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
---------你不是上帝,我不是天使,原来我们都一样
昆明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唐敏
我是一个医生,这个岗位上工作快十年了,曾经相信这个职业的神圣与光荣,也迷惑于这个职业的纷纷扰扰,孰是孰非。忽然想用自己的文字描述一种人与人之间最纠结的关系,没有之一,这就是“医患关系”。原本自古以来,人类在疾病面前一直只能挣扎求生,于是有一些人成为了“巫医”,所谓巫医也就是“神”的代言人,于是人类在千万年洪荒岁月之后,懂得了药草,学会了什么是疾病。这就是医学的始祖,那时候所有人都明白“终究只有“神”能决定生死,唯有生命是金钱无法买到的”。
最初的时候,我们都一样茫然无力地看着生命中的生老病死,“你不是上帝,我不是天使”。有人悲悯众生,为了解除病痛,开始学习医术,那时候讲究“医者父母心,不论贫富,一视同仁”,于是开始有了医生。有人身患病痛,无法自医,却总要挣扎求生,谁愿意放弃抵抗呢,于是只能把最大的信任与自己的生命交到医生手上,那时候我们曾经敬畏生命,崇敬医者,病人把医生称为“再生父母”、“白衣天使”。那时候医生与病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伙伴关系,我们都不知道疾病是怎么发生的,但我们一起进行一场豪赌,唯一的筹码就是“勇气”,赌注是“生命”,这种伙伴关系里曾经有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信任,一种莫名的信任,无关那是谁。医学从那时候开始成为一种科学,一种从诞生那天起就注定艰难前进的科学,没人知道什么是真理,真理又在哪里?或许没人能知道自己选择的方向是对是错。
千万年以后,渐渐地,今天的人们学会了用金钱衡量一切,包括生命。现在的医患关系就更为奇异了。医生开始说“我付出了最长的学习时间和最艰苦的考试历程,成为了一名医生,可是我的工资不如北上广的外企白领,福利不如公务员,天天加班成了义务,没有人觉得医生辛苦了,没人想起或许应该谢谢医生,尊重生命。”病人开说“我发个高烧花了一千多,网上不是说几块钱就搞定吗?也许医生想多收钱;或者说为什么我花了钱,病却没好呢,一定是医生没治对。” 医生不信病人,病人不信医生,互相防备、互相猜测,甚至。其实医生、病人都忘了我们原来都是一样的人,从来就没有不同。
现在的医生怎么了?
我想先从怎样成为一个医生说起,首先通过高考进入了医学院,付出五年甚至八年的时间拿到一个医学文凭,也许是本科、硕士、博士。第二步,开始参加执业医师的考试拿到一个成为医生的资格,也开始了永无止境的各种加班。第三步,开始了3-6年的培训实践,成为一个住院医师。第四步,开始独立的工作,各种考试、学术研究等等,经历几十年的时间,最高的学术水平和职业称谓是主任医师,这时候就是一般所说的专家。所以医生辛苦吗?辛苦。值得尊重吗?值得。
后来我开始面对一个个病人,一个个复杂却无法找到标准答案的医学问题。老师曾经告诉我“敬畏生命,全心全意为病人考虑”,“医学是不断探索的科学”。我们的检查设备和医学知识越来越进步,医生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我们的老师带着我们辛苦工作,加班不断,甚至在医院的时间远比在家时间长,为了医学的进步医生们放弃了周末,更谈不上休假。越来越辛苦的高强度工作让人焦虑。从前有些病无法可医,现在开始可以控制;从前有些病请我们控制不了,现在也许可能救活一条生命。医学难道不是进步了吗?
但是却眼看着医疗纠纷越来越多,因为患者对医生越来越不满意,焦虑的患者无法摆脱自己的情绪,曾经我的朋友也问我“为什么我以前看个感冒只要几块钱?现在这么贵”,我只能回她说“你知道感冒又称为上呼吸道感染,原因有几种?曾经治疗效果不佳拖成肺炎会死人吗?”。但我不能对所有人解释。医生好像很难得到病人的尊重。有时候我们认认真真救治那些疑难杂症的病人,治疗之前家属一切都说理解,无法痊愈理解,找不到万全的方案也理解,求我们只要收下这个病人,尽力救治就好,于是医生开始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治疗,
当然这样的病人无法痊愈,有时候甚至不能见到疗效。曾今理解我们的家属开始各种投诉,各种纠纷,否认曾经谈话确认签字的一切沟通过程和医生们的努力和善意。有一句话总会让医生伤心,但是病人家属却总觉得心安理得,“我花了钱,为什么病没治好?”。好像病人家属包括社会上大多数人都觉得是病就能治好,难道医生真的有天使的神力?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成为医生发过的誓言,开始学会自我保护,开始不再多说话,尽量防止可能的疏漏,包括细致检查,谨慎的医患沟通,自学法律知识等等。医生放弃了可能的真理,但是在自己的生命安全面前,放弃可能的医疗风险也许没什么不对。彼此的尊重和信任在一次次医疗纠纷里,甚至伤医事件里磨掉了。其实,医生也是人,也需要保护自己的职业安全感,我们都一样。
现在的病人怎么了?
我相信原本在未病之前,每个人都懂得尊重生命,爱护自己的亲人、朋友,人与人之间也会有不同的关系,我们一样每天面对未知的挑战,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成功或失败都可能,但永远勇敢而坚定地走自己的人生。这时候,没有人会相信什么挑战会万无一失。但是,包括医生自己,每个人都有个感冒咳嗽的经历,我们会不自主的想,我一定要把病治好,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于是,我们开始找到医生,寻求一种保证。例如:我的病是怎么得的?我的病怎样才能好?有多大几率?为什么没有万无一失的方式?等等。这种想法合理吗?合理。但是,医生永远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们只能说可能,一切都有可能。这时候,我们会觉得不满足,不是吗?我曾经面对过这种心情,作为学过医的人,我最终接受现实,等待更好的治疗方式出现。这时候我们都一样需要一种安慰,才能更勇敢。但是医生太忙,没空安慰每一个不安的心灵,于是大部分病人没机会明白这里面的医学知识有多复杂,永远找不到那个符合自己理想的答案,也许放弃对医生的依赖,甚至开始对抗是这么开始的吧。
综上,作为病人,治疗的时候付出了金钱、心情郁闷焦虑,要求专业有效的治疗和心理的安慰疏导都是合理的;作为医生,对于病人,他们付出了自己的知识,没有假日,长期加班,要求得到尊重和职业的安全感也是合理的。可惜医学里天生的不确定性本身决定了医生是从业要求最高的职业之一,不仅是知识,它要求对生命最大的敬畏和责任感,同时它注定了没有人能找到真理,或者永远不知道真理在哪里?医学里没有现成的真理,被称为永无止境的、不确定的科学。哪怕是今天,面对疾病,我们永远不可能战无不胜。
按照现在惯用的方式,如果非要用金钱衡量一个医生的价值,从投入来说,教育、培训的成本,医生的个人付出的努力、几十年的实践算作成本。从效益来说,门诊部分年轻医生挂号费5.5元人民币,专家挂号费7.5元人民币,我相信按现在的物价,不贵。这时候可以在门诊见到这个医生,初步看一下病人的情况。如果需要,下一步就是住院治疗部分。治疗里有三种费用:药费,是由医保部门公开招标定价的;治疗费,是由国家80-90年代定的价;诊疗费,也是由国家80-90年代定的价。这里面,基本没有一个普通医生能决定的部分,甚至包括工资怎么发。医生贵吗?跟动辄上万的奢侈品相比,不贵。我们可以接受几万元出国旅游一次,几十万一件奢侈品,为什么在医疗过程中,知识的价值、超负荷的劳动价值没人去计算呢?也许换位思考,我们会明白自己忘了些东西。医生太忙,忘了大家都一样需要真诚的关怀,鼓励;病人太焦灼,忘了大家都一样需要真正的尊重。我们都忘了彼此的信任,彼此防备上我们失去了冒险的勇气。如果疾病就是云巅的山峰,我们必须一步步爬上山巅才能找到真相,是各自迷路,一步一踟蹰?还是携手前进,哪怕冒险?两个人作伴总比一个人孤独要好,不是吗?
世间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医生没错、病人也没错,我们都一样迷惘无助,但我们心灵的隔阂让我们彼此疏远、然后防备,甚至敌对。其实静下来想想,也许,这里缺了点什么,才会有这么奇异的一种医患关系。我们很久以前就忘了,健康的身体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我们也许忘了携手前进,放下所有偏见,也许从一次次彼此伤害开始,信任不是一天失去的,
但是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把它找回来。既然医学注定不能战胜所有疾病。医生不是天使,不能战无不胜;病人不是上帝,没人能心想事成,但是我们带着真诚的信任在一起努力,也许会有最好的结果。我还是为能成为一个医生而骄傲,我希望从自己面对的每一个病人开始努力着改变这样一种医患关系,从你和我开始,我们都一样,没人能预知未来,我不是天使,你也不是上帝,但我们一起努力,或许最有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