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溪头2010年第1期
环望当今中国文学生机勃发的景象,想起两句古诗:“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 这是辛弃疾《满江红》中的诗句,把春天的景象写得气韵十足,举头满眼春色,千峰万岭皆绿。以这样阔大的气势表现春色,体现了这位豪放派诗人的风格。用这两句诗来描绘当今中国文学创作的盛景,大概不算牵强。不过,我更喜欢辛弃疾另一阕写春光的《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是一幅描绘春景的工笔画,有远景,有近景,有天籁声色,也有人间烟火。最让人读而难忘的,是最末一句:“春在溪头荠菜花”。春天的脚步,就落在溪边那些不起眼的小小荠菜花上。在乡间,我见过河畔路边的荠菜花,那是米粒大小的白色野花,星星点点,可亲可近,它们在使我感受春色降临的同时,很自然地想起辛弃疾的这句诗。古人写春天的诗词中,“春在溪头荠菜花”是最动人的诗句之一,如此朴素平淡,却道出了春天铺天盖地而来的魅力。 回顾去年的《上海文学》,让我想起辛弃疾的“春在溪头荠菜花”。《上海文学》只是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一个窗口,但在阅读来稿,编新作的过程中,时时有惊喜,有感动。人间的喜怒悲欢和憧憬梦想,伴随着作家的才情和思索,从不同的稿笺中扑面而来。去年,《上海文学》从海内外大量来稿中选发了二十余部中篇小说、七十余部短篇小说、八十余篇散文随笔、一百余首诗歌、三十余篇文学评论,还有四篇外国作家的译作。这些数字,对浩瀚文坛来说,也许只是沧海一粟,但对《上海文学》编辑部,却是全体编辑人员一年辛勤工作的丰硕成果。编辑的工作,是云中追月,沙里淘金,是去芜存真,去粗求精,也是播种、培植和收获,其中的辛苦和快乐,一言难尽。对所有支持《上海文学》的作者和读者,我们心存感激。去年我们发表的小说,其作者中最年长者为罗洪女士,她以百岁高龄创作的短篇小说《磨砺》,可以说是文坛奇迹;而短篇小说《韭菜为她而长》的作者王卡,才二十岁刚出头,是去年本刊最年轻的作者。这一老一少,年龄相差七十多岁,其间相隔几代,她们的作品同在《上海文学》发表,可视为文学理想薪火相传,文坛后继有人的一种象征。 去年本刊发表作品中,可圈可点者很多,有不少在读者中引起反响。中篇小说中,姚颚梅的《少年之家》、滕肖澜的《我的宝贝儿》、卢一萍的《酒徒传奇》、杨少衡的《合水渡》、薛舒的《板凳上的疑似白癜风患者》、王小鹰的《青玉案》、烈娃的《渡江》、陈家桥的《大象》、江一桥的《好耍得很》等,都是很可一读的佳作。这些作品,大多以当下现实生活为题材,小说塑造的人物,读者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影子,而小说中涉及的矛盾和问题,也都发人深思。如《合水渡》,是一篇反映当下农村现实生活的力作,写得波澜迭起,引人入胜。小说塑造了极有个性的常务副县长刘克服,面对村民间尖锐的矛盾,他敢于担当,表现出大智大勇,甚至不惜为此丢掉乌纱帽。情势危急时,他亲临现场,化解险情,个人仕途和村民利益发生冲突时,他以百姓情怀为重。这样的人物,出现在小说中也并非完美的英雄,他有苦恼有委屈有犹疑,然而他有为民解难的真心,有真诚恳切的态度,所以得到村民的信任。刚以长篇小说《长街行》广受好评的王小鹰,又写出中篇新作《青玉案》。这是城乡之间一出爱恨交织的人生悲剧,小说情节一波三折,情节的发展让人难以预料。城市商业社会的侵袭,颠覆了纯朴的乡土观念,对金钱的追求,导致人性的迷失。然而在悲剧的背后,读者可以感受作者对真、善、美的挚切呼唤。烈娃的《渡江》,时间跨度长达大半个世纪,写了老一代人在不同时代的遭遇和命运,其中有人性善恶真伪的纠葛,有爱情和理想的冲突,这样的纠葛和冲突,在时空交错中延展成一部情节跌宕、意味深长的小说。 去年本刊的短篇小说,也有不少佳作。短篇佳作中,值得一提的,有缪克构的《暗器》、残雪的《紫晶月季花》、须一瓜的《黑领椋鸟》、储福金的《莲舞》、鬼金的《金色的麦子》、叶弥的《黑夜黑夜跑起来》、裘山山的《戛然而止的幸福生活》、张学东的《放烟》、金仁顺的《在敦煌》、刘庆邦的《逃荒》等。年初刊发的精短小说,字数都在两三千字,篇幅简短而意味深长,是我们的一种提倡,受到读者欢迎,也得到很多作者的响应。程德培和洪治纲主持的“短篇精荐”,为读者推荐了十二篇优秀的短篇新作,这些来自全国各地文学期刊的佳作,是对中国当今短篇小说创作的一个精粹展览。去年,我们举办了“中环杯”短篇小说新人大奖赛,约请王蒙、铁凝、贾平凹、韩少功、陈村、迟子建等著名作家担任评委。这次评奖,吸引了大量年轻的文学新人参与,收到大量作品,新一代小说家显露出来的才华,让人欣喜。评奖结果,将在近期刊物上揭晓。 去年本刊的几个专栏,很受读者欢迎。刘心武的“十二幅画”,最被大家关注,这是十二篇写人记事的散文,心武先生以真诚的态度,深挚的情感,朴素的文风,娓娓书写人间真情,忆师友,怀亲人,回望历史,思索人生,感动了无数读者。曾有年轻作家在报上发表文章,说是因为读“十二幅画”而爱上《上海文学》。此栏目成为去年被转载最多的文字。杨显惠的“甘南纪事”,是一个短篇小说专栏,作者保持了他一贯的风格,质朴、冷静、深沉,为读者生动展示了甘南地区藏民纯朴的民风和生活状态。今年这个栏目还将继续。张辛欣从万里之外发来了新作,她的“漫描美国”,以一个中国作家敏锐的眼光,审视美国社会的世相百态,也是颇受读者关注的专栏。刘绪源的“今文渊源”,对现代文学中的散文部分作了有独到见地的分析,对历史上的一些文学现象和作家,提出不同于前人的看法,也引起很多同行的兴趣。韩小蕙主持的“惊鸿留痕”,是一个散文栏目,选文作者大多不为读者熟悉,职业也非关文学,但他们的文字别开生面,给人惊喜。“海上回眸”,是反应城市历史和人文生态的专栏,也是很多读者喜欢的内容。“当代诗人肖像”持续了两年,向读者推介了一批被读者关注的诗人,这在中国的文学期刊中大概也是绝无仅有。有人说诗歌在文坛已被“边缘化”,但本刊一直给诗歌以应有的空间,以后也会坚持如此。 提倡文学评论,是《上海文学》的传统,这是文学创作不可忽视的一种推力。去年发表的《“十九世纪的幽灵”》、《文言与土语》、《“再解读”思潮与历史转型》、《魂系彼岸的此岸叙事》、《“鲁迅风”的妙处》等文章,都引起广泛的回响。 去年本刊的小说和部分专栏,将由两家出版社以“《上海文学》创作丛书”分别出版,在此先作个预告。 今年第一期,但愿能给读者一点新的惊喜。 本期刊登了两个中篇、三个短篇,常芳的中篇小说《纸环》叙述当代城市人的情感经历,波澜曲折,细腻深刻,很可一读。另一部中篇《隐疾》,是一个关于梦游和人性蜕变的故事,看似荒诞,却引人深思。三个短篇也都耐人寻味。《黎明之刃》是几个在屠宰场工作的年轻人的故事,底层生活的艰辛以及两个男人之间的生死情感,让人叹息。另一篇《山豹》,篇幅很短,写越战故事,读到结尾处,出人意外,有惊心动魄之感。 今年本刊的专栏有新的气象。刘心武的“红楼探佚”,是他研读《红楼梦》的最近心得,他为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讲解《红楼梦》,曾轰动海内外。一个当代小说家,对这部古典名著有如此深入独到的理解,也是文坛一道风景。他提供给我们的文字,是他解读《红楼梦》的最近心得,相信读者会非常期待。老作家袁鹰的“笔梦依稀”,是他对自己的文学和编辑生涯的回忆,读者可以跟随他走进烽烟遍地的历史,认识很多文坛前辈。台湾女作家陈若曦,今年也在本刊开设专栏,“若曦自述”会把读者带到台湾,带到美国,带到风云变幻的时代,这些文字,也将剖露一个文坛老将的赤子情怀。“作家讲坛”本期刊发陈丹晨的《入朝・访越・思想改造》,谈巴金创作历史中耐人寻味的两段历史,真人真话,发自肺腑,可以引发每一个创作者深思。理论部分,何平和程永新的文章都很可一读。哲学家郑�先生新开专栏“哲思与文心”,本期有分析解读翻译家傅雷的新篇。 我的一个朋友,是一位外科医生,也是《上海文学》的忠实读者,他告诉我,他很认真地阅读每期刊物上的每一篇文章。他喜欢这本刊物,但是他提了一个意见,他说,你们刊物刊登的小说,乡村题材多,荒凉边地的故事多,都市题材的作品少,这是一个遗憾。《上海文学》,顾名思义,应该多一点城市生活的题材。他的意见,大概代表了不少人的看法。我想,文学作品的优劣,其实无关乡野还是城市,只要生动描绘生活,真实袒露心灵,深刻展示人性,都是好作品。但是读者对《上海文学》有这样的要求,也合乎情理。今年,我们会将更关注和都市生活有关的作品。再过几个月,世博会将在上海开幕,这届世博会,以“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为主题,我们也想在刊物上发表更多城市题材的文学作品。什么样的城市才能让生活变得美好,文学应该有自己的回答。 2009年12月14日于四步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