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口长歌君莫笑共与诸君乐陶然

　　摘要 孙颖先生编创的古典舞《谢公屐》向世人展示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生命境界与审美情态，以谢公屐这个形象隐喻中国文人的气度风骨，给观者带来了无限广阔的意蕴和意境。该作品以一幅风格浓郁的山水画作为创作背景，展现了魏晋时期文人游山乐水、吟诗谈玄的生活。在舞蹈中通过诗词的借喻来展现魏晋时期哲学重新解放、人文精神觉醒、思想异常活跃、文化思想转变的时代特征，以此为《谢公屐》创作的主体精神，并把这种精神灌注于舞蹈形象之中，从而将中华民族不可忽视的“士”阶层的形象鲜明而又准确地再现于世。 　　关键词：《谢公屐》 文人风骨 文化内涵 　　中图分类号：J72 文献标识码：A 　　 　　 滔滔江汉接九天，莽莽横岳锁云烟。 　　 铁笔难书赤壁恨，清茶说古笑阿瞒。 　　 秦淮花柳石头城，冷月蹒跚吴王宫。 　　 犹记柴桑招魂祭，周郎眠处忌东风。 　　 暑月泸瘴战群蛮，甫定荆襄驰西川。 　　 后主安知出师表，寒鸭啾啾五丈原。 　　 悠悠千古一挥间，多少雄才没尘圜。 　　 不向青史问贤愚，妄举世事佐酒谈。 　　 以上这首诗词并不是来源于中国古代哪位著名诗人的名人佳句，而是中国汉唐古典舞的创始人孙颖先生为他编导的古典舞《谢公屐》亲自填写的歌词。时至今日，《谢公屐》已经走过了十二个年头。2000年由重庆歌舞团首次演出，2004年度两次全国性的舞蹈大赛及2006年桃李杯比赛中都以失败告终，直至2009年的央视春晚，北京舞蹈学院再现此舞，《谢公屐》中表现古代文人的儒雅诙谐之古风才受到了世人重视。《谢公屐》经历的起起伏伏与该作品中描绘的文人志士的命运高度吻合，这部优秀的作品中体现的创新意识以及深刻的文化内涵最终经过了时间的考验，被世人所接受。 　　 一 《谢公屐》简介 　　 1 背景简介 　　 所谓“谢公屐”，特指南朝著名的山水诗人谢灵运发明的一种鞋子。谢灵运喜欢游玩于山水之间，他为了便于登坡上山和在泥泞中行走，就发明了这样一双灵活便利的鞋子。为了在登山时能保持人体平衡，这种木屐利用榫头、插子和两枚活动的木齿，在上山时去掉前齿，下山时去掉后齿，给旅游者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被当时的人们争相效仿，后来此鞋被命名为“谢公屐”。 　　 该作品以一幅风格浓郁的山水画做为创作背景，极力展现了魏晋时期文人们游山乐水、吟诗谈玄的生活。在舞蹈中更通过诗词的借喻来展现魏晋时期哲学重新解放、人文精神觉醒、思想异常活跃、文化思想转变的时代特征，以此为《谢公屐》创作的主体精神，并把这种精神灌注于舞蹈形象之中，从而将中华民族不可忽视的“士”阶层的形象鲜明而又准确地再现于世。 　　 2 舞蹈形式 　　 乍看《谢公屐》这个名字，一般给人的感觉是该作品是对历史人物谢灵运的描绘。但观赏之后，观众却发现一个特别的现象：发明“谢公屐”的历史人物明明只有南朝诗人谢灵运一人，为何在此舞蹈中却采用集体舞的形式，而不是独舞的形式来表达呢？这不禁引起了我们将此舞和类似于此的一些优秀古典舞进行比对。例如，陈维亚、丁洁创作于1987年的古典舞《木兰归》，该舞是以豫剧唱段为背景音乐，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这首著名的古代叙事诗《木兰辞》为文本，描述了巾帼英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建功立业后荣归故里的女子独舞作品。再如，青年编导胡岩创作于2006年的古典舞《孔乙己》，该舞蹈采用鲁迅同名小说《孔乙己》这一经典文学作品，以诙谐生动、新鲜活泼的肢体语言将孔乙己这个旧时代酸腐落魄的文人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在疑惑与纳闷中，笔者在孙颖先生生前的文字中寻找着他对《谢公屐》的创作初衷。孙颖先生生前曾对集体舞有过这样一段表述：“最难得的是集体舞的创作，集体舞蹈的形象更难把握。因为，它不是具体的具象，它是时代的形象。如果不去理解时代的特点，演员是不会理解这种舞蹈的，更把握不了这样的形象。”孙老先生的这段话立刻使我茅塞顿开。原来，老先生是借用鞋子这个器物来表达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质和人格理想。人物形象虽定位于魏晋文人，但他不只想到了不滞于物、潇洒傲气的嵇康、阮籍，遁世归真的陶渊明，游山玩水、纨绔习气的谢灵运，更有着屈原的楚地情怀、庄子的逍遥驰骋和李白的浪漫想象。 　　 3 服饰创意 　　 （1） 活齿木屐 　　 舞蹈道具可以说是许多古典舞蹈的有机组成部分。道具的利用既能增强舞蹈自身的表现力，同时又赋予不同风格舞蹈标志性的特色。例如，《铜雀伎》中表现卫斯奴和郑飞蓬二人珠联璧合、彼此呼应的手鼓和踏地鼓；《春江花月夜》中营造如诗如画意境的洁白羽扇；《飞天》中表现飞天漫天舞动形象的长绸带……这些舞蹈道具不仅很好地衬托了作品的风格特色，同时利用道具将作品的动态与美感，形态与意境的虚实关系渗透到了舞蹈作品当中，以有限的形态创作出无限的意境。 　　 《谢公屐》最标新立异的点睛之笔在于编导孙颖先生对“木屐”的创意。孙颖先生从“西施响廊”的典故中受到启发，自制木屐。在历尽千辛万苦的试验后，最终以榉木为主料，在屐底安置了数枚小铃铛作为响底。当演员随着舞蹈节拍跺出不同的节奏时，鞋上的铃铛也晃动出与众不同、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样不仅提高了舞蹈的技术难度，还使舞台效果和作品意境得到了完美的结合，舞蹈时演员脚下的一跺、一颤、一抖与肩部的前后错动，凸显了文人雅士和节而踏、悠然吟哦的洒脱气度，展现了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潇洒狂放的不羁情怀。 　　 （2） 宽袍博袖 　　 编导从我国传统戏曲的“叠袖”中找到灵感，借鉴了比较有韵味的“叠袖”技法，特别是在“抓袖”与“放袖”的节奏处理上，汲取了许多戏曲艺术中的养分。并以独特的视角加大了动作幅度，同时与脚下木屐响铃的节奏配合，不仅把戏曲的“叠袖”技术变活，而且使其为舞蹈本体的表现服务，成为一种具有风格性的流动着的舞蹈语言。演员在宽袍博袖的舞动中流露出的潇洒清凛，如痴如醉的舞蹈风格，表面上显现出“颓废”、“消极”、“悲观”的舞蹈形象，其实在这种看似“放浪形骸”的身后深藏的是文人们对人生和对命运的重新发现、思索，把握和追求，是对生命和对生活的强烈欲求和留恋。 　　 在作品的高潮处，舞者的博袖中甩出两尺长袖，在疏狂和放浪之间，不仅延展了肢体的表现空间，强化了舞蹈的情感宣泄，更突出了魏晋名士们“信口长歌君莫笑，共与诸君乐陶然”的文人风骨。 　　 4 音乐编创 　　 《谢公屐》的舞蹈音乐对舞蹈本体而言，可谓是锦上添花。为了将舞蹈的风格内涵传达得更加准确到位，具有深邃艺术造诣的孙颖先生不仅完成了舞蹈的编创工作，还自谱音乐、填写歌词。《谢公屐》的音乐手法相当新颖，歌词与舞蹈意境相吻合，优美的旋律，富于动感的节奏，使得《谢公屐》的舞蹈形象中的文人气质更加鲜活、浓郁。 　　 该作品在音乐编创上以古琴声贯穿整个舞蹈始终。古琴在古代与诗歌、饮酒一样作为文人雅士抒发情意的工具，以其淳厚、雅致的音色受到广大文人墨客的喜爱。闲暇之余，几位好友聚集在一起，边奏古琴边斗诗斗酒斗舞，这是汉代文人的风气。在该作品的A段开头处，在悠扬的古琴伴奏下，几位文人墨客在云雾缭绕之中悠闲自得地从侧幕走出，好像在品味着这犹如人间仙境的山间美景。B段动作幅度增大、力度增强，在作品中呈现出“斜移泰山”、“白鹤亮翅”、“长虹贯日”等传统舞姿，这时温文尔雅的古琴音乐已不能表达舞蹈的激情了，于是现代的电声乐器溶入其中，与古乐相得益彰……C段伊始，音乐急促欢快，舞者双手举袖，在圆形调度上奔跑，舞者在大幅度的挥洒之中尽情地舒展和外射，一步步地散发着愈来愈酣畅浓郁的文人情怀和雄浑厚重的民族感、使命感。

　　 二 《谢公屐》的文化内涵 　　 1 “以舞相属” 　　 宗白华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社会的大动乱造成了统治机构和社会秩序的解体。社会秩序的解体又导致了思想的极大解放和人的个性解放。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人们拼命呼唤感性的生命、寻求人生的价值。这一切，使魏晋南北朝勃发出特有的艺术创造精神，它首先表现为艺术主张抒写个人情怀，主张从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中发现人生的真实意义和价值。“以舞相属”的礼节性舞蹈成为人们解放心灵、寻求发泄渠道的有效手段。因此，从汉代流传下来的“以舞相属”在魏晋时期盛行不衰。 　　 在汉代上层社会，宫廷贵族宴席流行“以舞相属”的社交舞风。每逢设宴，先是一人自舞——相属他人——他人继舞为报——相属另一人。在这样一个循环过程中体现人际关系和人际情感。其意义不仅仅在跳舞本身，主要目的是要通过这种自娱舞蹈的形式来证实个体存在的价值，是一种与语言具有同等意义的情感交流手段。此舞借鉴了汉代“以舞相属”的风俗，并且舞者以足踏地、顿挫有力、双臂大开、似纵情山水，“俯仰天地”而“游心太玄”，将文人士大夫那轻狂孤傲、狂放不羁的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2 玄学渗透 　　 魏晋时期，吸取了佛学成分的玄学风行，它追求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意志，重视个性价值。玄学之风给人们追求精神的彻底解放和人格的极大自由带来了广阔的空间。这一时期，表现自然的田园诗、山水诗、山水画蔚然兴起，宗炳说“山水质而有趣灵”；陶渊明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阮籍和嵇康也进一步发挥玄学中的乐舞美学思想。尤其是嵇康的《声无哀乐论》是代表魏晋玄学美学思想的论著。他的超越哀乐，追求个体无限自由的思想成为那一时代玄学的美学标准。在这种人们追求精神的彻底解放和人格的极大自由的玄学之风中，舞蹈艺术也以表达士人的放达、超脱、傲岸来体现着其“仰卧自得、游心太玄”的“魏晋风骨”。因此，《谢公屐》中诠释的魏晋文人飘俊飞扬、超凡脱俗、凛冽潇洒、狂放不羁的气质和形象就得到了很好地解释。 　　 3 形简意丰 　　 《谢公屐》在传统调度上虚实结合、动静结合，对比恰到好处，在一顿、一流中展现了中国古典舞的神韵。无论舞台背景、舞蹈服饰、舞蹈形态，均追寻一种简约、淡雅的况味。淡雅的山水背景，清雅的音乐，素雅的服饰，舞者干净自如的动作表现，鲜明简洁的主题动机等，给观者带来无限想象的时空。 　　 《谢公屐》在舞蹈编创上并没有大量技巧的堆砌，而是提升到文化层面袖与屐的玩味。编导借鉴了传统戏曲中的“叠袖”技法，在抓袖和放袖的节奏处理上使宽袍博袖潇洒翩翩的舞动起来；同时自设“木屐”，以铃铛作响底，在一跺、一颤、一抖的瞬意间创造出不同反响的声效。在袖与袖的交叠、屐与地的交踏之中，魏晋风度的“仰卧自得、游心太玄”的文士形象被鲜活地再现了出来。 　　 但是，简单的形式却引发出了丰富的意蕴。编导对袖和屐的把玩，从文化层面寻找“艺”的基点，把“技”与“文”的深度相结合，再而化到“艺”的高度，可谓形简意丰。正是在这形简意丰之中呈现出知识分子的文化冲动，显现出以落拓自然、孤高自傲的精神来对抗束缚和压制的姿态，让人回味无穷。人生与时代颇为相似，经历了诸多变革的魏晋时期造就了文学艺术上的巨大能量，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多姿多彩、令人叫绝、直指人生真谛的魏晋艺术。 　　 《谢公屐》产生于中国动乱的朝代。今天，从具有中国深厚文化功底的孙颖先生心中涌出。只有五千年中国文化才能以如此洒脱、如此含蓄、如此抑扬顿挫、又如此行云流水，来重新建构古代文人雅士那“情驰神往，超逸悠然”的审美理想。 　　 　　 参考文献： 　　 [1]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2] 孙颖、周志强：《静悄悄的舞蹈革命》，《艺术评论》，2005年第12期。 　　 [3] 袁禾：《中国古代舞蹈史教程》，上海音乐出版社，2004年版。 　　 [4] 金浩：《新世纪中国舞蹈文化的流变》，上海音乐出版社，2007年版。 　　 [5] 袁禾：《大学舞蹈鉴赏》，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6] 冯双白、毛慧：《中国舞蹈史及作品鉴赏》，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 　　 　　 作者简介：郑好，女，1980—，河南洛阳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舞蹈教学与理论，工作单位：洛阳师范学院音乐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