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是怎么形成的
那一片地已经没有了,高高的围墙把它圈了起来,我尖起脚也看不到里面在干什么。原来它是一片麦地,后来成了菜地。里面有成棚的豆角,一块一块的韭菜,还有黄瓜,茄子。四季都摘不完。我曾经有三四年的时间在这里散步,闻田间里瓜果的香甜味道,蹲在地头抽烟,看农民把摘好的蔬菜拉到马路上,交给一辆卡车或者三轮车,那时候,村子里人都是忙碌的,虽然靠近城市,但因为这一片地,他们没有时间去闲逛。那时候,他们的院子里阳光照耀,挂着辣椒,苞谷棒子,孩子趴在葡萄架下写作业。而现在,他们也在加紧着施工。房子盖到了四层五层,像人头顶上顶了个盖头,阳光全都挡在外面。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院子了,每家每户是黑呼呼的,人走在楼梯上要抓着栏杆,进房子是要开灯的,躺在床上是潮湿的。我的房东孙大妈经常喊她的腿比以前疼多了,以前是可以把腿露出来,跟着被子晒太阳,现在到那晒去呢?
在村子东边的另一片地里也已经有机器在施工了,挖土机,推土机,塔吊,门口有车辆进进出出,车辆穿过村子的街道,卷起满街的灰尘。没过多少时间,楼就起来了,现在还看不清楚这是一栋办公楼还是住宅楼,但楼一起来,村庄就矮了下去,村庄显得特别的碍眼,参杂不一。顺着其它的几个方向看过去,周围一些新建的楼也在这边靠近,新开拓的马路也正从村子的周围跨过去。村子也是要拆的,市政部门来过多少次,施工单位也请过村长喝过很多次酒。但是村民们想法很多,开过好多次村民大会,意见统一不了,有要求安置子女工作的,有要求赔偿一笔巨款的,还有人要求死后要土葬的。意见统一不了,就把村子搁置在这里,除了村子的北口还有一小片土地外,村子完全被隔离了起来。
但隔离起来的村子是热闹的,这种热闹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循序渐进的。比如有很多外地人来租房子了,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在写字楼里打工的也有干体力活卖菜的,但大多都是单身的,这一点,村子人是明白的也是早就计划好的,但没想到租的那么快。一间房子多少租金呢?有五十,六十,一百不等。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还不会精明地算帐,只是想着这几层的房子全租出去要比种地强就很开心了。比如村子里开小吃店的慢慢的多了,四川的,陕北的,云南的,操着各种口音的人在门口生火,冒烟。有砂锅,米线,水饺,东北烩菜,这些异样的气味使村子一下子多了许多烟气,村子里人气也明显旺了,有吆喝的,有喝酒划拳的。村子里接着就有了理发店,熟食店,小超市,话吧,网吧。一到晚上,狭窄的街道上总是很热闹:穿开档裤的小男孩在路中间嗑瓜子,中年男人一桌桌围起来喝酒。小摊贩的火炉上烤玉米,烧鸡仔散发出热热的香气,磁带店里各种音乐混杂着人声车声孩子的哭闹声鼓捣着村子里人的耳朵。终于有一天,走来了一些衣着暴露的女人,开起了洗头房,足浴室,休闲阁。那里的灯是清一色的橙红色,暖暖的,里面坐着一些时髦的女子,经常在露着一点缝的门后面笑,看的时间长了一些人心里就发痒。傍晚的时候,老人们坐在门口聊天的时候,一些人就闪进那房子,很长的时间不出来。看的时间长了老人们大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但老人们不去看是谁进去了,现在的社会花花绿绿的,管好自己的子女就行了。他们回家就告诫子女和儿孙们,不要进那地方,但谁又能阻止的了?其实,他们的子女和儿孙早已经知道村子不是以前那个村子了。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每天懒散的起床,在村子里的小吃店喝豆浆吃油条,他们已经不做早饭了,他们开始收房租,整日打麻将玩桌球,或者去房客的店里聊天。凡是临村子街道的一层楼房基本都出租了,他们也打听村子里什么时候分发卖出去的土地补偿款。他们聪敏着呢!他们中已经有很多赶跑了那些外地人,自己开起了网吧和洗头房。孩子们学习似乎也下降了,有些干脆就逃学了,开始在村子上网吧,后来怕家长发现,就去城里的网吧,反正有很多的地方都有了这些东西。刘春就是这些孩子中的领头羊,我在家住过一年时间,当时他刚上初中,很清秀的样子眼睛大而有神,每天回
来坐在门口写作业,有时候遇到不懂的数学题就来问我。有时候他也会把他妈蒸的红薯和麦饭端给我一些,他是个很淳朴的孩子,在村子里是老人们赞赏最多的孩子。可现在他天天在网吧,从刚开始的遮遮掩掩到现在的名目张胆,他父母是管不了的。有几次,我已经搬了出去,他的父母还过来给我说,刘春现在经常跟一些不三四的人混在一起,学会了抽烟,打架。他的父母让我去劝劝,我去过,但很少碰见他。碰见了,他也爱理不爱理的。
村子里来警察什么是时间,大家都忘了,只记得这里出了人命案,都是些小年青干的,警察在刘春家坐了半天,向所有的房客都问了话,做了笔录。我当时住在刘春家的隔壁。那是个傍晚,一些小年青站在黑暗处抽烟,卖水果的摊贩在和一两个姑娘谈生意。我问过围观的人,谁杀了谁?没人理我,因为大家都没看到尸首,后来听说是刘春家的一个房客干的,他原本就是个杀人犯,城里好多抢劫的事情都是他干的,两天前杀了一个出租车司机跑了,警察没抓到人,他跑了。听到不是刘春干的我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但很多人心里还是毛毛的,怀疑自己家里藏着一个杀人犯似的。但这种感觉只是一两天的事情,后来城管,卫生,工商等部门都来了,查卫生,查网吧,吆喝着那些小吃店办执照的。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多了起来,村子里也有人吸粉了,就像嗡嗡的苍蝇一样,那些年青人吸了粉就像打了兴奋剂,头发染的五颜六色,连鼻子上都带着金属环。他们在村子里招摇过市,有一户人家的孩子也学着染发,穿奇异的裤子,偷着家里的钱去找小姐。有一天有一家的父母就藏了家里的钱,结果辍学在家孩子找寻不到钱就咆哮着跟父母讨钱,几乎要与父母发生撕打,母亲在屋子里哭,父亲气得蹲在门口抽烟,惹得村子里的人发出阵阵感叹,有多少家业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呀……。
只有两年时间,村子变的让村子里的人害怕,但渐渐的大家对许多事情见怪不怪了。除了下象棋,谈论一些城中村改造的话题和谁家生了小孩和娶了媳妇外,村子里的人和人来往也少了。村子里的人似乎也一下子成了城里人了:粮食全是买的,青年人穿时尚的衣服,孩子们也到城里和附近的工厂子校上学,但村子里人的习惯是改变不了:洗衣服的水随手倒在门口,垃圾一袋一袋全扔在了村子公共厕所的傍边,堆了好几天没有人清理。村里人的脸色还是一片红一片黑,好象怎么洗也洗不净,好象擦再多的雪花膏变不白似的,让人一瞧就知道还是农村人。但村里人精明了起来,房租涨了不少,他们也开始查验身份证,询问租房者的职业等等,但是谁能辨认得真假虚伪呢?。村子周围的楼房已经盖好了,有办公楼有住宅楼,也有大型超市和服装城,村子被夹在中间,死死的夹在中间。现在即使把自家的楼拆了顶也不会有多少阳光照进来。村子里的过道越来越狭窄,最烦人的事情是村子里死了老人,抬出去要费半天的劲,所以叫人搬运东西的价格就涨了不少。
村子已经越来越高了,最高的一家盖了7层,像个碉堡,与城市的高楼对峙着。一些更别致的楼房和精致的女人在村子周围不断的出现着,但那样的女人是开着小汽车上班的不会住到村子黑黑的房子里的。村子与高楼对峙着,凸现着异样的顽固。有一阵子报纸上说要把村子拆了,说要给村里人住宽敞的楼房,后来这事又搁置了下来。村子里开始有人向外走,到城里去打工,有些积蓄的人开始在城里买房子,给女儿找婆家,也有外乡的人愿意倒插门到村子里,刘春的姐姐就是招了个上门女婿。因为刘春已经两年不见踪影了,有人说到广东做生意去了,有人说他死了。我看见刘春的父母老了很多,有些痴呆,村子里好多人开始谋划着找点事干,但似乎有难以做成什么事情。我曾经问过一个熟悉的房东,问他们的收入。他说现在租房子的都是学生和干体力活的,房子光线不行,要不上价,而生活和孩子上学的负担却在不断的上涨,实际情况好的人家不多。我在村子里住了三年就搬到新买的楼房里去了,但村子里越来越杂的人群和喧闹的声音让我不能忘记。我不能忘记还有刘春,他回
来了没有?
前两天,我看报纸,村子要拆了,这次是真的,但是村子里的人都要搬到相距10公里的南郊塬上。报纸上说,那里规划了1000亩的社区,将是城市的另一个新区。我想,村子的人搬进了新居,而那些来自异乡的租居者又将搬到那里去?。我也在想,搬到新区的村子会习惯生硬的物业管理吗?他们的生活来源又将靠什么?他们是否有着深深的空虚和远里土地的忧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