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天籁的声音--读周晓枫的散文[斑纹]

如今绝少有一本书会让我带着笔去阅读了，那些装帧越来越精美的书更多的用来陈列。读周晓枫的《斑纹》，最初我是把会心之处抄在笔记本上的，后来发现要抄的地方实在太多，就干脆拿笔在上面直接划道道了。不过《斑纹》是需要在你一个人时细读的。它太安静，容不得些许的匆忙和潦草。有时候你会屏住呼吸一口气读下去，而有时候你需要关上书，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能继续。她以沉静、内敛和带有疼痛感的文字，把孩童的眼睛能捕捉到的东西，用工笔刀法一样的语言，把最小的细节一点一点地予以展露。从飞鸟到游鱼，从卑微的昆虫到动物巨人，它们绚丽的生和寂静的死。夏天里无声盘旋的蜻蜓、穿着维多利亚时代绿色长裙的螳螂、在身体内上好发条的公鸡、像落了一地的花一样的鸟群、像漂移的花园一样走过草原的鹿群、为速度而生的豹子、唯美主义者孔雀„„

周晓枫1969年生于北京，199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做了几年儿童文学编辑后，2000年调入北京出版社，主持大型文学期刊《十月》。获得过主流文坛的散文四大奖“冯牧文学奖”、“冰心文学奖”、“十月文学奖”、“人民文学奖”。

周晓枫的《斑纹》堪称一部中国版的《昆虫记》。其中收录的《鸟群》和《种粒》连续两年登上中国散文排行榜。像一个被抛弃在野外的孩子，找到了陪伴自己的玩具，她细细地把玩那些被别人熟视无睹的细节。她在《斑纹》中她描写蛇：“著名的长腰，为了标明逶迤的长度，它省略四肢，只生出用以装饰的头与尾。这是最简约的设计，几乎躯体的每一部分都相仿，无论静止还是游动，斑纹加重了视觉混乱，密布全身的鳞片组成斑斓的图案。一条蛇，夸耀用心险恶的美。”她描写蝴蝶“精湛而完美的对称。作为挑剔的唯美主义者，蝴蝶只允许自己重复一次，如同一本只包含两页的书，却已经翻倍于人身。蝴蝶是不是史前的拓片？让人猜测图案出自异邦石头上灿烂的刻划。让人想起奇迹，想起深宫的爱情、枕于废墟的睡眠。一只蝴蝶秘密到来，在花瓣上的停留短暂而轻柔，怀着随时告别的哀婉。像一张小型的华丽地图，抑或来自天堂的请柬，蝴蝶过分的美让我们忽略娇小的舞娘身世凄凉——它的昨天丑陋卑贱，明天很快落叶飘零，蝴蝶只有今天，只有挥霍正在熄灭中的彩焰。” 作为新生代散文的一员主将，她用那些信手拈来、云谲波诡的比喻，将沉静、深微的生命体验溶于广博的知识背景，在自然、文化和人生之间，发现复杂的、常常是富于智慧的意义联系。“燕子一掠而过，是谁在挥舞这把黑亮的镰刀”。“鸽哨并不悦耳，它们集群在天空呼啸而过，更像是小型轰炸机在编队飞行。人们把‘和平使者’的称号授予鸽子，也许仅仅因为它愿意充当我们的宠臣。鸽子具有投机色彩的双重身份，....它的飞行具有展示与取悦的意味，它的归巢是服从和依靠的表现，它的妥协与投降有悖于鸟的气节。”在这本散文集中她用很长篇幅讲述各种各样的鸟儿和动物，讲述天使与魔鬼、神与人、善与恶。在《它们》一文的结尾她写道：“秋日的阳光淡淡照耀着，树叶缓缓飘逝下来。我穿着一件熨帖的羊毛衫，坐在动物园的长椅上。我不知动物是怎么看待我这个披着羊皮的人，但我知道，我此刻的温暖是动物给予的，是它们脱下了惟一的衣裳，披在了我的肩上。”周晓枫总是对动物心生愧疚，充满感恩，对童年、对往事，她并没有停留在表层的具象记叙或回忆，而是以细如发丝之心，柔韧而尖锐地探寻至内核，对事物存在做出个人化的思考和解读，流露出“天地自然”的体恤及悲悯情怀。在《焰火》的开头，她对小时除夕杀鸡的场景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画后，“谁的节日，谁的灾难？其实所有的庆祝都秘密地建立于某种失败或牺牲。必须有血，节日才显得醒目。节日，是变得鲜红的日子。”诸如此类充满着自责和内省的文字，在她的文章中俯拾即是，给人心灵上的震撼和久久的思索。

学校图书馆的期刊类阅览室是我大学四年去的最多的地方，在《人民文学》、《十月》《百花》等期刊上我知道了周晓枫，知道了她那些落地有声的文字。她的散文集《斑纹》以及姊妹篇《收藏》甫一出版我就在直接网购快递过来，朋友说这年头什么不可以在网上下啊，何必花那钱。对于网络达人他们阅读的不是书，而是时尚。而周晓枫的书与时尚无关，那些

被电子排版的文字降低了应有的敬重和思索空间，成为纯粹的技术浏览。周晓枫显然是个狂热的修辞爱好者，她那被称为“芭蕾足尖”上的灵性文字，给人稳、准、狠的凌厉感。我被周晓枫击中了要害，最初我抄下了她作品中的大量段落，比如这段写夏天的，“我想象伊甸园只有一个季节，永久的盛夏。生于夏天，这是我的季节。各种绿，透澈或者稠浓。植物的友谊与爱，热烈或含蓄。小谜语似的昆虫：珠宝般的叶甲，琥珀色的蜻蜓；蝈蝈小提琴琴弓般的胫节，蛾子翅膀上的流苏；包括不受待见的“臭大姐”都可爱无比，学名臭蝽，体色呈现坚不可摧的盾牌灰，它的游丝细腿不停错动，当我们用小棍拨弄，它的不安立即转化为一种绝对镇静的方式：装死„„久久僵固身姿，仿佛一枚颇具威严感的小像章。鸟儿既歌且舞，我望着它们空中飞行的弧线出神；这时，灰喜鹊的到来有点小煞风景，它鸣音粗砺，节奏分明，好像谁慢慢踩动一架生锈的老式缝纫机。”

大地的律动如此细微，唯专注而敏感的心才能聆听。在这个喧嚣浮动的季节，阅读周晓枫，倾听那些天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