cn/news/2008_01_08/157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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