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寂寞2010年第8期
一 在卿莫的怂恿下,莉莉来到酒吧,准备钓一个男人度过今晚。 她坐在酒吧皮面椅子上,这是她最喜欢的椅子格调,流畅的线条,温顺的触感,简洁的造型,自然的气质,细致而考究,承载着她高挑的身材。她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红酒,右肘挨着桌面,食指与拇指捏着这杯“红粉佳人”鸡尾酒,送在嘴唇边。明镜似的桌面倒映出一个孤独的面形,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个长颈鹿在观望。 卿莫的话,不是传入她的耳朵,而是直接射进她的内心,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们这些剩女,既使做不成淑女,也不想做一个浪荡女人,总不能一辈子把感情这个东西,装在口袋,锁在心头,关在脑海里吧! 莉莉呷一口红酒,清凉甜润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股气浪涌上头部,她憎恨这个名叫卿莫的密友,几百次远离,几万次甩臂,几亿次义断袍袖,却不能自拔。终归用满脸泪水,虔诚地跪在人家面前,胶合在一起。卿莫就是卿莫,挥之不去,召之即来。用她的话说,剩女不是剩女,是时代的骄子。早几年,这个称号被大学生霸占了一段时间,那些人如今早已功成名就,根本不屑再称这个称号,所以就当垃圾甩掉了,甩在这些与他们同校同学身上,只不过换了个名称,临时改唤剩男剩女,而剩男在这个古老的国度内,注定要担负起民族的大义,孑然一身,迅速投入进去,成了滚滚浪潮中的主流,空余着这些忍辱受难的剩女,承担着时代的骄子这个空壳。 她在这个烟雾缭绕、橘黄暧昧的场所,搜寻着那些过时的天之骄子。她有些冲动,一经发现,说不准勇敢地走上前,把自己手中的红酒杯碰过去。展现在她目光下的,成双的,碰酒的,私聊的,几乎没有单身的。今天本来是个喜庆的日子,一个同事结婚自己去充当伴娘,名贵的轿车,暴露的装束,拥挤的人群,似乎要把整个婚礼掀翻。 交杯酒时,新郎新娘含情脉脉,相互依恋的姿态,使自己目直口呆,再加上那段“美丽的彩蝶恋牡丹,天上的星星把月亮陪伴,你们俩为什么情投意合,只因那爱情的情丝紧密相连。恩爱的夫妻,甜蜜的伴侣,今后你们俩将要学习生活在一起,妻敬夫来,夫敬妻,请喝上一杯交杯酒表表心意。”在音乐的伴奏下,这段似诗非诗的话,经主婚人播音员一样的口诵,多少人眼里就涌现出了喜悦的泪光。 卿莫不失时机地告诉她,咱们剩女虽说暂时不能走入那步天地,或者是永远找不到那种真情的归宿,那我们就来这个场所,找一位替代,体验一下那份甜蜜,那份快乐,那份人生难忘的记忆。于是,她把目光投向那些阴暗的角落。 在一个失落的夜晚,自己孤独一人在卿莫的诱导下,进入这些城市的宣泄场所,从阴暗的角落走来一位临时伴侣,陪着自己度过了那个空白时段。一起跳舞,一起唱歌,一起吃饭,当然也会一起共度良宵。忘却了烦恼,忘记了属于人类的幸福,不管是麻木,还是糜烂生活,总之,有了那么一次,自己心里总能够平静一段时间。 自己也曾好多次思虑过男人,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真正属于自己名正言顺的只有一个,要说时下的她们,早已不再把贞操当作重要的礼物留给丈夫,作为时下的丈夫,也不再奢想得到原始的处女,需要的是一种婚后的安详,婚后的永久。 卿莫的话不无道理,她们这一代,完全属于感情的时代。因为七十年代前面的人,面临的问题是填饱肚子,整日为嘴而奔劳,确确实实是一个“苦”字。七○后的人,共同的口号是妻子,房子,票子,车子,孩子,所谓的“五子登科”,而操劳半生,体现了实实在在的一个“累”字。到了八○后,走向感情,追求浪漫,自然成了时尚,不去好好享受生活,去做什么呢? 浪漫是什么,是花前月下;是在自己哭时,有他温柔的肩膀;手足无措时,有他递过来的手帕。浪漫也许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或是一段岁月,也许……什么也不是。 莉莉回过头,把目光转向手中的杯子,看着血色的红酒,左右转了转,伸向嘴边。想起了那句:女人在寂寞的时候,想男人;而男人在寂寞的时候,想女人。 二 不远处的一个男子,朝自己举了举杯子,笑了笑,莉莉抿嘴回敬了一个微笑。对方便走了过来,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眨了眨眼睛。莉莉点了点头,男子不失时机地碰了一下自己的杯子,坐了下来,顺嘴来了一句,姑娘,可以陪陪你吗?轻柔的话语。 莉莉没有说话,直视着对方,男子在莉莉的胸部扫描了一阵,把目光落在面部,柔柔地送过一句,姑娘,一个人吗? 莉莉把手中的鸡尾酒放在桌面上,转正身子把脸面伸出去,疑惑地回应,你需要几个吗? 对方俏皮地把目光转向莉莉的颜面,双手合拢,十指交错握回去,然后把嘴头搁上去,来了个面对面。还不失时机地送上一句,这么漂亮的小姐,再有奢想,不变成傻子了吗? 莉莉挤出了点儿笑,然后甩了甩长发,坐直身子,把挺拔的上部展示出去。她听卿莫说,性感,对女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赞美。你有魔鬼般的身材,就不要把自己搞得老气横秋,当然,性感一定不能失去优雅。在帮助新娘选择婚纱的时候,自己早已看准了一款A型鱼尾裹身的婚纱。低胸,露背,包身,把圆润的肩胛骨露出来,让外人的目光焦点由胸部的绣花和亮珠逐步移向乳沟。瞧着对方不安分的目光,上下漂移,她自信了许多。 这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论气质,比那位新郎差多了,可要是论风流,就有所超越了。她明白,风流的男人靠不住,可在这个风花雪月的场所,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虽然长得不英俊,脸色既不愤世嫉俗,也不温文尔雅,他有着诗人的气质和白日梦者的头脑,还有一张意志薄弱的脸。说不准眼前的这位自己并不看好的货色,或许能够把自己引入贼室,共度这个美好的夜晚。她把目光投向灯光闪烁的舞池。 主动,主动,主动些,脑海里,卿莫不住地催促着。她瞄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对方紧抓着自己的目光,赶紧发出邀请,甚至把手都伸了出来。 莉莉张了张上眼皮,把头枕在左肘挨桌,伸向半空的手摇晃了一下,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虽说自己不是这种场所的常客,但面对什么样式的男人,自己还是有一定的鉴赏水平的,就目前这位,她已经划入沾女人光的行列。靠着一副油腔滑调厚脸皮哄骗空虚失落的女同胞,别说自己不喜欢男人那种奶油小生味,就是自己所钟情的那种豪爽侠义的男人,也要保持自己的尊严。 是的,自己是公认的剩女,有高学历,没有高收入,整日混迹于这个城市,不管是房屋推销,还是保险推销,挣来的是干净钱,养活着自己,并且,自己谁也不欠,甚至连父母养育以及供读的全部费用,都还了回去。 要说自己找不到另一半,根本不是自己的过错,优秀的男人身边自然不乏优秀的女人,不优秀的男人,没有文化不说,更主要的是没有共同语言,甚至连养活自己都非常困难,缘何能够走到一起,算了,只有当剩女了。 别急嘛!一匹马,总要给你一片草,只是时候未到。说不准,就在这样的场所,遇上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再说了,趁着青春,趁着独身好好享受一番,无拘无束多美。等有了那一位,咱安心过日子,并没有人指责,也不会有人提起。你瞧,眼前这位,即使发生些事情,到了明日,谁还认识谁呢。卿莫告诫着,自己睁开眼睛,重新投向对面这位。 你怎么了,身体没事吧?对方缩回手,关切地询问,换了一种深情的目光。 莉莉摇头,已经很久没有男人这么体贴地跟她说话了。这时服务生来送饮料,对方问她,你喝什么?莉莉举了举杯。 他们是从娱乐的话题开聊的。他问她是喜欢唱歌还是跳舞?莉莉瞪着一双大眼睛反问他。从她的心底出发,这两样她都不喜欢,只是凑热闹,跟着时潮找乐趣。 好可爱呀。他往后靠了靠,用尊重的语调直截了当冒出这么一句。莉莉心内一动,禁不住收敛了许多,这可是她始料不及的,一般的男人往往是以漂亮性感字眼开始的,但她的话语却没有回归淑女,还是追出一句,可爱的姑娘不会单独来这里。
你来的不是酒吧,是寂寞。他马上回应。 莉莉露出浅浅的笑,这句流行网络的词语,她也曾经用过好多次。寂寞成了每个不落伍的人的口头禅,于是自己也回应了一句,“你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真的很可爱。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女人。有意思。你没有男朋友吧? 莉莉说,我如果有男朋友,就不会单个来这里了。 都是寂寞惹的祸。对方仰着脸,注视着她。 从对方的神情和语气中,莉莉完全能感觉到他对她产生了兴趣,他愿意和她聊天,听她说话,甚至可以说很欣赏她。于是她探问他的名字与工作。以前她是不会主动出击的。 对方给她递过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名称,中间醒目地印着“设计师王俊”,下面是他的手机号码。 当然,这位王俊同时也要去了她的手机号,很认真地存入他的手机内。回过头来招呼服务生,要为她点一首歌。服务生问他歌名时,他说唱寂寞歌。服务生愣了一会儿,硬是没有想到这个歌名,连莉莉也懵了,她从来没有听过“寂寞歌”。倒是王俊坦然,告诫服务生,没有寂寞之歌,难道不能把《流浪歌》,换做《寂寞歌》吗?服务生灿然一笑,丢下一句“先生好幽默”,飘然而去。 他们一边品着酒,一边听着陈星演唱的歌曲: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春天的小草正在发芽\又是一个春夏。伴随着吉他的琴弦声,声声敲入他们的心坎,每个词句每个腔调,都深深地钻入他们的心底,情不自禁地俩人的眼眶内积满了泪花。 王俊递上一张纸巾以示关切,莉莉不争气的眼泪却越发多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母了,歌词写得多好,简直不是在唱,完全在说自己。寂寞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父母,实在是自己眼下的状况太糟了。在这个许多人都向往的城市,别说没有一个家,就连一个爱自己的人的都没有出现,都这么大的年龄了,父母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婚姻,回家去,怎么向父母交代呢。莉莉仰了一下头,长长出了口气。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不该点这首歌,让你伤心了。王俊满脸无奈,复杂的眼光注视着她。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莉莉的心情被打乱了,只是机械地跟随着这个该死的王俊走出酒吧,进入饭馆。她知道饭后,接下来将要去宾馆,或者是到他的住所。 使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神秘的王俊竟然提出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说厌倦了城市生活,想到乡间走走,换一种心情。并在送她上车时,向她发出邀请,希望她抽出一天时间,陪陪他。 莉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有了少许好感,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笑了笑,便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寂寞的地方。 三 莉莉原本的寂寞生活,现在又增加了悲伤。过多地想到父母,想到自己的婚姻,这全因为王俊的出现。卿莫让她给王俊打电话,被她拒绝了,她期待他的电话。 现在,这个喜欢自己的男人,似乎隐隐约约出现了。轮廓模糊,但这个模糊的轮廓正朝她走来,走近了,自然会清晰。她把铃声调到最大,唯恐错过电话。 王俊果然来电话了,是他们分手三天后的晚上,十点多的样子。那是个多么适合聊天的时间。莉莉正坐在床上,被子盖着双腿,笔记本搁在膝盖上,无聊地斗着地主,一杯清茶放在床头。王俊很有教养地说,我没有打搅你休息吧?莉莉连忙说,没有没有。又觉得自己过了,好像时刻在等电话似的,于是添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王俊说,他公司的老总换了新车,准备把旧车给他。莉莉说,好事呀,祝贺你成为有车族。王俊说,现在这个城市的私家车太多了,别人家多是名车,这只是一辆普通的。莉莉说,列宁讲,慢慢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俊话锋一转,很直接地说,他想明天开着那辆车,中午接她吃顿饭,如果她答应,自己就要了那辆车。若拒绝,说明与车无缘。莉莉慌乱地脱口而出几个“不”字,一股幸福感,传遍全身。 告诉我明天到哪里接你?王俊紧追着。 卿莫催促着,答应他,多么富有情义,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不论结局如何,先浪漫一把再说。莉莉矜持了许久,还是告诉了对方的地址。当然自己所选择的,不是上班的门前,而是一个路口,她不愿意让熟悉的人过早知道这个不知道结局的前奏。 对方非常高兴地挂断了电话。莉莉这个晚上注定要失眠了,批评着自己,有什么好兴奋的,人家还没有真正向自己求爱,再说了,这种开车求爱,早已不是新鲜的事物了,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如果明天他向自己求爱,自己该作何表示?卿莫说,喜欢就答应,不喜欢就当是瞎玩,反正高兴就好。莉莉当然知道王俊不是个有钱的主,要不,他不会去接受一辆二手车。这个人唯一适合自己的条件,是年轻,年轻可不能当饭吃,千万千万不要是农村出来的,如果是城里人,就好了,起码,在这个城市里,有一套住房,也算对得起自己在婚姻中拖了这么长,可万一是农村出来的,与自己的境况相当呢,莉莉担心的就是这个。 是的,自己对这个人有一点兴趣,起码不是反感,如果有一定的财力,准确地说,是可以作为丈夫的那种男人,有教养,而且,欣赏自己。他说自己是个可爱的女人,这应该是夸奖。 卿莫说,别想那么多,人活着,要的是感情,要的是浪漫,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情趣。 莉莉索性爬起来,经受了长时间的寂寞,一旦感情来临,竟然是如此的猛烈,她乱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明天见面后该怎样去面对。 她心里满满的,是幸福的,暖融融的,不管明天是什么结果,但是今晚是实在的,不再寂寞。 四 莉莉是在接到电话后,远远地走过来的。王俊站在一辆普通型的桑塔纳前,为她打开车门,不失时机地说,哦,你的脸色看上去,比那天好多了。一句话,莉莉踏实了。 莉莉笑笑,也许是心情不一样吧? 王俊在征求她的意见后,把她带到一家中餐厅。优雅的环境,晴好的天气,让莉莉感到生活的美好。 他们面对面坐着,王俊把红酒倒在杯中,双手送到莉莉的面前,莉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瞧着对方,这个场景是她梦寐以求的。两个人的杯子碰在了一起。 王俊说,她又一次给了他一个意外,没有想到她也喜欢中餐。然后话锋一转,问她,是不是在为他节省? 莉莉微微一笑,她说自己习惯吃快餐,每天能够这样吃一次,已经超过自己的规格了,还得感谢他的那辆车,给她创造了这样的机会。 王俊看了她一眼,继续说着,他很怀念乡间的步行,随意的穿着,随意的攀谈,邻里间的相互走动,呈现出更多的友好与和睦。一旦有了车,就会封闭自己,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莉莉低着头,城市给她的印象是高雅的,也是文明的。她喜欢漂亮气派的高楼,喜欢琳琅满目的商场和超市,喜欢街头巷尾的时尚和魅力。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后,她感到更多的是自身的孤独与寂寞。城市人标榜自己的是品位和涵养, 说实话,生活在这里,实在是太累了,没有朋友,没有关怀,没有温情,只有物欲。王俊优雅地饮了一口红酒。一拨又一拨的人群涌入城市,梦想在这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地方,即便实现了,又有什么呢?在很限的范围内,限制着自己的自由。 你与乡村有剪不断的头绪。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闯入城市人的一个通病,每天匆匆的行人,应该很热闹。然而在繁华之下,更多的是寂寞。与他人相遇,不过是一瞥,或者是擦肩而过。心向哪里,自己不止一次想起故乡的一点一滴。 或许自己已经脱离了乡村,却没有完全融入城市,像一个流浪儿,漂泊着。总是渴望心灵的宁静,想给心灵找块栖息地,可是这样的地方到哪里去找呢?王俊说得非常平静,没有一丝伤感,也找不到半分喜悦。
莉莉痴痴地望着对方,她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劝导,心里酸酸的。本来准备着的是爱的前奏,迎来的却是无尽的伤悲,只当自己早已把同情心丢失,没有意料到,此刻还会出现在心底。她有些不知所措,极力寻找着合适的话语。 莉莉挑着面条送入嘴中,掩饰着自己,这与她想象中双方默默地吃,痴痴地相望,实在是大相径庭。她希冀王俊开口和她谈谈更加具体更加深入的问题。当他们目光偶尔相对时,他只是朝她笑笑。他笑的时候,暴露无余的是岁月的沧桑,让自己有些许难过,有些许欣慰。她只有耐着性子等,这么多年了,构想过许多种场景,没想到却是如此的低调,她不知道对方是没有把握,还是没有想好怎么跟她说。 自己喜欢王俊吗?好像有点,准确地说,她是自己想象中可以依靠的男人,有教养,并且欣赏自己。他说,从他说出她“可爱”时,就有了亲近感。这应该是赞赏,应该是示意。 唯一的障碍,也是自己最不愿意的,对方不是城市人,这里没有他的家,没有固定的住所,仅能算半个城市人。在自己的心目中,完整的城市人,具备三个条件,有房,有车,有固定的工作。她承认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不在乎什么郎才女貌,少年夫妻,只要适合城市人的标准,远比那些苦苦奋斗的人,轻便许多,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去谈幸福。 她有些怀疑,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社会错了。 王俊的话,不再刺耳,他说,他渴望爱情,却总是败在车子与房子上,他拗不过这个现实,只好入乡随俗,一样一样去实现。这么煎熬的寂寞日子,曾经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诉苦,朋友让他到乡间走走。 当融入大自然之中,寂寞的心会慢慢平静下来,随着飘落的水花抛进清澈的溪流中;登上高峰,走进森林氧吧,清新的空气会抛却这里的烦恼,给自己一汪清泉。夜晚撑一顶帐篷,头枕清泉,听潺潺流水,黄叶飘落。使自己真正找回心灵的宁静。在那样的状态下,重新去审视自己,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从中餐厅走出来时,王俊再次提出,他希望她挤出一天时间,与他去乡间走走。 五 莉莉没有拒绝,专门请了两天假,老老实实地上了王俊的车。 车到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驶到一个没有院墙的房屋前。这是一座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青砖青瓦,只有窗户的上下两端用条石点缀着,甚至窗户还是古老的格式结构。这些莉莉只在电影里见到过。 王俊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屋门,回头朝莉莉笑笑说,请进。莉莉想,原来是他的家啊。怎么突然到他家来了呢?王俊看出她的犹豫,解释说,今晚他们就住在这里,不会嫌寒碜吧? 莉莉便踏了进去,机械般地。莉莉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炕,连着灶火,一把铝茶壶蹲在上面,冒着热气,后边挨墙搁着一个暖壶,旁边搭着小块木板,上面放着饭碗。王俊一边让着坐,一边拿出一个饭碗,转身把一碗水端在她面前。莉莉只好坐在那张古老的靠背椅子上。 莉莉仿佛在做梦,甚至连梦中也没有出现过,她傻傻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俊,她的目光和举动,都是失神的。 这里没有咖啡,没有红酒,没有茶叶,也没有精致的杯子,款待你的只是粗瓷大碗,和一碗白开水。王俊这样说,他脸上是晴朗的,有些许天真。他打开过墙门,指着里面一张大床,嬉笑着告诉她,今晚那就是她的宿身地。 这简直是亵渎,莉莉有些不快,用这种方式来接待,有些意外。她不明白面前这位,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究竟是爱,还是作弄。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思暴露,她端起碗,抿了一小口,倒是感觉有点甜。 王俊微微笑着,自己这个微小的举动,似乎使他兴趣高昂,莉莉有些诧异对方的口气,不像是恋爱的口气,倒像是领导在指示工作。走,咱们到山上走走。 莉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他走出屋门。山风徐徐拂在脸部,她的一些理智回来了。卿莫跟她说,爱的前提是真诚。她心底笑了,多少个日子,多少个走近自己,又远离自己的感情,卿莫一直在左右着自己,她把失败统统归罪于卿莫,卿莫,你这个情魔,今天终于道出了爱的真谛。她不再怨恨情魔,在自己寂寞难耐的日子,情魔给过她解脱,给过她发泄,始终支撑着她生命的希望,设计着感情的曙光。 他们并列着漫步在小村的土路上,偶尔有老者与王俊打着招呼,迎来一支香烟的回报。莉莉听到身后传来啧啧声,赞扬着自己,眼红着身边这位男人,甚至翻出了他的祖宗,修德的回报。 这是个古老的小村,村里留下的是不惑之年后的老人,与一群没有到上学年龄的孩童。王俊说,城市在变,城市人变得眼花缭乱,出了工厂,进公司,转来转去,转进了寂寞。乡村也在变,人们走出去讨生活,出出进进的,同样掉入了寂寞。要说不变的是土地,还在操持着旧业,不过是繁花已逝,寂寞而存。 莉莉有些无奈,这里的人已经把她当做了王俊的妻子。他们走向一条田间小径,王俊给她讲解着沿途的景致,沙堆,庄稼,野花,果树,小溪,大自然之美,使她慢慢平静下来。最后,他们登上一个高峰,躺在绿荫丛丛的草地上,仰视天空,俯视小山。 王俊的目光跟随着天边的一块白云,很从容地开始讲述,他说,他生在下面这个小山村,是这片土地把他养大,他是这里唯一的到城市读书的人。 哦,这样的人在城市可以说一抓一大把。莉莉想,难道他是先诉苦,然后引发自己的同情,再求婚吗?这样实在是不新鲜。 我愧对我的父母,说来你可能不信,在我上大学的最后一年,爸爸死了,有人告诉我,爸爸为了我上学开销,竟然用卖血来添补我的不足,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下地干活,倒下就没有起来。 莉莉没有诧异,这样的遭遇太平常了。 王俊自顾自讲下去,我妈妈没有改嫁,也没有找个男人,就这样一个人生活着。 你应该劝劝她。莉莉马上想到自己,一个人不在乎感情能行,可恶的是寂寞。 妈妈最早的理由是,不想带着欠账连累别人。紧接着的理由是,我不成家,不找男人。 那你快找呀?莉莉有些惊讶自己,说出自己不该说的话。 其实,老人不惜血本供养自己,就是想让自己在城市有一个家。她不接受我任何回报,长年累月地侍弄着山下那几亩贫瘠的土地,她盼望着我回来,盼望着我带着恋人回来,每当瞧见是我独身一人时,她的目光往往使我心酸,话语也一次比一次少。她明白我的不易,却不能有些许帮助,而我,生活在城市里,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如何面对。 莉莉点头,表现出非常理解,非常同情的样子。 手机的铃声打断王俊的讲述,是他妈妈打来的。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妈妈回去了,让咱们回去。莉莉笑了笑,站起来,看了看远山边的夕阳,瞧了瞧寂寞的山谷,挽着对方的胳膊,向山下走去。 六 第二天一早,出了小山村,莉莉的视线疏朗起来。两边山腰上茂盛的庄稼郁郁葱葱,点缀着绿水青山,她的心态异常的平静。王俊说,在他们这片土地上,不是玉米,就是土豆,每年每年,都是这些庄稼,它们无声无息,过多的寂寞,换来的是笑声,是喜悦,是希望。 莉莉坐在副驾驶座上,摇下车窗,看着路旁高大的白杨,自言自语道,这是欺骗。 是的,是在欺骗,我在欺骗这里的亲人,欺骗我的妈妈,这种善意的欺骗,至少能够给妈妈的心灵带来短暂的安慰。我不承认我在欺骗感情,在爱情泛滥的今天,把自己从小到大展现出去,让别人全面去了解,这只能算是真诚,无论换来的是什么,自己认为爱情构筑在真诚的基础上,才是永恒。 莉莉看着手指上的戒指,苦笑着,早晨离别的时候,他妈妈拉过她的手,给她戴上了这个。莉莉脱下来,玩弄着,询问着,你妈妈的这个行为,你就没有想过我拒接? 王俊扭头看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们第一次在酒吧里,听陈星的歌时,看到她的眼泪,就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人。妈妈的这个举动,在她的意识里,认为只要是同床共枕,就是孩子的老婆,送给她这个礼物,当然心安理得了。 那我现在是该还给你呢,还是……莉莉陷入沉思。没容她多想,王俊让她暂时保存着,过一阵子,再做决定。 回到城市,莉莉迷茫了。寂寞倒是消失了,却迎来烦躁,她知道自己有些喜欢,有些同情这个“凤凰男”,却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事业有成、能够给自己享乐的男人。 她不能左右自己,她想起他说的话,爱情在逐步升级,他的祖辈把爱情拴在“门当户对”中,延续了千年。而他的父辈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勤劳”二字。到了自己这代,拜金主义成了时尚,成为潮流。在自尊这个面具下,两败俱伤。 她走出租住的小屋,漫步在街头,不知不觉来在酒吧门前。卿莫在她耳边笑着,告诉她,千万别进去,小心被坏人偷掉你的肾脏。她犹豫了一下,返回了脚步。嘴里轻轻哼着,“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女人全都被男人玩弄了。”心底里同情那位姐妹,为了解脱一时的不快,被可恶至极的男人偷去了肾脏。爱被糟蹋了,情被歪曲了,人世间的美好不见了。她想到王俊的真诚之举,想到自己的犹豫之状,不完全是建立在自己最不愿意想到的那个可耻钱眼里吗? 王俊的话又飘进他的耳朵,任何一个连续五分钟想一个女人的男人,绝对不是男子汉,彻底地说,是骗子。可以欺骗感情,也可以欺骗金钱。她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疑惑地问自己,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个男人呢? 她有些头晕,用手摸头时,滑过额头,那个黄色金属划了一下,才想到自己早已作为那个农村老人心目中的儿媳,现在指不定计划着儿子的婚事呢,她应该迅速做出决定。这个女人太苦了,守着空荡荡屋子,远比自己糟透了。她在等,等着儿子的婚事。说不准早已有了心上人,也是一位标准农民,或许,在他们心中,能够同出同进,并肩下地,共同收获是最大的幸福。 是呀,爱情是甜蜜的,爱是无私的,长久的爱情让真诚当围城,是牢靠的,爱吧,别让感情变做魔鬼,卿莫告诉她,她的名字应该是,情魔。感情是慢慢磨出来的。 莉莉低下头,看着手机上刚刚发来的一个短信:“你在哪儿?别流浪了,我在等你。” 远远的,她看到自家门口,一个手举玫瑰花的男人,焦急地张望着。这时,一股幸福感,涌入她的心头,泪水盈满眼眶,她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