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信用谗佞赏罚失中晏子谏第八

景公信用谗佞，赏无功，罚不辜。晏子谏曰：“臣闻明君望圣人而信其教，不闻听谗佞以诛赏。今与左右相说颂也，曰：‘比1死者勉2为乐乎！吾安能为仁而愈3黥4民耳矣！’故内宠之妾，迫5夺于国，外宠之臣，矫6夺于鄙7，执法之吏，并荷8百姓。民愁苦约9病，而奸驱10尤佚11，隐情奄12恶，蔽谄其上，故虽有至圣大贤，岂能胜若谗哉！是以忠臣之常有灾伤也。臣闻古者之士，可与得之，不可与失之；可与进之，不可与退之。臣请逃之矣。”遂鞭马而出。

公使韩子休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顺教，以至此极，夫子休13国焉而往，寡人将从而后。”晏子遂鞭马而返。其仆曰：“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

【译文】齐景公信赖重用谗谀妄佞之人，赏赐无功之人，惩罚无辜之人。晏子劝谏说：“我听说明白的君主仰慕圣人而信任他们的教诲，不去听闻谗谀妄佞之人的话来进行诛杀赏赐。如今君主与左右近臣互相取悦歌颂，说：‘要等到死时才尽量欢乐吗！我怎么能为仁爱而生活得比罪犯还不如！’所以宫内受宠的妻妾，在国都内硬逼抢夺，外面受宠的臣子，在地方上勇武抢夺，执法的官吏，一并烦扰百姓。民众愁闷苦恼又被疾病约束缠绕，而奸商行进得尤是放纵，隐瞒民情占有恶行，遮蔽谄媚上级，所以虽然有至圣大贤之人，怎能够胜过这些谗言呢？因此忠臣经常有灾受伤害。我听说古时候的读书人，能与之交往就能得到他们，不能与之交往就会失去他们；能与之交往他们就会进入仕途，不能与之交往他们就会退出官场。我请求逃离了。”随即骑马逃出宫廷。

齐景公派韩子休去追赶，说：“我不仁，不能顺从教诲，以至于到此地步，先生停止为国服务而外出，我将跟从随后。”晏子随即骑马而返。晏子的仆人问：“刚才离开时为何那么快？如今返回为何这般急？”晏子说：“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主公的话说到头了。”

【说明】忠臣及至圣大贤之人，是按照治国的道路来治理国家，按照道路上发展变化的规律来治理国家，而不是按照统治者的心意、情绪、感觉来治理国家，所以他们是常常不听话的人。而统治者却是希望人人都能听他的话，所以听话的人常常就会成为宠信。若是统治者能与忠臣交往，共同探讨治国方略，那么忠臣就会忠心耿耿服务于国家。若是不能与忠臣交往，那么忠臣们就会逃离，因为任何一个忠臣都无法胜过谗言，因而会经常受到伤害。所以晏子认为此时的最佳行为方式就是迅速离开。等到齐景公派人追赶带话承认错误，晏子知道他已真正认识到错误，所以才又返回。统治者、领导人若是长期与听话的人交往，就会认为自己永远正确，于是会更加武断、独裁，老子天下第一。于是不久就会脱离自己的道路和规律，掉进自己所犯错误的陷阱里，不能自拔，最终导致自己的灭亡。

——————————————————

【注释】1.比：(bǐ笔)及，等到。《史记·项羽本纪》：“比至定陶，再破秦军。”《史记·陈涉世家》：“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资治通鉴》：“比至南郡，而琮已降。”

2.勉：(miǎn冕)《左传·昭公二十年》：“尔其勉之。”《韩非子·外储说左下》：“愿子勉为寡人治之。”《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论衡》：“知力耕可以得谷，勉贸可以得货。”这里用为尽力、用尽所有力量之意。

3.愈：(yù玉)《诗·小雅·正月》：“忧心愈愈，是以有侮。”《诗·小雅·小明》：“政事愈蹙。”《管子·轻重乙》：“可以为益愈，而未足以为存也。”《吕氏春秋·慎大》：“贤主愈大愈惧，愈强愈恐。”这里用为更加之意。

4.黥：（qing清）《书·吕刑》：“杀戮无辜，爱始淫为劓、刵、椓、黥。”《荀子·正论》：“墨黥，慅婴；共，艾毕；菲，对屦；杀，赭衣而不纯。”《说文》：“黥，墨刑在面也。”古代一种肉刑，墨刑的异称。黥民：犯罪的人。

5.迫：(pò破)《管子·心术上》：“是以君子不休乎好，不迫乎恶。”《管子·正世》：“制民急则民迫，民迫则窘。”唐白居易《重赋》：“里胥迫我纳。”宋文天祥《指南录后序》：“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这里用为硬逼、逼迫之意。

6.矫：(jiáo角)《诗·鲁颂·泮水》：“矫矫虎臣。”这里用为勇武的样子之意。

7.鄙：(bǐ比)《管子·侈靡》：“国贫而鄙富，苴美于朝。”《左传·庄公二十六年》：“群公子皆鄙。”《盐铁论·本议》：“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这里用为边邑、边境之意。

8.荷：(hè禾)通“苛”。烦扰。《晏子春秋卷一·内篇谏上第一》：“执法之吏，并荷百姓。”《汉书·郦食其传》：“食其闻其将皆握诹好荷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集韵·歌韵》：“荷，讥察也。或作苛。”

9.约：(yuē曰)《诗·小雅·斯干》：“约之阁阁。”《管子·宙合》：“渊泉而不尽，微约而流施。”《论语·子罕》：“夫子循循然善诱人：搏我以文，约我以礼。”《考工记·匠人》：“凡任索约。”《仪礼·既夕礼》：“约绥约辔。”《荀子·尧问》：“仁者绌约，天下冥冥，行全刺之。”《说文》：“约，缠束也。”这里用为约束之意。

10.驱：(qū区)《易·比·九五》：“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吉。”《管子·幼官》：“藏温濡，行驱养，坦气修通。”《仪礼·士暋礼》：“妇乘以几，姆加景，乃驱。”郑玄注：“驱，行也。”这里用为“行进”之意。

11.佚：(yi役)《书·酒诰》：“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论语·季氏》：“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汉书》：“男女淫佚。”这里用为放荡、放纵之意。

12.奄：(yǎn演)《书·大禹谟》：“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书·立政》：“式商受命，奄甸万姓。”《诗·大雅·皇矣》：“受禄无丧，奄有四方。”《诗·大雅·韩奕》：“奄受北国，因以其伯。”《诗·周颂·执竞》：“自彼成康，奄有四方。”高亨《周颂考释》上：“奄，犹尽也，包括一切之词。”《诗·周颂·臣工》：“命我众人，庤乃钱鎛，奄观銍艾。”《说文》：“奄，大有余也。”《广韵·琰韵》：“奄，取也。”这里用为拥有、占有之意。

13.休：(xiū羞)《诗·小雅·雨无正》：“巧言如流，俾躬处休。”《诗·大雅·瞻卬》：“妇无公事,休其蚕织。”《战国策·齐策四》：“先生休矣。”《史记·货殖列传》：“日夜无休时。”这里用为停止、结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