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学生诗词素养为什么好,看采薇老师这样讲宋词 | 4 | 将军白发征夫泪
戍守西北那几年,范仲淹建立了生前的声望和身后的声名。从西北还朝做参知政事的那个瞬间,是他生前声望的顶峰。
那是一段他应该感激的日子,可他心中并不快活。他是苏州人,典型的江南书生。皇帝何以偏偏选中他去抵抗凌厉的西夏马队,人们都很清楚。
当初范仲淹进入政坛,是带着批判者的姿态。书生议政,意气风发。他批评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因为皇太后居然要求业已成年的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举行仪式、向她朝拜;他批评刚刚尝到权力滋味的皇帝,因为皇帝按照自己的喜好废了皇后,而这不符合祖宗的制度;他批评实权在握的当朝宰相,因为他认为宰相用人不公,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出手三次,都很重,也都很痛,人家反击的力量也就很大,他被三次逐出朝廷。可是,他也三次赢得了道义上的巨大胜利,舆论把光荣的花环一个接一个戴在他的头顶。第三次被贬出朝时,有个谏官只因为没有勇敢站出来替他讲话,居然也受到人们的指责,被骂做“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范仲淹的政敌攻击他“好名”,这不是事实;事实是,他只不过按照自己内心的准则行事。他相信真理在自己的手中。
名声是虚的,贬官才是实的。第三次被贬,范仲淹已经四十八岁,他的仕途眼看着就要在知州的位置上慢慢地黯淡下来了。
就在这时,西夏人在西北向宋人发起了凌厉的攻击。宋人连吃败仗,一筹莫展。宋仁宗想到了范仲淹。他知道,只有像范仲淹这样胸中怀着委屈、心里却装着忠诚的人,才会真正为他卖力,而不会像宰相夏竦那样,派往前线后只想着保住脑袋,捱到还朝的那天。范仲淹也了解这一点,他聘请的大大小小的幕僚,多是受过各种处分的官员。为此他没少受到舆论的嘲弄。
然而宋朝政府和军队实在是太腐败了。当时的作战规则是这样的:按照官职大小,总管率领精兵一万,钤辖率领差兵五千,都监率领烂兵三千。敌人攻来了,不管来多少、怎么来的,都是官小的先出来打,打散了再上官大的。这样打仗,不败才怪。
范仲淹镇守西北之时,他的友军依然接二连三地吃败仗,一败于三川口,再败于好水川,三败于定川寨,几员大将被杀的被杀,被捉的被捉。范仲淹也没有什么军功,只不过没像韩琦那样狠狠地吃败仗。流传甚广的“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大约只是宋人的心理战吧,杀人如麻的“西贼”是不是果真如此胆小,难说。
范仲淹不是军事家。
范仲淹是政治家。他在西北,实际上是用治民的方法来治军,用办内政的手段来办外交。多少减轻一些对当地宋人的压榨和剥削,让他们有点活路,多点凝聚力;用恩威兼施的办法对待当地的少数民族,不把他们逼到西夏那一边,多点向心力。然后,坚壁清野,坚守不出。“长烟落日孤城闭”一句,是战场上的实景,也是范仲淹的基本策略。
这种消极的战略招来政敌和战友——比如他的至交好友尹洙——的一致批评,可事实证明是有效的。宋人的经济实力远在西夏之上,西夏人从生活用品到战略物资,有许多完全依赖与宋人的贸易。范仲淹苦守三年,终于把对手逼回到谈判桌前。宋夏讲和了。
宋夏的讲和在战略上是宋人的巨大胜利,此后数年,他们可以背着手悠闲地看着契丹与西夏作殊死搏斗了。在宋人窝囊的外交史上,这是难得的主动。范仲淹凭此完成了角色转换,由政策的批判者变成功业的建立者。
战争中,苦守者的内心总是备受煎熬,所谓“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何况范仲淹内心深处并不认为军事上的成就有什么了不起。张载想以论兵求得他的赏识,他却劝张载去读《中庸》,说:“儒者自有名教乐,何事于兵?”燕然勒石的事业,对他来说,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一时期范仲淹的诗和词,都郁结着苍凉和悲壮,而思乡之情也像无法摆脱的梦魇,紧紧地缠着他。戍守西北的生涯中,他最得意的军事胜利是突出奇兵,在西夏人的咽喉上修建了一座城堡,此后数十年间,这座名为“大顺”的城堡,西夏人都不得不拼死去拔。筑好这座城堡的返回途中,范仲淹没有喜悦,他作了这样一首诗:“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见花。将军了边事,春老未还家。”
“还家”云云,不过是摆脱和逃避的另一种说法。“边事”了犹未了,对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完成“安天下”的使命是心中更为强烈的冲动。
他回不了家。
范仲淹
渔家傲
塞下宋夏交界的今陕西甘肃一带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衡阳在今湖南。相传秋季大雁南飞,至衡阳回雁峰而止。
四面边声西北边境特有的声音,如马嘶、风吼和军中的鼓角声等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劣酒一杯家万里暗中呼应开头的“风景异”,
燕然山名,今蒙古国杭爱山。东汉窦宪追击匈奴至此,刻石纪功未勒刻字归无计。
羌管笛子悠悠霜满地上片总说“边声”,此处只提“羌管”,情调由雄浑转入凄清。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将军和战士们生出白发、流下眼泪。
生命值 ★★★★★
这首词自诞生之日就备受瞩目,直到如今。
不论是当初还是后来,它都显得很特别。当初它特别,是因为不合官场的规矩,没有“粉饰太平”;后来它特别,是因为不合词的特征,不能“浅斟低唱”。
欧阳修是范仲淹的卫护者和崇拜者,可这首词他不喜欢,讥笑为“穷塞主之词”。他还特意写了一首声调昂扬、充满胜利喜悦的词,说这样才真正是元帅的事业。
历史的事实是,范仲淹的这首词长久地在活跃在人们的口头,而欧阳修那一首,早已被遗忘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尘封满面。
智慧值 ★★★☆
词中的情调凄苦,因为范仲淹清楚当时的形势;词中的情调也悲壮,因为范仲淹清楚自己的责任。他明察己方,也明察敌方;他了解自己,也了解部下。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便是政治家的智慧。
情感值 ★★★★★
思乡,是常人的情感;而渴望平定敌寇、建立足以流传后世的功业,则是志士的雄心。这首词中,两种情感同样真实也同样强烈、相互矛盾而相互纠结,构成了十分动人的交响。
作者深知自己的责任,也深知完成这样的任务有多么艰难,他更知道再艰难也不能放弃。柔软的情感,坚硬的意志,构成了一个伟大的人格。
技法值 ★★★
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段落的过渡带出时间和场景的转移。上片境界阔大,句句换景,大笔勾勒;后片情调凄楚,虚实相间,落脚为“将军白发征夫泪”的特写。
总 评 ★★★★☆
唐代的边塞诗,风格多慷慨悲壮;宋代的边塞词,风格多抑郁悲凉。其间有敌我强弱的变化,也有文化风尚的迁移。
宋代的词人,更多地感受着自己的情感,而不像唐代的诗人那样,习惯于直接面对外部的世界。就这一点而言,宋代的边塞词与闺情词并无不同。
这首最成功的地方不在于写出了边塞,而在于写出了处在边塞中的特定人物的特定情感。
高三语文每日一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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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老师,上海高中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