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我的寻找,我的温暖

晨 曦

关于2007，有许多文章从宏大叙事入手，或纵横捭阖，或叱咤风云。本文写的是几天前我下基层中看到与想到的几件小事，它们与工作无关，但却能表达我潜藏于内心的那种朦胧又清晰的情愫。

（一）

快进入A县县城时，忽然发现道路被堵。

我们行走在一段刚刚竣工、尚未正式交付使用但不影响通行的高速公路上，原以为这样可以省去一些路途上的时间，不料眼见进入城区时，却被一群陌生人用乱木堵在了路上。

下车得知，堵车者都是居住在周围的当地农民。农民说，他们是参加这段高速公路修建的民工，今年元月以来，所有人仅领到一个月的工资，现在眼看道路即将通车，而且修路指挥部、项目部已经搬离，可欠发的工资却一直没有着落。在多次反映没有回应的情况下，他们只好采取封堵道路向社会施加影响的办法了。农民们似乎还懂得一点法律，他们说，等正式通车后再堵，那就违法了，所以必须在这之前采取行动。

我注意到这一群堵路的农民并没有那种以命抗争的架式，不仅如此，他们还不怨其烦地一遍遍向我们这些行人述说着他们的遭遇，竟引起许多过路人的同情。后来我们开始劝说，请求他们放行。几个回合下来，拦路者还真被说动，居然打开一个口子让我们过去了。

然而，继续行驶不到两公里，所有车辆再次被堵。堵路者还是农民，不过这次就没有先前那么顺利了，尽管口舌费尽，堵路人却俨然一副不准通行的样子。于是我们悄悄移动障碍物，试图强行“闯关”。不料这举动被一位老汉发现，他迅速抄起一段木棒吼叫着要砸毁车辆，我们只好放弃行动，无奈中直接给县上领导打电话反馈信息。领导说这事比较麻烦，农民工认钱不认人，讲道理没用的，他派车过来接应。利用这段时间我试着与这些民工对话：“派新闻记者过来报道一下如何？”不料他们纷纷响应。于是连忙与电视台朋友联络，半小时后记者迅速赶到。面对镜头，情绪激昂的民工们在一番尽情述说，并且得到采访结果将在电视上播出的承诺以后，很快便撤除障碍，让所有被堵车辆一一放行。

（二）

不知何故，下乡中频频遇见迎亲的车队。在B县就餐时听到楼下噼里叭啦的鞭炮声，一问，又是婚礼，而接下来的声音更让我们诧异，因为我们从高音喇叭中听到一段只有在政治场合才经常出现的语言，那是婚礼主持人的声音。主持人说，新郎新娘“要认真学习贯彻党的十七大精神，坚决落实科学发展观，坚持以人为本，共建社会和谐……”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不是亲耳所闻，谁都不会相信对重大政治活动的表态会出现于这种场合。当时，我们全都笑了起来——婚礼主持人一定不知，我们这一行中，有人就是来基层了解对这方面学习宣传情况的。遭遇这种巧合，你说有不有趣？

然而我却对此笑不出来。在本应轻松热闹的婚礼上插入一段严肃的政治话题，总感觉陡生别扭，并不和谐。为了了解主持人的心思动机，我悄悄来到楼下，在仪式结束后找到他。我问：“您那段话是不是想表达……”

主持人以一种疑惑的眼光望着我：“你谁？”

于是，我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我所听到的那段话，表达了我所想了解的意图。

令我不曾想到的是，小伙子不等听完就烦躁起来，帅气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不友好的神色，很有磁性的声音中更充满敌意：“怎么啦怎么啦？碍你屁事，神经病！”

（三）

黄宗江、黄宗洛、黄宗汉三兄弟是我国文化艺术界较有影响的人物，四年前我在电视上看过他们的专访，当时，三人都年过七旬却充满童趣，一起向观众演唱了一首儿歌：“功课完毕太阳起，收拾书包回家去。见了父母敬个礼，父母对我笑嘻嘻……”四年后也就是岁末前几天，我在出差途中再次看到对他们的电视专访，不过，这次出场的只有86岁的作家黄宗江一人。老人说，他的俩兄弟不能到场了，“宗洛换了股骨，只能坐轮椅而行；宗汉得了淋巴癌，但在医院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成了我们家学历最高的人……”

听老人以如此平静的心境述说家事，我是情不自禁，泪流满面。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今年80整，半年前离开人世。我也是在出差途中听到他患重病消息的。老人家解放前夕参加革命，一生逆来顺受、勤勉忠恳，虽五十年代初就担任团县委书记，但仕途上并无太大上升。尽管如此，他却一直笑对人生，离休后居然在书画上自学成才、颇有造诣，去世的前一个月还坚持每天背诵外语单词，还买来一枝竹笛放在病榻前，准备出院后学习。尤其让人感叹的是，他在医生护士及病友面前十分讲究衣着形象，在子女面前更是很少把病疼的痛苦表露出来。弥留之际，老人家一脸安详，竟然没有一丝晚期癌症病人那种痛苦的表情……

三件本不相干的事情放在一起，我忽然发现其中的内在联系，也从中受到某种启迪，而这，还就是我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东西。

是的，生活中实在有太多的浮躁与不平，民工索要工钱上路强行拦截，婚庆中间政治表白充斥其间，语言行为粗俗不堪恶意相加……这些看起来与和谐的市井生活、现代文明格格不入，但细细想来，却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合理使然”。人，谁无廉耻、谁无尊严？当生计不是到了影响生存的时候，谁会在寒风中顶着骂名上路？况且，当听说问题尚有一息解决的余地时，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便立刻显出友好的举动来；喜悦的婚礼当中插入严肃的政治口号初听不伦不类、令人捧腹，但它还真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现实缩影。因为谁都知道，当今我们的许多娱乐集会中，主持人不就是千篇一律地都要求强调那种表白吗？那位在县城的婚礼主持肯定也是好心，他不过是在模仿上面的作法，想突出一下时代特点罢了。至于语言不恭，想必肯定以为对方曲解了他的好意而怒火顿生。

所以，当我们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去观察、去寻找时，我们一定能够发现，在现实生活中，那些浮躁、冲突与矛盾中，一定潜藏着友好的东西。黄宗江在最近那次访谈中就说过，对生活要豁达乐观，并且称自己是“自得其乐、知足常乐、助人为乐”的“三乐老人”。我的父亲历尽坎坷，一生遭遇过许多不幸，但他心地却一直非常善良，一直教育子女对生活要用友善去寻找、用童心去发现。可见，以饱经风雨的那些老人们的超然心态为镜，正视浮躁、正视冲突、正视矛盾，但同时以一颗善良、理解、平和的爱心善待社会、善待他人，这，才似乎是我们应有的心境。

呵呵，感谢黄氏三兄弟，感谢我的父亲，当然，也得感谢可怜的民工和率真的主持小伙儿。2007，是他们使我进一步懂得如何去寻找温暖，并且，教会我如何平静而又友好地面对生活，拥抱世界，拥抱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