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形象解读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尤二姐形象解读
李厚琼
(内江师范学院中文系,四川内江*’(((#)
摘!要:尤二姐是《红楼梦》作者虽用笔不多、却精心刻画的一个女性。在她生活的三个不同时期,表现出了各种相互矛盾的性格特征。尤二姐一以贯之的对富贵与安乐的追求、对贾琏的情爱、对封建社会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和因果报应思想的迷信以及她身处贾府这样一个无所依靠的客观环境,导致了她的性格前后矛盾。关键词:尤二姐;矛盾性格;成因
!!红楼二尤,人们向来更偏爱尤三姐,尤二姐几乎是被人所忽视的,即便提到,也多是以其软弱性格作为三姐刚烈性格、凤姐狠辣手段的反衬。小说只用了约五回写二姐,在“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红楼女子大悲剧中,二姐的悲剧的确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悲剧。虽然作者着墨不多,但也同样刻画出了一个性格丰富,具有代表性的女子形象,并不是只用软弱二字可以完全概括的。
二尤是宁府尤氏的继母从前夫那里带过来的女儿,虽与尤氏有姊妹名分,关系却似近实远,与尤氏既不同父又不同母。尤二姐的初次出场只用一笔淡淡提到。小说第(/回,秦可卿丧,亲朋吊唁,其中
[(]
“尤氏的几个眷属尤氏姊妹也都来了”。作者在
为了便于叙述,先摘录一段*/回的描写:
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便和贾珍一笑。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回)
贾蓉且嘻嘻的望着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脸,骂到:“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了怀里告饶。……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她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回)(贾蓉)说着,又和他二姨挤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骂:“很会嚼舌头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作爹作娘不成!”……一头笑,一头赶着打。(*/回)
小说曾经明白写到二姐和贾珍父子“素有聚麀之诮”(*’回),这从以上的描写不难看出。身为姨娘的二姐不仅和贾蓉有着不正当关系,调情打闹,以至于连丫鬟都看不下去了,而且和贾珍也有染,一个“又”字透出二人早已有暧昧关系。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贾蓉也不会“和贾珍一笑”,贾蓉也更不会说“我们父亲正想你呢”。二姐之淫邪轻浮、放荡泼辣,言语粗俗,通过此段描写展现无遗。
属于“皮肤滥淫”之列的浪荡子贾琏久闻二尤之色,“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于是趁贾珍
此只蜻蜓点水,却“伏后文”尤氏姊妹(甲戌本脂评)。尤氏姊妹的正式登场是在小说的*/回,因贾敬死,贾珍、贾蓉等人又因国丧不在家,尤氏独自料理,难以兼顾,便将她继母尤老娘接来宁府看家,于是“她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尤二姐由此开始了她在贾府的悲剧人生。
一
细究尤二姐一生的为人行事,可以发现,她以嫁贾琏为转折点,在三个不同的时期呈现出不同的性格特点。第一个时期是嫁贾琏以前,主要表现二姐之淫、之泼、之俗。尤二姐“在家作女儿时便失了脚”。她的正面出场便是与贾蓉的一番调情打闹。
!!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李厚琼((,%’+),女,重庆开县人,内江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研究
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父子居丧忙碌无暇顾及之时,对二尤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二人心领神会而已。”("#回)后贾琏情遗九龙珮,当着尤老娘、尤三姐的面,二姐如何拾取,连惯于风月的贾琏都没能瞧见,可见二姐之偷情功力,之善于偷情非一朝一夕,历来如此。正如徐凤仪《红楼梦偶得》所说:“六十四回写尤二姐收表记,暇
[$]豫之至,洵是惯家。”
现出的典型性格便是天真善良、软弱可欺。面对凤姐一番虚情假意的陈说、炉火纯青的表演,二姐早已把兴儿的警告丢到了爪洼国,反“认他(凤姐)作是个极好的人,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亦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知己。”("&回)完全掉进了凤姐的圈套,受其摆布。凤姐设法将二姐原有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丫头善姐送她使唤。善姐其实并不善,在凤姐的唆使下,“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经常有不三不四的言语,作践二姐,甚至二人既有意,于是贾蓉作媒,谋计瞒凤姐,在外另寻居室,把二姐作外室养起。这是二姐生活的第二个时期。此时二姐一改“以往之淫”,完全以一个贤惠、善于持家的传统女性面目出现,要与贾琏一心一意过日子。“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回)贾琏奉贾赦之命往平安州办事,二姐并没有借此机会与老关系贾珍父子厮混,而是“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日关门閤户,一点外事不闻”(""回)。贾琏的小厮兴儿说她("%回)。这段时期的二姐俨然节妇慈主,可以说是传统道德熏染下的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正因此,二姐后来的悲剧才更打动人心,让人同情。
除了传统女性温柔贤淑的特点外,尤二姐也有她精明、有见识的一面。她通过贾琏心腹兴儿对荣国府内部的情况和荣府内各个人物的地位性格作了一番了解,而这是为其一心打算以后进入荣国府做的铺垫工作。兴儿列举了凤姐的恶行劣径,并对其大加贬抑,此时的二姐并没有偏听偏信,而是反问兴儿:“你背着他这等说他,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他一层儿,越发有的说了。”("%回)由此可见二姐不仅有自己的思想主见,而且处处在为以后作打算。
如果二姐的生活照此下去,在那个特定的时代,可能她算不得是一个悲剧女子。然而二姐这种“十分得意”的日子,没过多久,便因小厮的泄漏传到了凤姐耳中。小说"&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身为醋缸的凤姐设下圈套,将二姐哄入园中。二姐满以为从此可见天日,“自为得其所矣”("&),谁知受尽暗气,有苦难言。虎狼之医又误诊,将其腹中一成形男胎打下,二姐自觉求生无望,无所牵挂,遂吞金自尽。
大观园的日子是二姐生活的第三个时期,她表
于“渐渐连饭也怕端来与他吃,或早一顿,或晚一顿,所拿来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他反先乱叫起来。尤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分,少不得忍着。”("&回)面对凤姐满嘴的甜言蜜语,反怕丫鬟受了委屈”“,反替他们遮掩”。二姐表现得太天真善良,她就不想一想,如果没有当家的夜叉一般的琏二奶奶的撑腰,丫鬟真敢如此大胆,对主子如此放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事情真相,只是自己受着委屈而一声不吭。我们在慨叹她的天真的同时,也不禁悲叹她的愚弱。
二姐在贾府中唯一的依靠贾琏又是一个典型的喜新厌旧的皮肤滥淫之徒。时值贾赦把自己房中丫鬟秋桐赏与贾琏作妾。二人“如胶投膝,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回)凤姐借此机会,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怂恿泼妇秋桐天天肆意辱骂二姐,甚至走到二姐“窗户根底下大哭大骂起来”。其他丫头媳妇也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柔弱的二姐只能气得“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如此只“受了一个月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原来泼辣的尤二姐已荡然无存,面对众人的肆意挑衅只能默默忍受。尤三姐托梦,要她斩杀王熙凤,以免自己死的无人怜惜,二姐仍是一味忍耐,认为这是对自己聚麀之乱的惩罚。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让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可怜的弱女子。在母以子贵的封建社会中,二姐唯一生存的希望是腹中的胎儿,没想到庸医误诊,被活生生的打下了,最后的求生机会与希望就这样被断送,二姐除了一死,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她把自己穿戴的整整齐齐,选择了吞金这样一种干净的死法,最终以死发出了对迫害她的人的最后一丝微弱反抗。
二
从尤二姐生活的三个不同时期,可以发现二姐
“““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
性格前后差异很大。原来之淫,后来之善;原来之泼,后来之弱,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以致有学者发
["]
出了“叙写上有无些许的疏漏呢”的疑问。为什
吸引力,何况与她处于蜜月期的贾琏的许诺又是那么信誓旦旦,她岂有不愿意之理?更何况二姐也已经显示出了她的理家才能,对未来管家奶奶一职她是有信心的。将来的富贵是享之不尽,用之不完的。这是一个改变她人生的绝好机遇,她为什么不紧紧抓住呢?所以她是一心一意想进贾府的,这从后来她对平儿的一段话可以看出:“况且我也要一心进来,方成个体统,……。”($&回)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心理动机,虽然贾琏早把凤么二姐这样“一个无法见容于礼教而一味耽溺在被
[#]追求的快乐中的放荡女人”,前后性格会有这么
大的变化呢?
首先,二姐身上的某些性格特质其实是一以贯之的,只是在不同时期表现出的方式不一样,这就是
[#]“尤二姐一直对富足与安乐的追求”。二姐之所
以作“女儿时便失了脚”,后又与贾珍父子有乱伦关系,应该说是与其出身有关的。她父亲早丧,家道中落,母亲改嫁,这样的家世和在“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社会节烈观下母亲的失节行为对她的影响应该很大。从小少受管束,发展了人性中天性的一面。由于与尤氏的这层似近实远的姊妹关系,才能“素日全亏贾珍周济”维持生活。当然,这种周济是有代价的,便是自己金玉般的女儿身子被糟蹋。生活在“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回)的宁府,二姐也完全被熏染了,为了贪图更大的荣华富贵,为了更丰富的物质享受,干脆把女儿德行抛在一边,供寻花问柳者淫乐。尤二姐本与张华指腹为婚,后张家遭官司败落(这说明张家原也是富贵之家)早就想与之解除婚约:“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回)。二姐的嫌贫爱富,想拣高枝爬的想法由此也可一窥。所以,一遇到富贵公子贾琏,不仅很快勾搭上,还急忙地、十分愿意的嫁与贾琏为妾。嫁与贾琏确实能满足二姐的富贵虚荣心,不仅“妆奁不用自己置买”,而且可以为尤老娘养老,甚至以后还可以“应了替聘”尤三姐,诸多美事何乐而不为呢?尤老娘眼中新婚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样,十分得意”($%回),嫁与贾琏从一开始的物质享受便是与原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的。她明知道贾琏家中有一个醋缸一样的夜叉老婆,为什么做小妾还做得“十分得意”?贾蓉曾经告诉过二姐,说“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过去做正室”。($#回)贾琏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回)只要想一想“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时语,想一想凤姐的八面威风,享不尽的锦衣玉食,便可以知晓进入贾府,登上琏二奶奶的宝座对尤二姐这样一个出身并不好,又想拣高枝的人有多大的
姐的为人行事尽告诉了她,虽然她早知道凤姐是一个“极厉害的女人”,也向兴儿打听清楚了凤姐到底是一个怎样极厉害的“夜叉”,又有兴儿“千万不要去见他”“、一辈子别见他才好”的警告,但一听到凤姐的花言巧语,还是完全没有了戒备之心,迫不及待地被“赚入大观园”去了。入园后,作为奴才的善姐和比她后来的秋桐都对她施威作狠,她也只是默默忍受,不敢发出丝毫怨言,为什么呢?要知道,她是贾琏在“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回)背着层层罪名的情形下偷娶的,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因此追根究底,还是怕闹破之后,眼前的富贵,被许诺的地位会统统丧失。当初贾母听了凤姐之言,知道了张华闹婚一事,不是马上叫把二姐送出府去吗?还说“那里寻不出好人来”。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二姐在贾府是不能自主的,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她的位置是有很多好人选的,如果贾母知道了她的所有事情,那么她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被赶出贾府。因此即使她后来遭到了秋桐的百般辱骂,哭得眼睛红肿,贾母询问原因,她也不敢说。可怜的二姐到这时还是为荣华富贵所迷惑而看不清这种短暂的荣华背后自己所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甚至临死,她还想用腹中的胎儿作为筹码,对贾琏泣说:“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回)在一夫多妻制的封建家庭中,母以子贵,有了儿子,什么财产富贵地位都有了。二姐所有的希望都在儿子身上,儿子一死,她的悲剧就是必然的了。这点和《金瓶梅》中的李瓶儿如出一辙。李瓶儿由于有了儿子,才倍受西门庆宠爱,也是有了儿子,才引起潘金莲的无比仇恨,才多
设计害死官哥儿。儿子死了,李瓶
儿的死同样也就是必然的了。所以为了实现自己的富贵梦二姐要忍辱待时,要熬,熬过了才有可能实现。她原有的泼辣,原有的精明,完全向这一切缴械
“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
投降了,这些都是她内心深处根生蒂固的虚荣富贵之心在作祟。
第二,尤二姐前后性格不一致还源于她对贾琏的情爱。尤二姐虽与张华指腹为婚,不料张家遭官司败落,早就想与之解除婚约。贾琏不仅出身于“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而且又是“青年公子,比张华胜强十倍”,既有钱财,又有人才,更何况二姐“见贾琏有情”,虽已尽知二姐前事,但“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倒安慰二姐“不必惊慌”。这可是二姐真情的付出应当说也是得到了贾琏这个浪荡子的些许回报的。贾琏虽明知二姐与贾珍父子有“聚麀之诮”,不是什么好女子,但在后来的生活中面对二姐真情的付出,“喜之不尽,深念二姐之德”,“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膝,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回)他急忙为二姐请医治病,二姐死后“搂尸大哭不止”,并对二姐之死怀抱愧疚之心:“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当对二姐的死有所悟时,贾琏“只悄悄跌脚说:封建社会中女子难得的佳婿。这些对于有“淫奔无耻”前科的二姐来说,还有谁比贾琏更能让她动心动情?封建社会的男女在结婚前不可能有多少真情实意,即使是贾琏当初娶二姐也完全是因为二姐的美色,想把她作为长期的玩物。没想到二姐是个多情之人,把贾琏认作是终身之主,并对贾琏说出了一番情深意切的话:“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回)一心一计与贾琏过活,帮他操持家务,令贾琏不消牵挂。还要为贾琏生子延嗣,不再与贾珍辈不清不白。前文已说过,二姐可是偷情高手,她完全有能力做到一面对贾琏假惺惺的纯情专一以达到进入贾府做主子的目的,一面又与贾珍辈偷鸡摸狗逞其淫欲而不被发现,但她没有。如果对贾琏没有真情,她会如此用心吗?虽然她已失去了在肉体上对贾琏的贞节,但在爱情上却要保持贞节,决心将自己的情爱只献给贾琏这一个男人。正是因为一个情字,二姐便要为贾琏改行”守节。她的改行,不仅要改淫行,还要为其钟情的男人改掉一切以往的泼辣轻浮之习,做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这就是为什么在外居住时她看见贾珍来了,“面上便有些讪讪的”;贾琏去了平安州她会谨慎持家。进园之后,面对秋桐的破口大骂也只是一味忍耐,“不敢告诉贾琏”。之所以不敢,是因为此时的秋桐是贾琏“心坎上的人儿”,告诉了他,必将造成贾琏的左右为难,是担心妻妾内乱,闹得全家不宁,会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带来烦恼,惹他生气。二姐可谓一个用情之人,她的情可以说毫不逊色于尤三姐,在这方面三姐是她的真实写照。尤三姐认定了柳湘莲:“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回)三姐可谓痴情,但最终没有逃脱剑刎的结局。二姐又何尝不是如此,最终她也还不是“误了卿卿性命”?一个情字,让她前后性格呈现出巨大反差。
‘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回)虽只能是悄悄跺脚,但总想到了要为冤死的二姐报仇,当年鲍二家的上吊自杀,他想到的可只是不惹上官司。在没有银子的情形下,想方设法筹银办丧事,虽然最终二姐的丧事由于凤姐的作梗而变得寒酸、凄恻。从贾琏这个不知情为何物的花花公子对二姐所做的一切,可以反衬出二姐对贾琏用情之深之痴,感动了这个浪荡子。尤三姐托梦时说二姐是“心痴意软”,为这点作了很好的注解。
第三,封建社会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对女性的道德要求和因果报应思想是导致二姐性格前后表现不一致的又一原因。众所周知,在中国封建社会,社会给女性规定的道德价值体系中最重要最核心的价值观是贞节观,它要求女子的身体一生只能属于一个男人。从秦朝会稽刻石对女子行为的规定,到刘向的《列女传》、班昭的《女诫》、魏晋南北朝史家记录的烈女,都要求女子保持德操。在唐王朝,对贞节看得相对较淡,如唐朝公主再嫁,甚至三嫁的都大有人在,即便如此官方还是提倡贞节,如唐律的“七出”,其中一“出”便是淫。这时社会上还出现了一些“止淫奔”告诫世人的作品,如白居易叙事诗《井底引银瓶》,通过一个少女和人私奔,最终被遣的事,告诫女子“慎勿将身轻许人”。元稹的传奇《莺莺传》中轻易委身于人的莺莺最终也只得了一个“尤物”的封号。这些都说明,即使在相对开放的唐朝,对女子的贞节实际上还是看重的。而宋元以来,经过程朱理学“灭人欲,存天理”、“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大力宣扬后,整个国家社会,上自王公贵戚,下至村妇野夫,无不以贞节为贵。
程朱理学在晚明社会虽因王阳明心学的出现而一度动摇,但它仍是明清统治者所大力提倡的主流社会意识形态。众所周知,明清两代节妇贞女
量
是相当多的。《儒林外史》中王玉辉亲生女儿为夫守节而活活饿死,王玉辉竟连声大叫“死得好,死得
“
好”。这件事就说明主流社会对女性的道德要求仍然是从一而终,否则则是淫奔无耻。二姐对这种道德要求从心里是认同的,虽然她已经失去了肉体上的贞节,但她受社会风气影响,对于自己以往的品行也是深感羞耻,也是向往贞节的,并且也尽力想做一个贞节的女子。文学史上很多妓女从良的例子足可以说明这一点。唐传奇《霍小玉传》中的妓女霍小玉只求与李益相处八年而后出家为尼保持自己的节操,但八年之约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悲条锁链。因果报应思想会让人产生虚无消极思想,当与世俗的伦理价值观发生对立和碰撞时,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尤二姐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尤三姐托梦要她发狠用鸳鸯剑斩杀凤姐,而二姐却认为自己所受之苦是报应:“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即使“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并且还心存幻想,认为所受之苦,既是必然,也是暂时的,自己已经悔过自新,也必有好报:愤焦急染病而亡。杜十娘也想从良,然而最后也只能抱着她的百宝箱跳江。二姐与她们一样,虽然她不是妓女但她以前的行事也与妓女无二。由于社会舆论的不谅解,这些想从良的妓女结局都很惨,正如周汝昌先生所言:“她们的悲剧是:那社会逼她们丧失贞操,而那同一社会又因她们丧失贞操而百般贱
视,使她们不齿于人类,除死之一途别无出路。”
["]
但她们从良守贞的愿望是一致的,所以,二姐也如此,她的厄运也就是不可避免的。当初贾蓉对她说时,“尤二姐便红了脸”;贾琏吃她的槟榔来调戏她:“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看见不雅,便连忙一笑,撂了过来。”从“红了脸”“怕人看见不雅”可以探知二姐心灵深处的羞耻感,也知自己行为不妥,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虚荣,才做出有违传统道德的乱伦淫行。而这些内心深处的羞耻感就是她以后变柔变弱的思想基础。关于这一点,她在以后也对贾琏提到过:“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封建社会中“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的舆论导向,使她深感忧虑:“你们拿我作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正是因为此种羞耻之感、忧虑之心;面对贾琏“前事我已尽知,你也不必惊慌”的宽容宽慰而产生的深重负罪感,导致二姐入园后谨小慎微。面对善姐的挑衅,秋桐的欺辱,众丫头媳妇的指桑骂槐,暗相讥刺,都只能无声忍受。因为毕竟她以前的所作所为是让人所不耻的。她要改变以往的淫妇形象,将自己的爱情只献给一个男人,做到爱情上的贞节,以此来弥补自己在肉体上的失贞,她要树立一个贞节的、贤良的、让人能忘掉以前的她的新形象。只有这样,她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这是她的精神追求,这样她就能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得到社会的承认,以后才能无愧于二奶奶的称呼,所以她贤了,善了,也柔了。
封建社会因果报应思想也是套在二姐头上的一
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回)正是这种思想上浓重的因果报应思想,对报应思想所许诺给人的虚无缥缈的幸福的向往,抑制了二姐为现实幸福奋斗的积极性,使她面对侮辱只能忍气吞声,束手待毙。
二姐性格前后表现不一致,除了她自己主观思想上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客观的环境原因:她在贾府中是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前文已说过,她与尤氏虽是姊妹,实际只有名分,而无情分。二人“本非一母”,对二姐之事尤氏也“不便深管”(#%回)。即使她要管,也肯定不是王熙凤对手,这从“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可以看出。贾珍虽周济她,但并不是诚心帮助她,而是为了玩弄她,他为贾琏作媒,说明他对二姐已经没有兴趣,要赶快把她甩出去,他肯定也不会帮助二姐。刚烈的尤三姐本可以帮助她,但又已剑刎。所以在帮派林立,一个个“斗得象乌眼鸡似”的贾府里二姐是无依无靠的。未入大观园以前,她可以放纵欲望,无人管束,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所以她可以泼辣,可以放荡,可以粗俗。但入园之后,面对贾府内部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为了各自利益而不择手段的斗争(凤姐设计害她,不就是怕比自己还俊的二姐抢夺走她的地位吗?),尤二姐的那点本事又算什么呢?虽然她在入园之前已作了准备,但这个出身社会底层的女子显然还是对皇亲国戚的贾家内部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严重估计不足,准备严重不充分,更何况她的对手王熙凤势力是那么强大,老祖宗贾母不仅对她言听计从,而且还叫她去摆平张华闹婚一事(虽然这是凤姐背后的勾当)。在贾府中没有丝毫根基的二姐如何敢在在她面前装得花言巧语亲如姊妹的凤姐面前撒泼,把她的精明用在比她更精明千倍
倍的凤姐面前?她是如履薄
冰,只有收敛自己。这一点和林黛玉有相似之处。但林黛玉有贾府最高权威贾母的疼爱,所以她可以用比刀子还厉害的语言去反击那些对她不敬的人。
““我们父亲正想你呢”
而在贾府这种“墙倒众人推”的无情世界里,二姐却没有任何人的庇护。她注定只能忍气吞声,与人为善,不与人结怨,即使是丫鬟奴才也不能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敌人,不要因为图一时之快,而自取其辱,以免人“笑她不安分”,说她“不贤良”。于是尤二姐的隐忍妥协使她成为别人砧板上任意宰割的鱼肉。
综观二姐一生,无疑是悲剧的一生。她嫁贾琏之前的女儿生活,看似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自由放纵,恣意妄为,但也只不过是好淫之辈的玩物。被人玩够之后,就被当作顺水人情送给了贾琏。贾琏当初决定娶她也只是因她有着比凤姐还俊的脸蛋。二
参考文献:
["]!曹雪芹#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徐凤仪#红楼梦偶得[(]#一粟#红楼梦卷[)]#北京:中华书局,"%*+#&,#[+]!王!蒙#红楼启示录[$]#北京:三联书店,"%%"#’,’#
[-]!严曼丽#红楼二尤的悲剧情味[(]#胡文彬,周雷#台湾红学论文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周汝昌#红楼小讲[(]#北京:北京出版社,’,,+#/,#
姐完全是被人当“粉头来取乐”的。这种悲剧性二姐自己是没有体会到的,仍然活得“十分得意”。正是如此,我们就更悲叹她的悲剧性。进入荣府之后,二姐只能“暗愧暗怒暗气”的悲剧就完全展露出来。我们在指责恶人太恶的同时,也不禁为不敢有任何反抗的二姐一掬同情之泪。二姐之悲惨遭遇让人同情,二姐之至死不悟让人哀叹。强大的封建势力把一个水样的女儿变成了一个放荡无耻的淫妇之后,还活生生的吞噬了她,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为这个悲金悼玉的红楼女子大悲剧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01&%,-2",
[1**********]
(!"#$%&%’(%()*+,%$+,-%#.#)$/0%)1"%*&!233%/%,-%#.#)$/*-"""’,!"#$))
(3456785::34;?@?A;B?C;78“(D;?CGH?8FM3BA34::34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