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与家长沟通
我有一位朋友，是一家公司的白领，儿子正在上小学三年级。有一次他找到我，对我说起了儿子的事情。说着说着，这个男子汉的眼睛竟然红了。他说，儿子还算聪明，但成绩一般，并且十分淘气，做妈妈的常被班主任请到学校谈儿子的情况。他告诉我，他就怕接儿子班主任的电话，因为一接电话，必定是儿子表现不好的消息——如果只是电话里说说还好，他最怕的就是被班主任请去学校，当着办公室其他教师的面谈论儿子的情况。那一刻，听着班主任老师的数落，他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觉得有点夸张，就问他具体情况。他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一件事：儿子课下擦窗户时，跟旁边的同学打打闹闹，把窗玻璃给打碎了，班级卫生被学校扣了分，这样他儿子就成了“损坏公物”的学生，因为班里有这样的学生，这学期的优秀班集体评选也就泡了汤。碰巧，儿子近期又有好几次没完成家庭作业。班主任十分懊恼，就打电话叫家长到学校来一趟。孩子的妈妈脸皮薄，每次都是他出马，这次也不例外。没办法，他只好从单位请假过来。班主任一见到他，就开始当着儿子的面数落起儿子的不是：学习不努力，故意毁坏公物，不团结同学，给班级抹黑……旁边的教师也帮着班主任说话。儿子低着头不说话。起初，做家长的还忙不迭地道歉，但听到后来，他就只有出汗的份了……
最后出门时，班主任告诉他，希望家长引起重视，与学校配合加强对孩子的教育……他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地点点头，逃也似地走了。在回公司的车上，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淹没了他，他觉得今天颜面丢尽，羞辱和绝望咬噬着他。他近乎自嘲地告诉我，在公司里，他是掌管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可在学校，在老师面前，他被训得像个孙子……当天晚上，他就把放学回家的儿子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位家长当时的心情，也完全可以理解那位老师当时的焦虑。教师——尤其是班主任经常会把家长请到学校来，希望能够取得家长的配合，应该说这也是一种家校联系的方式。况且，对孩子的教育，也的确不是学校、家庭单方面的事情，两者必须很好地配合起来，甚至还要顾及到社会某些因素的影响，才能更好地对孩子进行教育。但我不赞成班主任动不动就把家长请到学校里来，因为教师与家长的交流是一项十分敏感、细腻的工作，如果掌握不好时机和谈话方式、谈话内容，就很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对孩子的教育反而不利。教育实践中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的。上面提到的这位父亲，因为在学校听了老师的“告状”，他自己感到羞辱难堪不说，还回家把儿子打了一顿。这样的家校沟通不但没有起到好的教育作用，反而在孩子的心里埋下了更多的阴影：他会因此怨恨老师、怨恨家长，他会觉得老师是他挨揍的帮凶，是他挨揍的始作俑者，他甚至会觉得他之所以挨揍完全因为老师告状的缘故，而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误……
对此，苏霍姆林斯基明确表示：
要尽可能少请家长们到学校来对孩子进行道德训斥，用父亲的“强硬手腕”来吓唬儿子，说什么“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是危险的来警告孩子。而应尽可能多地让孩子同父母在精神上交往，这种交往能给母亲和父亲带来欢乐。
苏霍姆林斯基非常强调学校教育要取得家长的配合，非常强调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他们深信，没有家长的帮助是不行的，智力训练不仅要在教室里进行，还应当在家里进行。他开办家长学校，希望通过家长学校的方式让家长也懂教育，使他们逐渐地、一步一步地去认识孩子的心理世界。帕夫雷什学校的心理学研究会曾经召开了一次会议，邀请六年级学生的家长参加，向家长们讲述了在阅读时人的头脑里发生的极其复杂的过程，给家长们提了一些建议，告诉他们怎样帮助少年完成家庭作业，怎样注意使阅读成为发展智力的手段。学校还常常邀请家长到学校里来参加“母亲节”、“父亲节”、“书籍节”和“创造节”等活动。
尽管苏霍姆林斯基强调家校联系，但他反对动辄就把家长叫到学校来进行训斥的行为。实际上，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帕夫雷什学校的教师，都通过家长学校、家长会等形式经常与家长见面，也会采取把家长单独叫到学校里来的形式与家长交流对孩子的教育，但他们与家长的谈话内容绝不是“告状”，不是向家长数落孩子的种种不是，而是紧紧围绕孩子的身体健康、营养状况、饮食与作息制度来进行，也在交谈中了解一些孩子的家庭情况，与家长一起研究怎样给孩子全面的营养，怎样减轻孩子的负担，怎样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为了给孩子创造良好的家庭成长环境，苏霍姆林斯基甚至力所能及地解决了一些孩子的家庭纠纷。许多家长正是通过苏霍姆林斯基的帮助，不但掌握了必要的教育学、心理学知识，而且他们本人也深受教育，一些过去有着各种各样问题的家长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以及由此对孩子可能会产生的影响。
针对一些家长动辄打骂孩子的现象，他和帕夫雷什学校的教师们一起，通过与家长坦诚地交流，使家长们相信，体罚不仅标志着家长的软弱无能和惊慌失措，也标志着他们的教育方法极端不文明。因为皮带和拳头会在儿童的心灵中扼杀细腻的敏锐的感情，使他们变得愚昧，丧失了一个人的自尊，最后，孩子就会用撒谎和奉承这个毒药来麻醉人，而这些都是体罚造成的恶果。
为了防止一些家长打骂孩子，苏霍姆林斯基一方面禁止教师把家长叫到学校里对孩子进行道德训斥，另一方面他要求教师要慎重使用手中的评分工具，也就是说，不要企图通过给孩子打不及格的分数让家长打骂孩子。苏霍姆林斯基这样告诉教师，对孩子来说，来自教师方面的最大不公平是他确实认为教师给他评不及格的分数是不公平的，况且还企图让家长为此而处罚他。当孩子看到教师一定要把2分的事通知家长时，他就会变得冷酷无情，与教师和学校对立。苏霍姆林斯基本人坚决不给孩子打不及格的分数，更不会让孩子把不及格的试卷或记分册拿回家让家长签字，而是采取了暂缓评分的方式。如果孩子还没有得到分数，就表明孩子还需要进一步努力，根据其努力的情况，教师再给他打分。苏霍姆林斯基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孩子，那扇向上的大门永远在面前敞开着……同时，他也以这样的方式让家长知道，如果孩子记分册里没有成绩，这说明并不是一切顺遂。家长就会明白，没有成绩不是孩子的过失，而是孩子的不幸，孩子现在需要的不是打骂，而是帮助。于是，家长和教师一起来帮助学生。苏霍姆林斯基同时告诫家长们，切勿要求孩子取得最高的分数，不要把不及格的分数看成是懒惰、懈怠和不够用心的标志，更不要因此去打骂、逼迫孩子，不要让分数成为孩子的灾难。
谈到与家长的交流和沟通，家长会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渠道。作为班主任，我曾经主持过家长会；作为一个孩子的家长，我也参加过家长会。对于教师在家长会上的话题，我认为要认真选择，尤其是当涉及到具体的孩子，更要非常慎重。因为不论是作为家长还是孩子，在家长会上公开地谈论某一个的孩子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必须细致对待的。我非常赞同苏霍姆林斯基的看法：
有时候，把一些只能和家长们个别谈的情况拿到家长会上来讨论了。这不仅伤了某些家长的感情，也伤了孩子的感情，因为母亲和父亲所听到的一切都会不知不觉点滴不漏地传到孩子们的耳朵里。
当我们设身处地地站在家长和孩子的角度，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判断出哪些话题不宜于拿到家长会上公开讨论。比如，单亲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孩子身体某方面的缺陷……这些话题都不宜于涉及到具体的人进行公开探讨，只适合在私下与家长交流。而且，即便是在私下交流，也要考虑具体情况，比如家长的接受程度，家长是否愿意涉及这个话题，等等。在苏霍姆林斯基的实践中，他通常不会主动向家长和孩子谈起这些隐秘的话题，而是首先建立彼此的信任。当家长和孩子信任老师，感受到老师内心深处的那一份真诚、深厚的善意，他就会主动把自己的想法和困难告诉老师，寻求老师的帮助。比如，男孩万尼亚的妈妈来到学校，忧心忡忡地告诉苏霍姆林斯基：她的儿子最近心情烦乱，因为妈妈工作不顺利，他为此十分忧虑，一句冷淡的话就会让她的儿子流泪……她请求苏霍姆林斯基注意她儿子的眼神，千万不要对他漠不关心……
读着这样的故事，我就在想，不论是教师还是家长，当我们意识到大家有着共同的目标和信念，交流、沟通的具体方式其实并不是主要的，因为我们所做的都是以共同的爱为前提。而作为教师来说，让家长和孩子感受到我们发自内心的爱与善意，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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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学，特级教师，教育学者，小学校长，教育畅销书作者，闫学绘本阅读课程创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