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与老子的战争观比较

２００８年７月

第２８卷第４期（总９０期）

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Ｘｉ’ａｎＪｉａｏｔｏｎｇ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Ｊｕｌ．２００８

Ｖ０１．２８（ＳｕｍＮｏ．９０）

孙子与老子的战争观比较

徐宇春１，张正明１，李志刚２

（１．西安交通大学军事教研室，陕西西安７１００４９；２．国防大学基本系，北京１０００９１）

［摘要］

孙子与老子战争观的比较，既是对中国哲学思想起源的追问，又是对战争这一人类基本现象的最

本质反思。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孙子和老子的思想不仅体现出某种对立性，同时还体现出某种相通性。他们对“非战”、“不争”、“无名”等观念的推崇，既体现了春秋时期社会的时代意识，也体现了华夏民族在历史与现实经验总结的基础上对战争所进行的深刻思考。孙老战争观的合流对孕育后世的中华文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为现实的中华文化复兴，构建和谐社会以及和谐世界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关键词】

中国传统文化；孙子；老子

Ｅ８９２；Ｂ２２３．１

［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２４５Ｘ（２００８）０４．００７８．０７

值今世纪交替之际，中华民族复兴的景象已初露端倪。然而我们却须清醒地认识到，越是历史的转折

时刻，越要小心谨慎，最大程度的利用智慧来化解所面临的种种难题，也正因于此，从自身文化中寻找到应对现实困难的智慧韬略也显得比以往更为迫切。我们将《孙子》和《老子》加以比较，正是期冀能对中国传统智

誉老子“是有极大智慧的古代哲学家”。在今天的解释语境中，我们将《孙子》与《老子》这两部产生于“轴心时代”的中国文化典籍并提，可以说既关乎我们对中国学术史发展门径的把握，也关乎我们如何将中国传统文化发扬光大的问题。笔者以为：无论是从内在哲学精神，还是外在的谋略致用，《孙子》与《老子》都

慧作深层次的挖掘。《孙子》作为“武经之冠冕”，有

“百世谈兵之祖”之誉，为历代的军事家们所顶礼膜

有不少相通之处。从《孙子》来讲，正是兵学的实用理

性气质与深不可测的道家智慧相融合，使《孙子》散发

拜。时至今日，《孙子》的影响早已超出了中国的范

围，为世界所公认。考究原因，就在于《孙子》的价值并不仅限于对某一特定阶段战争规律做出了解释，而是其中包含着人类普遍的价值理念与思考。因此，我

出经久不衰的魅力。而从《老子》来讲，明确其与兵家

思想之间复杂的联系，则是我们今天更好的继承传统文化的前提条件。孙子和老子对战争的认识，体现了中华文化早熟的理性的特质，他们对战争问题所作出的一些思考，对今天的人们仍然具有启发意义。

们只有从哲学的高度上来考察，才能理解《孙子》历久

弥新的原因所在。孙中山先生曾明确指出：“就中国历史来考究，二千多年前的兵书，有十三篇，那十三篇便成立中国的军事哲学。”【１］６７２正是点出了《孙子》在中国兵家文化中所占据的突出地位。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新编》中评价《孙子》，说：“它是古代一部优秀的兵书，也是一部出色的哲学著作。”［２］１９２这更是明确了《孙子》与中国哲学的关系。《老子》对中华文化的影响正如任继愈所言“主要表现为哲学、宗教、政治与军事三个大的流向。没有老子，中华文化也就不成其为中华文化”【３Ｊ。范文澜在《中国通史简编》中也曾赞

一、《老子》与兵家的关系

探讨《老子》与兵家之关系，在我们看来就是一项还原先秦诸子思想发展脉络的工作。通过这种还原工作，可以使我们一方面扩大了对《老子》的理解，另一方面也更加明确了中国传统军事思想推崇谋略的思想根源。陈鼓应在为《老子注译及评价》一书所作的序

言中说：“一般人常以为老子思想是消沉的、厌世的或

出世的”，但这实际上是对老子的误解。老子哲学的

特异处就在于扩大了中国哲学的局限，“把人类思考

［收稿日期］２００７—１０—１５［作者简介】徐宇春（１９７３一

），女，陕西蓝田人，西安交通大学军事教研室讲师；张正明（１９５０一

），男，湖北随州人，国防大学基本系。

），男，陕西凤翔人，西安

交通大学军事教研室教授；李志刚（１９５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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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　

的范围，由人生而扩展到整个宇宙。”“老子的整个哲学系统的发展，可以说是由宇宙论伸展到人生论，再由

人生论延伸到政治论。”基于这样的认识，若要考察老

子思想形成的真正动机，应认识到其形上学是为了“应合人生与政治的要求而建立的。”【４＂结合《汉

书・艺文志》来看，这些评价大体符合《老子》一书的

本来面目。《汉书・艺文志》曾言：“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就明确地指出了道家的起源。老子身为周朝的史官，“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是其份内职责。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职责，使老子不得不对大量氏族社会成败兴亡的历史现象做出自己的总结，也迫使他对战争这一关乎“存亡国而继绝世”的社会现象展开深人地思考。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老子》这样一部哲学著作中有不少对于战争问题的论述。

从《老子》一书中论兵的内容来看，既包括了战争论的思想，也涉及一些用兵的战略战术原则。因此，从古至今有不少学者就此认为《老子》是一部兵书。如唐代王真在《道德真经论兵要义书述》中说：“五千之言……未尝有一章不属意于兵也。”苏辙在其《老子解》卷二中指出：“……此几于用智也，与管仲、孙武何异？”王夫之在其所著《宋论》中指出：《老子》应为“言兵者师之”。近代魏源在《孙子集注序》中说道：“《老子》其言兵之书乎！”然而，以上论述也只是见仁见智而已。依笔者看来，正如《汉书・艺文志》所评价的那样，老子从对历史与现实的经验中总结出“君人南面之术”，讲的是治国的方略和原则，更应从政治、哲学的角度来解读。而所谓的兵书，是专门的兵学家构建的一套完整的兵学理论体系包括具体的战略战术原则，并且往往经过了大量战争实践的检验。先秦时期

的兵书《孙子》、《吴子》、《孙膑兵法》、《尉缭子》，其作

者都是军事家的身份，其兵学理论往往是对军事实践经验的总结。从《老子》一书的主旨来看，对战争的论述并不是其全书的重点，《老子》中论述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指导战争，更多的则是表明自己反对战争、阻止

战争的态度。因此，说《老子》是兵书论，很显然只是

相关论述者的主观见解。

但另一方面，《老子》与兵家之间所具有的密切关系却早已为学界所关注，关注的焦点主要集中在谁影响谁的问题。正如李泽厚在对《老子》的论述中所指出的：“这关系主要又不在后世善兵者如何经常运用它，而在它的思想来源可能与兵家有关。”【５懈其论断

万　

方数据堡主壹蔓；弛圣皇童圣塑丛生理出建

实际上是中国学术史上围绕《老子》与《孙子》所展开的一系列争论的一个缩影。传统的看法依据是老子在

生卒年代上要早于孙子，由此认定孙子应该是接受了老子思想的影响，此种看法似已成公论。但也有一些

不同的看法，如顾颉刚《从吕氏春秋推测老子成书年代》一文，就认为《老子》晚出，其思想中杂有兵家思

想。顾颉刚文中有这样的论断：“《老子》中所包涵的学说甚复杂，白杨朱的贵生，宋锈的非斗，老聃的柔弱（那时许多人认为老聃和《老子》一书作者不是同一人），关尹的清虚，慎到庄周的弃知去己，战国末年的重农愚民思想，以及儿良的兵家言，都有。”［６１５１６判定《孙子》早于《老子》的这种思想近年来也得到一些学者呼应。如美籍华人学者何炳棣的《中国最古私家著述：（孙子兵法）》一文，该文经考证也得出《孙子》早于《论语》、《老子》的结论，后又进一步指出《老子》辩证思维实上袭《孙子兵法》¨Ｊ。此论近来已获得不少学者的认同。对于《老子》的成书时间，历史上一直有争议，２０世纪二三十年代有影响的学者，如梁启超、钱穆都认为《老子》应成书于战国末期。今人陈鼓应考证以为《老子》成书年代不至晚于战国初；而《孙子》成书于春秋末期已是公认的事实。据此而论，《孙子》成书似应早于《老子》。但究竟孰先孰后，学界各执一端，现在还难有定论。

但孙老二人在思想和精神上的相通，在学界却已成公论。李泽厚在１９８４年《哲学研究》第４期上就提

出一个振聋发聩的观点，被李零认为是“最高层建瓴、洞察隐微”，能启发我们“做深入思考的卓见”【ｓＪ４。李

泽厚认为：“《老子》的思想来源可能与兵家有关。《老

子》是由兵家的现实经验加上对历史的观察、领悟概

括而为政治——哲学理论的。其后更直接衍化为政治

统治的权谋策略（韩非）。这是中国古代思想中一条

重要线索。”并作了进一步的解释：“不是说《老子》一定是直接从孙子或兵家而来，只是说《老子》哲学的基本观念可能与先秦的兵家思潮有关系。”ｐ用３这里虽未直接点明《孙子》与《老子》的关系，但先秦兵家思潮却

与《孙子》本身难脱干系，先秦兵家思潮的繁盛当首推东方的齐国，因为稷下学宫的传统以及齐地博采融汇的实用主义学术特色，造就了一大批具有代表性的军事思想著作，如《管子》、《司马法》、《六韬》、《孙膑兵

法》等。孙武祖辈、父辈都是齐国的要员大将，其庶祖

司马穰苴，更有兵法传世，被编人《司马法》中。《孙

子》的成书可说是齐地军事家族世代军事文化传统累

积的结晶。据此推断，老子虽不一定受孙子的影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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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窒銮通态堂堂拯（社叁抖堂题）

以《孙子》为代表的先秦兵家思潮对老子的著书必定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而且，笔者以为这种影响的本质是彰显了人在理解世界和掌握世界中所展现出的主体

性，其表现形式就是“求智”。或许有人认为老子的

“绝智弃辩”和“无为”否定了这种“求智”性。其实老子讲的“绝智弃辩”更多是在指斥依附权势智士和辩士，并非完全排斥人的智慧。至于“无为”也并非不求有所作为，杜光庭在《道德真经广圣义》卷八称：“无为之理，其大矣哉。无为者，非谓引而不来，推而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也。谓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由此可知，“无为”本是顺应自然，不妄为的意思。这样看来《老子》倡导的无为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否定智慧，而是看到了人的智慧的缺陷，倡导对智慧的反思。

传统的看法以为，《老子》之道倡导的是人和社会回到“无为而治”、“小国寡民”的自然状态，体现了中国哲学阴柔的一面，与《孙子》所体现的刚阳进取精神迥异有别。但《老子》与《孙子》两种思想奇妙的合流，对中国文化崇尚谋略的思想传统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作

用。颜世安《论老子道论的政治谋略意义——兼沦老

子道论两种意义的矛盾》一文就认为：“老子思想中含

有两种精神倾向，一种是隐者的，一种是谋士的。这两

种倾向，看似具有一致性，但其实是相瓦歧异。……老子思想的这两种倾向，导致了后来道家分为人生（隐者）哲学派和政治谋略派两大类属。”∽１充分体现了解释老子思想的多元化倾向。从《老子》一书自身文本

来看，其书多处涉及对谋略之用的探讨。《老子》第七

十八章所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这难道不是讲制胜之道吗？老子看来确实是有心探讨人与人斗争的人生社会命题，未必如原本印象所成的一般淡泊超然。又如《老子》第三十六章宣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只是按王夫之、章太炎、钱穆等人的理解，并非一般的谋

略，简直就是阴谋欺诈，与我们所熟知的“兵者，诡道

也”的论断又何其相似！与此同时，《老子》与《孙子》在精神上的相通，还应从更深层的学术背景上来加以把握。中国传统哲学并不像西方哲学那样作形上和形下的判然分别，总是将自己的思想落脚点深深地根植于现实生活世界之上，其思想视野也是有感而发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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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数据现实的功利实用。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老子》与《孙子》中包含着如此丰富深沉的兴亡体验，以及体恤苍生的人文主义情怀。

近来也有一些学者就孙老之间的联系影响之处进行了研究，但是相比于《孙子》的应用研究来说，对《孙子》与先秦诸子百家的横向比较研究还远远不够，我们认为深人地阐发孙子与老子的影响互通之处，有助于更好地把握中国传统战争脱的精髓。

二、孙子与老子战争观的相通之处

表面上看来，孙子与老子的战争观似乎应该差距较大，没有多少共同之处。老子哲学的核心是“自然无为”，反映在战争上就是反战、不战。而孙子则是典型的兵家的实用主义作风，其兵法的核心就是研究用兵的艺术。但这种差别其实只是一般的印象，而实际的情况并非如印象中所认定的那样难以沟通，在对待战争问题上，两者还是有深层次的相通之处。

综观《老子》全书，无疑，老子所持的是反战态度。《老子》第三十一章中清楚无遗地表明了其反战的立场，“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在这里，老子阐述了自己对于战争的基本态度。他认为：用兵打仗是一种不祥的东西，人们都厌恶它，所以有道的人也不应该使用它。如果迫不得已使用了战争，也应该像他所讲的，“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他还告诫人们说：“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彳：１１ｊ得志于天下矣。”表明了他坚决反对以攻取战胜为乐、嗜血成性的作法。最后，老子还讲了战事中丧礼的处置原则：“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尚左”、“尚右”是占时候的礼仪，老子认为杀人众多，要带着悲哀的心情去参加，打了胜仗要用丧礼的仪式去处理。这体现出老子思想中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

这种反战的态度还可以从老子不以兵强天下的主张中见出。《老子》第三十章中着莺阐明了这一思想。“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老子认为：用道辅佐君主的人，不能靠兵力逞强于天下。如果采用军事的手段就会带来悲惨的后果。这种后果正像他所描述的：军队所到之处，荆棘遍野。大战之后，紧跟着一片的田野荒芜。于是，他发出了这样的劝诫：“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

已。”对于“果”字，有几种解释，王弼注：“果犹济也。言善用师者，趣以济难而已矣。”司马光注：“果，犹成也。大抵禁暴除乱，不过事济功成则止。”王安石注：“果者，胜之辞。”总体而言，是说达到一定的目的就要适可而止，切不可以武力取强。用武力逞强违背了“道”的原则，也就是“物壮则老”的规律，强壮得很快也就会消逝。老子“不以兵强天下”的思想是基于历

史和现实经验教训之上的沉痛总结。我们通过以上分

析可以看出，老子在本质上对战争是反感抵触的态度，但若出于不得已，必须一战时，老子主张不应以武力逞强，达到一定的目的就要适可而止。

结合老子的哲学思想，老子战争观的形成与其建立在自然无为基础上的“道”的观念有着直接的联系。老子讲：“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白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老子》三十七章）在老子看来，天下的混乱、贫穷、暴力等种种问题正是由于统治者滥用权力、恣意妄为而导致的。因此，老子强调理想的政治在于自然无为，统治者应顺其自然，对人民不加干预，让人民自我发展，这样社会

将会归于安定。老子不仅提倡君王要遵循“无为”、

“无名”之道，还要恪守“柔弱”、“不争”之道。老子

说：“弱者道之用。”（《老子》四十章）又说：“绵绵若

存，用之不勤。”道虽然是柔弱的，却能绵延不绝。“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

灭，木强则折。”（《老子》七十六章）老子从大干世界的

现象中找到根据，认为柔弱胜刚强，进而推演到军事领域，断定兵力过强就会导致灭亡。由此老子进一步强调了在军事领域应以“无为”、“不争”为智慧和美德，正所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

是谓配天古之极。”（《老子》六十八章）纵览《老子》全书，“无为”、“无名”学说占据了主要的篇幅，是老子哲

学中的重要内容。

反观《孙子》一书，其绝大部分内容都在探讨用兵的艺术，然而从战略的高度上审视，“慎战”的思想犹如一根主轴贯穿全书的始终。孙子开篇首句即云：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孙子・计篇》）孙子在《作战篇》中云：“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火攻篇》中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

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

万　

方数据以复生。故明主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由此可以看出孙子对于战争的慎重态度。也正是由于这种慎战观，孙子才提出了他心目中的“善战

者”的标准：“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孙子・谋攻篇》）一般人的眼中，将百战百胜视为最大的荣誉，而孙子的眼光毕竟要高出一筹，他认为不战而胜才是战争的最高境界。怎么才能做到不战而胜呢？孙子也给出了解释：“上兵伐

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孙子・谋攻

篇》）运用谋略、外交是用兵的上策，“伐兵”、“攻城”则要等而次之。然而，对于孙子开出的这一言简意赅

的药方，后人似乎觉得意犹未尽，“不战而屈人之兵”

显得过于理想，难以企及。形成这种感觉的原因与

《孙子》说理的风格有关。前人曾评价《孙子》的特点

是“舍事而言理，词约而义丰”，这种行文风格虽富于

雄辩，但不免使《孙子》中提出的一些范畴、概念失之

于空泛和概念化，也增加了人们接受应用的难度，清代李之春曾说：“孙、吴所言，空言也；左氏所言，验之于

事者也。”【ＩｏＪ３３６其实，孙子对此是有阐述的，只不过往往被人们所忽略了。孙子在《形篇》中说：“古之所谓

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

勇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古时候所说的善于打仗的

人，总是战胜那些容易战胜的敌人。因此，善于用兵的人打了胜仗，既不显露出智慧的名声，也不表现为勇武

的战功，这岂不正是对“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进一步诠

释吗？毛泽东青年时代的读书笔记《讲堂录》中就着重录下了一段话：“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

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善用兵者，无智名，无勇

功。”【ｌｌ】６毛泽东将这两段在行文上本无联系的话放在

一起来说，正表明他对孙子核心思想的准确把握；与之相佐，他还录下了古人对《孙子》的一段评论：“孙武子

以兵为不得已，以久战多杀非理，以赫赫之功为耻，岂徒谈兵之祖，抑庶几立言君子矣。”¨ｌＪ６所以，《孙子》虽

然讲得多是用兵之道，为后世领兵者所效仿，但那也只

属于战争艺术与具体的战术原则的层次而已，它毕竟是一部兵书，不能脱离兵书的一般原则。但另一方面，从战略的高度上来看，孙子推崇的是不战而胜的最高境界，是辩证法意义上的不战而战。因此，孙老对“无名”、“无为”、“不争”、“非战”等观念的推崇，正表明

他们对战争的基本看法上有某种统一的东西。

三、对孙老战争观念合流的深层追溯

孙子和老子作为先秦兵家和道家的代表人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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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窒銮通态堂堂攮（社叁抖堂返２

们在战争观念上的合流，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主流意识，标志着中国古人早在春秋时期战争智慧就已经呈现出成熟理性的特点，他们对于战争的观念影响了后世几

千年的中华文明。可以说，我们民族文化的基因库在

此时已经基本形成。追溯孙老战争观合流的深层原因，将会使人们认识到孙老精神的相通不是一种偶然，它是在社会时代背景、历史现实经验、人类思维方式演变等各种复杂因素合力作用的推动下逐渐形成的；而探讨孙老战争观形成的过程，将会使人们认识到中华民族战争文明的早熟是基于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必然产

物，是生活在这个大陆上的先人们的一种自觉的选择。

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形成的中国古代文明，必定有许多的智慧和经验值得今天的人们借鉴。

（一）孙老战争观是时代精神的产物，反映了时代的主流意识

通过对孙子思想的仔细探究，我们会发现孙子“不战而胜”观与老子的“无名”学说有着某种共通处。

在《老子》一书中“无名”本有着不同的含义指向。“名可名，非常名”、“道常无名”，这个“名”指的是概念、名

称。但在更多时候，老子的“无名”是指功名的“名”。这里的“无名”就是讲要安于无名、不求外在的名声，应该说《老子》这里的无名思想与其“无为”学说是一

脉相承的。但追求克敌制胜的《孙子》为什么也有这

种“无名”思想呢？比较可信的解释在于“无为”、“无

名”或许是当时很有影响力的一种学说。我们结合春秋时期的社会和思想状况可能更能解释这种思想流行的原因。

。

春秋时期在我国历史上是一个剧烈的动荡转变期。公元前７７０年，周平王东迁到洛邑之后，周王室的

权力逐渐衰微，诸侯列国间的矛盾日益尖锐，争霸战争

愈演愈烈，此外，中原的华夏民族还面临着来自少数民族的威胁。《公羊传》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南夷与北狄交，中原不绝如线。”整个华夏民族处在空前的动荡混乱时期，据鲁史《春秋》记载，在春秋的２４２年间，共爆发战争多达４８３次。当时的战争程度已相当激烈，争城掠地，杀人盈城，往往给交战双方都带来难以弥补的损失。就像《老子》所描述的那样：“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老子》三十章）战争给人们带来了不尽苦难，不仅失败者伤痕累累，胜利者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残酷的现实催生了战争智慧的早熟，诞生了不少富有民本主义精神的思想家。一些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思想家开出了“无为”、“无名”、“不争”的良方，希望解民于倒悬。他们希望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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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数据的政府和理想的君王恪守“无名”、“无为”的原则，让百姓自我化育，自我发展，使天下能复于安稳。正如老子所希冀的：“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五十七章）孙子虽没有像老子一样系统地阐述“无名”观，可是纵览全书，“非战”、“无名”等观念还是从字里行间体现了出来。

（二）孙老战争观是基于历史与现实经验之上的一种明智选择

孙老所主张的“无名”说并非只是一种高悬的理想

不可企及，在中国的历史文化中是有迹可寻的。孙子所

说的“古之善战者”其实是有所指。这个人就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军事战略家姜太公。太公吕

望深谙谋略的运用，《史记・齐太公世家》载：“周西伯

昌之脱美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

谋。”［１２】１１９７正是在吕望的辅佐下，周人逐步地做好了翦商、灭商的准备，最终在牧野一战中打败了统治了六百

余年的商朝，创造了中国古代军事史上第一个以弱胜

强、以少胜多的典范，因此姜太公被后世尊为兵家的“本

谋”。姜太公本人又是齐国的开国之君，由他开创的重谋略的兵学传统可说是齐国兵家文化的源头。作为齐国兵家文化的集大成者，孙子的思想中体现着自己对战

争的理想设计，也就造成一些人认为孙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说法失之于理想化。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认识是因为人们并不了解春秋时期政治斗争的特点。在春秋前中期，大国问的斗争往往并非兵戎相见，而是以实力为后盾，通过军事外交上的盟会达到威慑对手的目的。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是在一代名相管仲的辅佐下成就其地位的，孔子对齐桓公和管仲的事业甚为推崇：“桓

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１３］１５１《史记・管

晏列传》也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１２】Ｊ删，齐桓公的霸业并非通过征伐的军事手段，而是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帜，救燕存邢，与诸侯列国进行外交会盟，从而确立了其盟主的地位。据史书上记载实际上的会盟不只九次，共十五次之多，在实施会盟战略时，管仲尽可能使用谋略、外交的手段，武力只作为后盾。“召陵之盟”是齐桓公霸政最高成就，《左传》对此作了生动的记载，管仲率领的诸侯联军以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巧妙地运用外交手段，最终迫使楚国重返齐国领导的盟国集团，这代表了齐桓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争霸战争的典型特色。孙子是齐国人，齐国开国之君姜尚开创的兵家文化传统与管仲“富国强兵”的治国理念、

“伐谋”“伐交”的政治外交活动无疑会对孙子战略思想的形成产生重大启示作用。

（三）孙老战争观体现为哲学方法上的契合相通孙老战争观的相通，二人从思维方式上看哲学基础上的共通。冯友兰曾说过：“在中国哲学史中，从周易以降，即有辩证法的思想，但用一般的规律的形式把它表达出来，这是老子的贡献。”【２Ｊ２９０朴素的、原始的辩证法，是自然的产物，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周易，然而直到老子那里，才系统地阐述了辩证法思想。“反者道之动”是老子辩证法的精髓，老子认为一切事物都是

在相反对立的状态下形成的。譬如他说：“有无相生，

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老子》二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五十八章）老子这种用对立统一的规律观察事物的辩证方法，是其辩证法的最大成就。老子辩证法的突出特点，正像陈鼓应总结的那样，在于他不仅提出“观察事物不仅要观看它的正面，也应该注视它的反面，两方面都能兼顾到，才能算是对于一项事物作了全盘的了解”。而且还“提示大家要重视相反对立面的作用，甚至于他认为如能执守事物对立面所产生的作用当更胜于正面所显示的作用”【４Ｊ８一。这应该就是老子著名的“贵柔守雌”主张产生的基础。老子反复地教人要守雌、取后、居下、无为，譬如：“弱也者，道之用也。”（《老子》四十章）“兵

强则灭，木强则折。”（《老子》七十六章）“天下之至

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老子》四十三章），等等。

有别于老子的政治辩证法，孙子将辩证法引入军

事领域，用对立统一的矛盾范畴来研究战争问题，取得了非凡的成果，形成了《孙子》军事辩证法的特色。孙子在提出的一系列对立统一的矛盾范畴中，尤以对利

害矛盾关系的把握最为精彩，这是孙子辩证法的精髓。

台湾学者纽先钟高度赞赏孙子“杂于利害”的思想，认为这属于大战略的层次【１４Ｊ舳。黄朴民认为，《孙子》的哲学精髓就在于用对立统一的观念分析问题的方法，他将孙子的哲学思维归纳为十大对立统一的关系，他认为其中最为核心的对立统一关系就是利与害这对矛盾形式［１５１。孙子是怎样分析利害关系的呢？全书中有这样几处：“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九变篇》）“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作战篇》）“非利不动，非危不战，非得不用。”（《火攻篇》）人们常以为兵家是纯粹的实用理性主义者，一切行动以“利”字为依据，孙子却明确地提出“杂于利害”的思

想，辩证地看待战争的利害得失，这正如老子所说的有

万　

方数据筮主鲞蔓；孙壬皇耋圣笪丛鱼观出箍

无、难易、长短、高下、福祸均是相生相成的道理一样，只有兼顾利害两个方面，才算得上是对事物全盘的了

解。而高明的战略家应将利与害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

来考虑。孙子既讲为“利”而动，又强调“非危不战”，不到危险的时刻，绝不会轻易开战。孙子对战争利害关系的辨析中，尤为重视对战争危害性的研究。他讲：“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这是一个高明的战略家、指挥家从战争的残酷现实中所得出的结论，对于后世的统治者而言，具有非同一般的警醒意义。急功近利、穷兵黩武是人性一般的弱点。作为军事家的孙子，他并不好战，最反对的是轻率鲁莽，并充分地认识到了战争所具有的巨大危害性、不可预测性及不可控性；他在研究战争问题时的出发点，一言以蔽

之，就是一个“慎”字。因此，他才提出“不尽知用兵之

害，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着重强调从相反对立面来把握战争的规律甚于从正面来了解。这岂与老子的方法如出一辙，同时，也体现了辩证法这种哲学大智慧思考、解决问题的高超过人之处。

兵家与道家的学说表面上似相去甚远，然而，两家

在深层次却呈现出奇正交汇、相生相克之势，这更体现出中国文化在哲学思想上的多样性和辩证互补性。兵家的辩证法也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源头之一，对中

国人的观念、思维方式、处世方式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正如李泽厚所指：“中国古代辩证法应该追溯先

秦兵家”［５３８７。因此，我们对《孙子兵法》的认识，不应将其局限为兵家文化的代表，它与道家在哲学方法实际上具有辩证互补的特点。可以说正是这种思想方法上的辩证精辟造就了《孙子》的永恒魅力。孙子的“慎战”、“不战”、“无为”、“不争”等观念正是运用对立统一的矛盾规律对战争利害关系分析的结果。这些思想都代表了典型的东方式智慧，孕育了后世的中华文明，对中国人的战争文明观的启蒙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老子对辩证法进行了更为充分地阐释。他把兵家的军事斗争学提升为治国的方略，即“无事取天下”的政治理论，从而使辩证法在社会生活中的实用性空前扩大。老子对辩证法阐述的另一突出特点，就是对“柔”、“弱”、“贱”的重视，这种“贵柔守雌”的思想属

于典型的中国智慧，构成了中国实用理性的一个重要

方面。我国在现今这样一个复杂变动的历史转折时刻，从传统文化的空隙中创造和发掘出今天可资凭借的智慧，应该说是当前学术研究的一个重点。《孙子》和《老子》融和所形成的中华智慧若能与现代科学技术和民主政治的理念很好的协调辅助，必将强有力地推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８３

通过以上论述可知，早在春秋时期，中国的先贤哲人们对战争的本质就有着深入的了解，揭示出了战争的基本规律，这正是孙老战争思想历经弥新、经久不衰的魅力所在。正像现代战略学大师利德尔・哈特所推崇的那样：“《孙子兵法》是世上最早的兵法著作，但其

瞩、值得回味。

［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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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之全面与理解之深刻，迄今还无人超过。”“《孙

子》……算是最早研究战争与和平的一本书……自从那个时代起，人类又已经打了许多次战争，大体都是劳而无功，足以证明人类从历史中所曾学得的教训是如何之少，但这些教训的本身却是永远存在。”【１４］２０３在我们看来，这段评价不独限于孙子，老子的战争思想也可等量观之。在战略的制高点上，孙老二人都企图于不战、少战，他们思想中所蕴含的丰富的人道主义精神与高度的政治智慧，在当代所奉行的国际政治伦理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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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应该说有着广阔的施展空间，值得当代人加以重视

和借鉴。事实一再证明，战争永远不是解决国与国争端的唯一的、最优的选择。在过去的２０世纪，人类从血腥的残杀中汲取了不少的教训；面向２１世纪，人类必须学会反省和总结，古老的东方战争智慧恰好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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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构建和谐世界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然而，就像

利德尔・哈特所感慨的那样：“人类从历史中所曾学得的教训是如何之少，但这些教训的本身却是永远存

在。”【１４脚贪欲好名、好大喜功、自我膨胀、穷兵黩武都

是人性的弱点，也因此使战争这一现象在人类的历史中绵绵不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孙老关于战争的标准近乎完美与苛刻，“无名”、“无为”似乎只能成为圣贤才能具有的一种品质，是一个永远高不可攀的目标，也

［１３］孔子．论语［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０．［１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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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学院学报，２００６（５）：２６．

（责任编辑：司国安靳荟莉）

正因为此，我们才觉得孙老的战争观是那样的高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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