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笼罩的城市
李白的郎官湖
黄鹤楼是属于崔颢的,而郎官湖是属于李白的。还在晴川阁建成之前,汉阳就是文人墨客们的流连忘返之地。
诗仙李白无疑在武昌城羁留过,他在黄鹤楼送别应酬,至少留下了八首诗,但一首也没有无名之辈崔颢的那首诗有名。这种文学上的先入为主现象令李白也无可奈何。
李白一生失意。他开元十三年仗剑去国,浪迹天下,曾多次停经江夏汉阳一带。“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上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由此可知,一千三百多年前,李白就第一个把这里称为“江城”,并选定了梅花为武汉的“市花”。
李白确实不愿崔颢独美,真想为武汉留下点什么。
据嘉靖丙午年《汉阳府志》载,乾元元年秋,李白被谪夜郎,又一次路过汉阳,正出使夏口的尚书郎张谓邀请他游览城南湖,并有沔洲牧杜公与汉阳令王公等人作陪。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李白这时候已没有一点架子了。当泛船湖上,张谓举酒对他说:“此湖古今贤豪游赏者非一,吾辈邂逅于此而获览此佳趣,子盍题以美名用传不朽�”李白就像现在的老干部到处题字一样,盛情难却,喜而赋诗一首:
“张公多逸兴,共泛沔城隅。当时秋月白,不减武昌都。四坐醉清光,为欢古来无。郎官爱此水,因号郎官湖。风流若未泯,名与此山俱。”
李白显然对这次宴游念念不忘,此后又写了《醉题王汉阳厅》和《寄王汉阳》,“别后空愁我,相思一水遥。”
当时在座的文士辅翼、岑静皆赋诗以记其事,并刻石湖亭上,“将于大别山共相磨灭焉”。遵李白诗意,还先后在郡治南建“清光亭”,在郡治后建“涌月亭”、“双松亭”。
汉阳也形成了李白诗意的系列景观了。
名人到哪里都是应接不暇,李白还应张谨�辅翼�录事请求题诗二首:一曰“谁道此水广,犹如一匹练。江夏黄鹤楼,青山汉阳县――”一曰“鹦鹉洲横汉阳渡,水引寒烟没江树――”简直有点应付的意味了。
不过,能够让李白题诗留下墨宝,毕竟是汉阳的一大殊荣。
其实,在李白前后,诗人墨客吟咏汉阳的诗词并不鲜见。最脍炙人口的是罗隐的诗:“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
在《全唐诗》中,专门描写汉阳景色的诗就有二十首之多。
宋代诗人苏轼也曾赞美汉阳景色:“江汉西来,高楼下,葡萄深碧。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
名声稍逊的文人抒写汉阳的诗更是不胜枚举。如宋代戴复古登上烟波亭时写道:“倚遍南楼到鹤楼,小亭潇洒最宜秋。接天烟浪来三峡,隔岸楼台又一州。豪杰不生机事息,古今无尽大江流。凭栏日暮怀乡国,崔颢诗中旧日愁。”
小小汉阳城,遍地是诗文。“天下郡国,非有山水环异者不为胜,山水非有楼观登览者不为显�宋滕子京�。”晴川阁就是这样呼之欲出了,它便成了汉阳这座诗城的显要之地。
传说的鹦鹉洲
崔颢写到的晴川,若泛指汉阳,满目已是文采荟萃了。那么,他吟咏的“芳草萋萋鹦鹉洲”呢�是不是也值得我们追寻一番呢?
严格地说,崔颢当时是将鹦鹉洲与晴川作为隔江相对的景物来写的。古鹦鹉洲在武昌一侧。这可以从明人杨基的《望武昌》诗中找到佐证:“吹面风来杜若香,高高烟柳拂鸥长。人家鹦鹉洲边住,一向开门对汉阳。”“春风吹雨湿衣裾,绿水红妆画不如。却是汉阳川上女,过江来买武昌鱼。”
汉阳女子的可爱尽在诗中,真想对她问一声,“你家没有鱼吗�为什么还要到武昌城里来买�”或许是诗人写错了,人家可是来武昌城里“卖”鱼呢。
“城头黄鹤楼,城外鹦鹉洲。”这样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使当时的武昌独具风流,这自然也逃不过李白的慧眼,他恰好留下了一首以《鹦鹉洲》为题的诗,供人们诗意地品味: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
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洲树何青青。
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为谁明。”
“洲聚于沙,而沙转于水。”沙洲像船一样游移。“洲势逶迤环碧流,鸳鸯溪鸠满滩头�白居易诗�”的古鹦鹉洲大约在明末清初被冲毁消失。清嘉庆二十年左右,汉阳县令将靠近南纪门的补课洲易名为鹦鹉洲,以存古迹,其根据竟是崔颢的那首诗。当然,依附在原鹦鹉洲上那些传说和古迹也整体地传承过来了。
但是这片约十平方公里的近代鹦鹉洲,曾经的显赫,不再是芳草萋萋,而是木材滚滚。它成了长江流域最大的木材交易市场,上游湘资沅澧四水的木筏通过洞庭湖汇聚到这里,使鹦鹉洲空前绝后地兴盛起来,由咸丰至光绪再至民国初年,鹦鹉洲上的木材一眼望不到边。“五府十八帮”争夺盘踞于此,各地会馆及两湖会馆共有二十余座,富丽堂皇,蔚为壮观。由木材市场而伴生的吊脚楼式民居、酒馆、茶馆、浴室、戏楼、妓院鳞次栉比,俨然一片湖南的“飞地”。当时有民谣道:“鹦鹉洲啊鹦鹉洲,日晒黄金夜不收。”“武昌的银子顶着�指官多�,汉口的银子摆着�指货多�,汉阳的银子晒着。”倚重鹦鹉洲这最大市场和主要舞台,汉阳得以在三镇中确立其地位。
然而,在二百年后的今天,鹦鹉洲竟与汉阳江岸完全连在了一起,洲已不存,洲上的历史文化也很难寻觅了。
江边的芳草依然萋萋地生长,昔日的洲街却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破败不堪。我于春日里走上汉阳沿江的这条边缘地带.不能不发思古之幽情。这里还能看到一间堪称文物的最老的民居,它以黑瓦做顶、以黑色的木板和树皮做壁,整体地倾斜,随时就要倒下。“洲尾正街”上最好的老房子则是100号的那栋楼房,石框铁门,高大轩昂,中西结合的风格。对门的罗姓老汉说,这是湖南木材商崔和尚民国二十五年做的,是他在武汉八处房产中的一处,“住汉口闹人,住武昌挨炸,住这里清静是清静,就是喝的臭水,江里打来的。”传说中的崔和尚并没有在这里多住。
归属某医院房产的崔氏老宅里面空空荡荡,住的人说总是漏雨,问我什么时候拆掉。望着祖居似的老宅,我有无限的依恋。倘若一拆,鹦鹉洲昔日繁荣的见证就再也没有了。
在腰路堤起点的一家店铺,那位湖南人后裔指着远处告诉我,祢衡墓原来就在那处垃圾堆的下首,早在文化革命中就毁掉了。
因祢衡作《鹦鹉赋》而得名的鹦鹉洲,终于只剩下遥远的传说了。
“至今芳洲上,兰蕙不忍生。(李白《望鹦鹉洲悲祢衡》”也许,鹦鹉洲本来就只应该存留在诗人的想象中。
我劝人们不要再来寻觅鹦鹉洲了,至多像清代一位诗人那样,隔江相吊,“只今后代经过者,烟水茫茫酹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