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武侯祠内柏森森

看了三星堆的古蜀国遗址，就要谈到三国时的蜀国了，这也是成都市叫得最响、流传最广、声名最著的的文化名片。刘备的蜀汉政权历两世、四十二年，从历史长河中看，这其实是个短命的地方割据政权，并未掀起多大风浪，但《三国演义》是把蜀汉政权作为汉朝正统、因而也是正义一方来对待的，加上刘、关、张、赵云、诸葛亮等人的精彩表现，蜀国遂成为三国之中的样板国家。刘备是忠厚义气的领导人典范，虽然忠厚得近乎虚伪。关羽更不用说，那是武圣人，可与文圣人孔老夫子相提并论的。张飞则是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但忠义可嘉一类人的典范，赵云则更富传奇色彩，几乎是当时最为勇猛的战将，他的战斗事迹几近神话，小时候听说书，一听到常山赵子龙出场，立马热血澎湃，大英雄来了，诸事皆可顺利。至于诸葛亮，智慧谋略无人可比，堪称中国的“智圣”，鲁迅说他”其智而近妖“，他治国有方，忠心事主，赤诚爱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成为文臣的千古典范。然而就是这样一大帮贤能一起闹事，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失败，让人不得不怀疑罗贯中编故事忽悠人的本事。都说中国人向来以成败论英雄，其实不然，项羽和刘备都败了，但他们依旧是英雄，而且是大英雄，博得了世世代代中国人的敬重与同情，而同时期的胜利者却受到了冷落甚至揶揄。

诸葛亮，一直是我心目中的人臣典范，与周恩来同样的地位。他们都能力超群，都忠心事主，都是爱岗敬业的楷模，最关键的则是他们的晚年都充满着失败与痛苦。以诸葛亮的能力与胸襟抱负，当以统一全国为目标，他初出茅庐时一定是雄心勃勃地认为定会马到成功。但后来的实际状况却让他忧心忡忡，他自己六出祁山未果，刘备夷陵之战惨败，白帝城托孤托下了刘禅这样的孤，一切都在按着条理走向最后的失败，以他的智谋，当是心如明镜，他的晚年大概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心境，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维护、兑现当初的一诺千金，他是在以事业的失败来维护人格的完美，这是何等的残酷，又该是何等的孤独，何等的怆然！中国戏曲中有太多诸葛亮的戏，但都是渲染他的潇洒与智谋，却从来不涉及他晚年的内心世界。京剧《胭粉计》，写到诸葛亮的死，他用七星灯求寿，那段二黄慢板”汉诸葛受隆恩托孤严命”，高派的慷慨激昂用来表现诸葛亮临死前的挣扎，很切合情境，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极佳艺术效果，感人至深，但后面却仍然要安排死诸葛吓退活司马之计来嘲笑司马懿，有点阿Q。当年看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秋风五丈原时唐国强扮演的诸葛亮坐在车上，瘦削不堪，最后手拿的鹅毛扇一松，魂归天上，那一瞬间我也是心中一紧，眼泪跟着就下来了。这是所见到的艺术作品中对诸葛亮晚年心境诠释得最好的一部，但是仍然有继续挖掘的空间。

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军中，即今陕西宝鸡市岐山县五丈原镇。传说诸葛亮生前对自己的墓地有遗嘱，命人用杠子、绳子挑着灵柩向南走，杠断绳烂、灵柩落地之所就是下葬之处，但抬灵柩的人偷懒，到了勉县定军山就放下来了。后主刘禅下诏在定军山的诸葛亮墓旁建了武侯祠，这是最早的一座武侯祠。成都的武侯祠则另有一番来历。刘备死后葬于惠陵，陵东侧建有昭烈庙，就在今天的武侯祠位置上。到了南北朝时期，又在惠陵旁建了武侯祠。到了明朝，才将武侯祠迁建到刘备的昭烈庙后，与刘备陵庙合为一体，形成了至今唯一一座君臣合祀的庙祠。所以至迟从明朝始，成都武侯祠实际包括了东西两路、三大部分，即东路的前昭烈庙、后武侯祠（再后还有三义庙），西路的惠陵。按照君臣及占地体量大小，此处应该叫惠陵或昭烈庙，但是因为诸葛亮实在是太过于深入人心，大家就都以武侯祠称之了，刘备的陵庙反而退居次席。到了现在，作为一个景区而言的武侯祠，其规模更为庞大，除了中央的刘备陵庙与武侯祠外，西边的刘湘墓、东边的锦里仿古商业街区也被划入了武侯祠景区，也就是说，今日的武侯祠景区，包括四个部分，从东向西依次是锦里商业街区、汉昭烈庙和武侯祠、惠陵、刘湘墓，当然只有中间的武侯祠和刘备陵庙是圈起来收取门票的，刘湘墓和锦里商业街区则是免费对外开放的。

平心而论，刘备陵庙和武侯祠在规模上实在是小得可怜，很委屈人，无论是建筑体量还是建筑规制，都不是一座帝王和丞相所应该享受的配置，这也是一个令人费解之处。此次在四川峨眉山、青城山所看到的寺庙、道观，也都很朴素，一例的青砖灰瓦，绝无或黄或绿的琉璃瓦，室内空间也狭小逼仄。唯有武侯祠西侧的民国刘湘墓，雕梁画栋，并且享堂用到了重檐庑殿顶，这应该是民国时的外来北方陵园风气，但屋面依旧是灰筒瓦，未上琉璃瓦。北京的寺庙宫殿暂且不论，即便是江南的寺庙陵园，也是一片金碧，辉煌得很。四川古代建筑的朴素，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这大概要算三星堆之外的又一个谜团了。

武侯祠的正门，悬着的却是汉昭烈庙的匾额。刘备死后庙号为昭烈，称汉昭烈帝。古代帝王，死后才会加封庙号，所谓庙号就是祭祀他的宗庙的名号，所以汉高祖、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明太祖、清圣祖，这些名字都是死后才有，但现在一些文盲编的电视连续剧，皇帝还活着，就一口一个“太宗皇帝”、“太祖皇帝”地叫着，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诸葛亮名气再大，君臣之分还是不能逾越的，所以一定是刘备庙在前、武侯祠在后。一个叫庙，一个叫祠，都是祭祀场所，但只有神仙和皇帝才能叫庙，其他臣民，一律叫祠。不但在名字上要把身份高低区别开来，在建筑上还有有严格区分：昭烈庙比武侯祠要高，从昭烈庙出来紧接着就是武侯祠，但要下几级台阶——武侯祠地基就比昭烈庙低，然后建筑本身的规格和高度也要低，低上加低，这就是礼制。

汉昭烈庙外的照壁，作为一座皇帝宗庙而言，这个照壁太寒碜了。

昭烈庙前的石狮，与惯常所见似乎也不同，气场不一样，说不出的滋味。

明清时期的昭烈庙、惠陵、武侯祠布局图，与今日结构无异。

今日武侯祠景区地图。最右侧是锦里仿古街区，从南向北再折向西与刘湘墓连通，包绕着武侯祠。最东侧是刘湘墓，中间则是真正的武侯祠文物区，左为惠陵，右为前汉昭烈庙、后武侯祠，惠陵与庙祠之间还隔着一片园林区——桂荷楼景区。

进入昭烈庙门厅，一株巨大的黄葛树夺人眼球，气根落地生根，形成门形支撑。右边的气根穿过了屋顶生到地面上，当然是先有根、后建屋的。

汉昭烈庙二门

两侧的碑亭，有唐碑、明碑、清碑。

二门上悬“明良千古”匾额

昭烈庙大殿

左右两侧的文华、武英廊。东侧廊道墙壁上嵌有岳飞草书诸葛亮《出师表》。

昭烈庙东侧廊殿供奉的蜀汉文臣，西廊供奉武将。文臣以庞统为首，武将以赵云为首。这是列文臣第二的费祎，诸葛亮眼中的忠臣、能臣。

昭烈庙大殿，中间供奉刘备，东边配祭关羽，西边配祭张飞。

大殿内神龛供奉的刘备像，匾额“业绍高光”，绍，继承光大之意。高，指汉高祖，光，指东汉的光武帝刘秀。意思是刘备建立的蜀汉政权是集成了西汉刘邦和东汉刘秀的未竟事业，这个牛B吹大了。西汉和东汉可是全国大一统的正规朝代，蜀汉不过是一个维持了四十二年的地方割据政权而已。

大殿东北角配祀的是刘备孙子、刘禅儿子刘谌，封北地王，这是个烈性男儿，成都城破之时，老子投降，他却全家自刎殉国。越剧大师徐玉兰有名剧《北地王》，”叹月“和“哭祖庙”均为名段，尤其是“呼天痛号进祖庙”一段，壮怀激烈，有气壮山河之态。连周恩来都说谁说越剧软绵绵的？你听听徐玉兰的“哭祖庙”。所谓的祖庙，就是昭烈庙，刘谌先杀妻子儿女，然后只身进入这个大殿，痛哭痛骂之后自刎。

刘备像侧原来还配祀刘禅，宋真宗时四川省长恨其昏庸误国，将其像撤出，此后便再也没有恢复。

东边配祀的关羽父子和周仓。悬“义薄云天”匾额。

第一次见到关羽像是这种一团和气像的。

西边配祀的张飞祖孙三代，悬“诚贯金石”匾额。

大殿柱子上的金龙木雕

从大殿回看昭烈庙大门和二门

西侧走廊中的武将塑像

常山赵子龙也是这种一团和气像

姜维

黄忠

从昭烈庙看武侯祠，其过厅与享堂地势差不多高，但都低于昭烈庙大殿。

真正的武侯祠门厅，里面悬“先主武侯同閟（音“必")宫”匾额。閟，即闭，关闭之意。閟宫，即神庙，语出《诗经》之《鲁颂·閟宫》。因神庙经常关闭，只有祭祀时才会打开，所以以”关闭之宫“代指神庙。

武侯祠享堂屋顶装饰

诸葛亮享堂悬”名垂宇宙“匾额，这个说法倒也名副其实。

名垂宇宙匾额两旁悬有清人赵藩撰书的一副著名的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这里面直接提到了诸葛亮和蜀汉政权的失误，提醒后人在治国时要特别注意“攻心”和“审势”。

诸葛亮享堂号”静远堂“，语出其名言”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两侧配祀诸葛亮儿子诸葛瞻、孙子诸葛尚，都在后来的抗击魏将邓艾之战中阵亡。

享堂外的香炉，很是奇特。刘备享殿外的香炉两耳是龙纹，诸葛亮的却是两个士兵。

回看武侯祠享堂，面阔七间的单檐歇山顶。

武侯祠享堂后则是三义庙，纪念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这座庙原来在提督街，后来迁建到这里。不过这一来，庙祠的建筑规制就被打破了，原来的五重建筑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六重，大概是不得已之下，又在围墙外的锦里商业街区新建了两层的结义楼，现在是饭店。规格上来说中轴线上总算形成了七重建筑，但不明就里的人依然会一片糊涂。谁能想到商业街上的仿古建筑还有着与武侯祠内文物建筑相呼应的功能呢？

三义庙后是几棵桃树，三尊雕塑再现结义场景。再往北，则是围墙外的锦里仿古商业街区了。至此，东路建筑看完，中轴线上从南到北依次是昭烈庙大门、昭烈庙二门、昭烈庙享殿、武侯祠过厅、武侯祠享堂五重建筑，加上后来迁建的三义庙和新建的围墙外结义楼，七重建筑，未到最高等级之九重。

围墙外面锦里商业街区的结义楼

昭烈庙与武侯祠西侧的园林区，是庙祠与惠陵之间的间隔区域，有花木扶疏之胜，景象清幽深邃。

红墙内就是刘备墓园，砖额”中有汉家云“。

西路的刘备墓惠陵大门

二门，两边有红墙围合，里面就是牌坊和刘备墓了，一个大土包而已，地宫是否被盗不得而知。

墓前牌坊正面，嵌有墓碑。

牌坊背面

荒冢一堆草没了

回看石像生

红色陵墙，空寂之感涌上心头

刘备陵陵墙后门

又回到中部的园林景区。武侯祠实际就是个风景优美的大公园。

武侯祠北门，外面就是锦里商业街区的花花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