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印迹谁也不能抹去
九十多年过去了，这幢房子数次易主，可母亲的条约始终生效，所有房主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休伯特的房间，现在，它和九十多年前一样，干净整洁，虽然有些东西已经泛黄，却依然让看见它的人，心底荡起柔情。 我想，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位母亲，一定都不愿意送儿子上战场，每一个迫不得已把儿子送上战场的母亲，一定天天生活在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中。 一战时，一位叫休伯特的小伙子，穿上军装，含泪告别父母，和无数的热血青年一起奔赴战场。这是他第一次出征，他的肩膀还那么稚嫩，他的背影还那么瘦弱，父母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眼里的世界早已洇湿一片。 缺少儿子的家，显得那么冷清孤寂，母亲每天都会到儿子房间里呆一会儿，擦擦桌子上的灰尘，摆弄摆弄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时常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把儿子的衣服洗一洗。她想，把房间收拾干净，等儿子回来了，进门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再搂着她的脖子给她一个长长的吻，对母亲来说，这些小小的细节，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享受。 她一边收拾着儿子的房间，一边等待着儿子的消息，心里七上八下，时而柔情满怀，时而被担忧填满，打仗那么辛苦，儿子吃得好睡得好吗？子弹满天飞，儿子知道躲吗？ 胡思乱想中，终于等来了儿子的消息：休伯特战死沙场！ 母亲的心像被车狠狠地辗过，痛得忘记呼吸，也忘记哭泣，她怔怔地立在那里，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睛里看不到任何色彩。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孩子的离去，都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消息，如果命运可以交换，她们宁愿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战争残忍地斩断了一个母亲所有的希翼，剩下的只有痛楚。母亲每天长时间坐在儿子的房间里，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那么熟悉，那盒香烟，是儿子出征前买的，他以前从来不抽烟，那些抽烟的夜晚，他心里该有多么难舍？那个衣架，是父亲亲手为儿子做的，那上面，曾经挂过儿子的每一件衣服，那个书桌，是儿子上小学时买的，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俯案写作业的儿子。还有那个带羽毛的头盔，是战友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它见证了儿子每一次英勇的冲锋，母亲把它郑重地放在床中央，放在那张镶着花边的白色床单上。 这房间里，处处都是休伯特的气息，任何一件物品，母亲都不愿意轻易挪动，她怕动一动，就放不回原来的位置，动一动，儿子的身影就会在她心里淡一分。她每天小心翼翼地打扫，让房间始终如儿子在时一样干净整洁。 整整十八年，母亲和儿子的房间亲密为伴，一天也不曾缺席，从身强体壮的中年，到瘦弱多病的老年，母亲如一支燃烧的蜡烛，滴了一地的泪，身体也到了熄灭的边缘。 如果自己死了，还有谁会照顾儿子的房间呢？儿子会不会就像这世间的一粒灰尘，被人轻轻一扫，便再无痕迹？想到这些，母亲的心就开始一阵阵痉挛，不，她一定要让这世界记住，休伯特曾经来过，休伯特曾经英勇地作战，休伯特是不折不扣的勇士！ 母亲最终决定将房子卖掉，而出卖这幢房子唯一的条件就是：五百年内，任何人都不许动休伯特房间里的任何东西，要让它始终保持原来的模样，连灰尘都不能多一粒。 母亲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可她用这样一种方式，把儿子的房间保留了下来。九十多年过去了，这幢房子数次易主，可母亲的条约始终生效，所有房主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休伯特的房间，现在，它和九十多年前一样，干净整洁，虽然有些东西已经泛黄，却依然让看见它的人，心底荡起柔情。 一百年的时光，像海浪一样，冲走了一拨又一拨人，时光是那样健忘，如今，早已没有人知道母亲的名字，可是休伯特的名字和事迹却像钻石一样，闪着熠熠的光芒，永远地留在了世人的心中。 想必，九泉之下的母亲，一定感到欣慰而安详，她拼尽所有的力气，终于让儿子的印迹永远地留在了人间。在母亲的心里，无论沧海桑田如何变幻，儿子的印迹，都是永远也不能抹去的风景。 程建摘自《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