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美人鱼"

　　沿海已经很难再见到“美人鱼”。因为海草资源被破坏,被称为“美人鱼”的儒艮远离了它在中国的惟一栖息地广西合浦县。 　　 　　一根根桉树枝挺出水面,将淀州沙的海岸分割成块。退潮的时候,系在树枝上的渔网会露出来,沙地上满是潮水带来的宝贝。只有一处格外不同。这是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地方,平时基本无人看管,只有四周的划界和警示语分明。科学家黄小平偶尔会来这看看,他想知道:在这片废弃了的滩涂上还能不能长出草来。 　　黄小平在做他的海草恢复试验,而他的搭档宁耘心里想的却不全是这些。半个世纪前,喜爱吃草的“美人鱼”―儒艮曾频频光顾这里。如今,却再也见不到了。宁耘希望能把这位“客人”等回来。 　　 　　美人鱼觅食危机 　　 　　身为中国唯一的儒艮国家级保护区的管理站副站长,宁耘自己却从没亲眼见过儒艮。据他说,儒艮最近的一次出现还是在三年前。当时一名乡亲带着小孩在保护区东边的海边游泳玩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经过,抬起头发出一阵“噜噜噜”的声音,就游走了。 　　小孩的父亲叶维显后来回忆:这是一头长约2米的动物,皮肤光滑呈灰黑色,发现他们靠近,便像人一样跪立,两“手”下垂,不停地摇晃。叶维显认得它的相貌,年轻时他曾经抓到过一头,没错,正是消失多年的儒艮。他试图游进儒艮身边5米之内。这时候,它却尾巴一甩,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生物学家看来,儒艮是最接近传说中“美人鱼”的海洋物种,尽管它的相貌并不美,甚至还有些丑陋,像牛。研究证实它和亚洲象起源于同一祖先,大象在陆地上称王,它却钻进了海里,长出了分叉的鱼尾,粗壮的腿则演化成一对有力的双鳍,可以怀抱幼仔哺乳。这家伙平时呆在深沟里不出来,偶尔游到浅海来觅食。 　　位于广西合浦县沙田镇的淀州沙,西侧挨着一条天然深沟―铁山港,南边则接着北部湾,这里很少有船只作业,环境也相对安静,曾经是历史上儒艮栖息最多的地方。当年,生性温顺的儒艮常常结伴来这里玩耍。 　　“那时候那里海牛最多,它们的行动很缓慢,最多的一次,一网抓了13头”。保护区志愿者、70多岁的傅乃在当年是抓海牛的好手。 　　儒艮是冲着这里的草来的。这海洋中惟一的食草性哺乳动物,食量很大,每天能吃相当于它体重5%至10%的水草,被戏称为“水中除草机”。而淀州沙附近滩涂上茂密的喜盐草正是儒艮上好的美食。 　　站在保护区沙田分站的办公楼里,透过窗外就能看到一片露出水面的沙丘,“那些地方都是原来村民抓海牛的地方,现在都没有草了”,宁耘说。 　　 　　海草去哪了? 　　 　　说到儒艮,合浦县党江镇的老苏直摇头,“我没见过,我们周围的人也没有见过。估计连我爷爷都没见过。只是听说沙田和营盘那边曾经有过。”营盘镇在铁山港的西部,是儒艮保护区的西线边界。 　　和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美人鱼”相比,文蛤才是当地人更熟悉的。老苏家就开了个近海养殖场,主要放养北部湾地区除珍珠外最有名的水产――文蛤,当地人俗称“车螺”。“1993年到1994年时,海里自然而然地就会‘发’出很多螺苗,从浅海到深海,一大片一大片的,”老苏的爱人说,“现在也还有天然螺苗,但明显没以前多了。” 　　在合浦海滩上,如今常见的景象便是挖沙。据宁耘介绍,一到退潮,群众、游客,还有放了学的小孩子,便纷纷涌上海滩,用一些类似农田里翻地的耙子,翻开沙粒,在里面刨各种小东西――有车螺,也有一种学名叫“方格星虫”的沙虫。这些沙田海域常见的小生物们,味道鲜美,是城里人餐桌上的佳肴。 　　海草不像浮游的海藻,它有根、有茎叶,生长在近海大陆架的海床上。当这些耙子落下来时,它们也被挖得七零八落,成了零零星星的“瘌痢头”。 　　保护区管理站曾做过一次资源普查,辖区范围内的草场原有9000亩左右,光淀洲沙一带就有3500多亩。而根据黄小平最新的调查,整个合浦县境内海域总共发现了8块斑状海草床,总面积约540公顷,合8000多亩,但已经赶不上沙田保护区历史上的数字。 　　黄小平是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员。家住广州的他对海草的兴趣,并不是因为传说中的儒艮。他介绍说,海草床和珊瑚礁、红树林同属三大典型近岸生态系统,它不仅为儒艮等提供食物,还是近海鱼类重要的栖息地和生态环境的天然调节器。但它的重要性过去却遭到了忽视。 　　听说有人把海草减少怪罪于耙螺,老苏直呼“冤枉”,“从古时候起就这么干,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他想不通。“车螺在浅海、深海都可以养。成熟时都躲在沙底,只有人工去刨出来。这个土办法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就一直没变过,一直用耙螺。” 　　“海草减少不关螺的事!”老苏的爱人接过话茬说。“因为螺本来就是海里的一员啊!再怎么刨螺,也不可能把海草毁成这样嘛!” 　　但在宁耘看来,现在的挖螺已经有了质的变化。“以前挖螺的人根本没那么多,现在人很多,最多的时候同时有近千人在沙滩上挖螺、抓沙虫。” 　　据黄小平的调查,在合浦县540公顷的海草分布区内,插桩吊养贝类的用地就有差不多100公顷。在养殖范围以内,海草已经基本绝迹,弃养后断桩、废牡蛎壳遍地,使人难以插足,别说海草了。 　　国家海洋局公布的《2008年中国海洋环境质量公报》显示,“淀沙洲下量尾的海草床因受挖沙虫、耙螺和电鱼电虾等人为活动的影响,从2005年起逐渐衰退,面积逐渐减小,到了2007年,草场已基本破坏殆尽。” 　　 　　开进大海的“工厂” 　　 　　近一点的海滩上早就没有海草了,养殖户们将阵地开进了更深的海域。 　　保护区管理站的张薇琳几年前刚从大学毕业分配过来,当她头一次出海看到海里成片的“树林”时,一脸惊讶:难道海里竟会长出树来?抵近了才知道,原来那是用小桉树做成的网桩。 　　老苏家的养螺场距离沙田镇100多公里,他向当地政府申领了100亩海面,用来养殖文蛤。这个面积在当地算小的。“投进螺苗以后,也不用喂它,也不用管它,只要网住它,别让它跑到别人家里,让它自然而然的长就行了”。老苏的爱人说。 　　然而正是这种围海养殖,可能把儒艮吓坏了。它们不再像从前那样,能悠闲地游到岸边来享受美味:不是扑空,就是触网;在近海游弋的拖网船,发出的巨大声响也会把它们吓走;有时,它们还得提防冷不丁袭来的电击。 　　但这并不全是当地人的错。在合浦县最著名的银滩景区,就经常策划各种“耙螺”竞赛,同时出租耙螺工具以招徕外地游客。这在当地早已见怪不怪―躺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晒太阳,估计没有人会想到,脚下的沙滩曾经是“美人鱼”的觅食天堂。 　　而老苏家的日子现在也不好过。他家投放的螺苗多是从上海和江浙一带进货,过去以外销为主。但后来以前曾热销的日本等地开始严查,“据说有农药问题,他们就不要了”。 　　“每年都有车螺发瘟”,老苏说,“幸运的话能收4成就不错了,刚保本。” 　　2004年,合浦县党江、沙岗、西场3镇的文蛤大量暴亡,死亡率高达80%。结果是有对虾养殖者在虾塘里投放农药。和接近天然的养螺相比,由于养虾是咸淡水养殖,需要控制水的咸度,而且要用药,以杀灭它的天敌。 　　更令老苏气愤的是养花蛤投毒事件。花蛤和文蛤本来同属于沿海四大贝类,多见于福建等地,后来一些外地投资者将它带到了广西北部湾。2004年,合浦县政府接到村民举报,称有人涉嫌投放有毒药物用以毒杀海毛虫―花蛤的天敌,这种含氰化钠、除虫菊脂、茶麸的农药足以杀死海滩涂上除花蛤螺以外的虾蟹鱼虫等各种海洋生物。结果600多亩非法花蛤螺养殖场被拆除⋯⋯时隔4年后,2008年7月22日,合浦县又一次出动上百人清理了500亩非法花蛤螺养殖场。 　　除此之外,工厂排污也是损害环境的原因之一。据国家海洋局发布的公报,在广西监测的26个海洋排污口中,有25个出现有害物质超标。而北部湾地区在全国28个生态监控区里,情况还是最好的。 　　美国科学家弗雷德里克•肖特是全球海草监测网的创始人,他的研究小组共同监测了17个国家45个场地的海草情况,“几乎每个我们所监测的场地的海草都正在衰退之中。” 　　而据《世界海草图鉴》主编埃德•格林的估算,目前全球海草的总面积仅为17.7万平方公里,只有英国国土面积的2/3。在过去的十年间,全世界海草的总面积减少了15%。 　　肖特认为:海草床的退化,目前主要原因还不是水质污染问题。这意味着,如果海水遭污染的话,破坏将会更严重。 　　格林说,海草的脆弱不仅在于容易遭到机械破坏,它还很容易受到“富营养化”(见本期辞典)的影响。来自陆地上的过度营养物,往往导致海草之上的海藻疯长,这样既遮住了海草所需的阳光,也使底层的空气难以流通。 　　尽管还没有全球性的结论,但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海草床衰退现象的原因在全球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局部地区人类活动的影响―对海洋的过度开发,导致昔日近海滩涂变成了今天的工业用地。而儒艮,只不过是被人类击退的众多海洋生物之一。 　　 　　“美人鱼”还会回来吗? 　　 　　问到儒艮的数目,“目前无法估计还有多少头”,宁耘说。自从2006年4月19日接到叶维显的目击报告后,保护站的登记册上再也没有过类似记录了。尽管如此,在宁耘心里,“仍不能排除该水域有儒艮分布和活动的可能性。” 　　对于黄小平的海草恢复试验,宁耘自然充满期待。 　　“不知道‘牛’能不能等到那时候。有草有牛,草没有了,牛自然就没有了。”保护区的另一位志愿者杨振平说。 　　“我们有理由相信,‘美人鱼’还在坚守着它们热爱的家园。”保护区管理站站长赖春苗坚信这一点。虽然数量已经非常稀少,“但可以肯定它们还是舍不得离开这片熟悉的海域。”赖春苗说。 　　但愿这不是一场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