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苦争春,只有香如故

追忆放翁

公元1210年元月的一天，春寒料峭，木枯草黄。病榻上一位八十五岁高龄的老者，在感到自己行将就木之时，折身伏案，挥动如椽大笔颤颤巍巍地写下了如下谆谆遗嘱：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短短的几行文字，让南宋以来千千万万叫做人的人们热泪盈眶，热血沸腾。这别样的遗嘱叫《示儿》，这老者就是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陆游。他一生壮志凌云，满腹春秋文章，但饱尝流离失所、痛失挚爱之痛苦，并反复遭受排斥和打击，进而报国无门，爱民无力。可谓是：万首诗与日月同辉，千般情随江海常涛。

一

陆游（1125-1210），南宋伟大诗人，字务观，号放翁，山阴（现浙江省绍兴）人。陆游出生后的第二年，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金国占领了北宋的都城汴京。第三年把徽、钦二帝掳去，北宋亡国。而当钦宗之弟赵构逃到南方，在临安（今浙江杭州）建立政权之后，不但不发愤图强，收复失地，反而任命汉奸秦桧做宰相，一意向金人屈膝求和。赵构竞无耻到向金国皇帝称臣子，并答应每年献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跟金人划淮水为界。从此北方的大好河山沦为金人的领土，北方的广大人民惨遭金人奴役，而南宋小朝廷也只是偏安一隅，在敌人的威胁压榨下苟延残喘。后来宋孝宗赵眘与金签订的隆兴和议及宁宗赵扩与金签订的开禧和议，照旧屈辱求和。因此在这一历史时代，不少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挺身而出，展开了不屈不挠的斗争，而陆游则是他们在文学战线上的杰出代表。

绍兴二十三年（公元1153），年近三十岁的陆游应试进士及礼部考试均名列第一，但因其名列秦桧之孙秦埙之前，竟被恬不知耻、臭名昭著的秦桧除名。

绍兴二十八年秦桧死，陆游方得出任福州宁德县主簿。绍兴三十二年孝宗即位，以陆游善词章，悉典故，赐其进士出身。1162年，宋孝宗赵慎起用主战派张浚准备北伐。孝宗召见了陆游，陆游趁此良机提出了许多政治军事主张，给赵慎以有力的支持。但是北伐失利，宋再度向金求和，孝宗意志动摇，朝中主和派重新抬头，张浚被罢官，陆游也被削职还乡。1170年，陆游到夔（kuí）州（今四川奉节）任通判。后来又到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府中办理军务，积极向王炎提出恢复中原的作战策略。但是，由于朝中投降派的阻挠和破坏，王炎被召回朝庭，幕府也被撤散。陆游的作战主张不仅得不到实现，自己也被调到成都府安抚司任参仪官。1173年夏，他被任命为蜀州（四川崇庆）通判。不久，又被调到嘉州（四川乐山），年底才又回到蜀州。1174年十月，陆游又被调到荣州（四川荣县）去摄理州事。

淳熙二年（公元1175），范成大镇蜀，邀陆游至其幕中任参议官。二人因曾共事又是诗文之交，彼此不拘礼数，兼以陆游喜饮酒销愁，于是引起同僚的不满及讪谤，朝廷遂以恃酒颓放为由罢去他的官职，于是他索性自号放翁。

淳熙五年，陆游诗名日盛，受到孝宗召见，但并未真正得到重用，孝宗只派他到福州、江西去做了两任提举常平茶盐公事。淳熙六年秋，陆游从提举福建常平茶盐公事，改任朝请郎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十二月到抚州任所。淳熙七年（公元1180）春抚州大旱，五月大雨山洪暴发，淹没大片田地和村庄，百姓饥困潦倒。陆游密切注视灾情发展。在未征得南宋政府同意前，他先拨义仓粮至灾区赈济，使灾民免于饥饿之苦。但这一举措却遭当时的朝廷所不容，十一月被召返京待命，途中又以擅权罪名罢职还乡。行前，他从宦游四方所搜集到的100多个药方中，精选成《陆氏续集验方》刻印成书，留给江西人民聊表他的为民之心。

陆游在家闲居6年后，淳熙十三年（公元1186）春，重新被朝廷请回知严州（今浙江建德县梅城镇），后又以擅权之罪罢其官职还乡。不久，又被召赴临安任军器少监。1189年光宗即位，改任朝议大夫礼部郎中。于是他连上奏章，一再对帝上书，痛陈时局沉痾。被激怒的当局，竟以嘲咏风月的罪名，再次被免去官职。此后，陆游长期蛰居农村。因陆游始终坚持抗金的主张，与当权不合，屡被起用也旋即被罢黜，在仕途上受到许多无情的打击和排挤，于嘉定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公元1210年1月26日）与世长辞。

二

陆游一生产诗量极多，经他自己删汰之后仍有九千三百多首（实际上有一万三千多首）。他的诗大致可以分为三期：第一期是从少年到中年（46岁）入蜀以前，这一时期存诗仅200首左右。一则他尚未得到生活的充实，二则因其将自己早期但欲工藻绘的作品删除淘汰的关系；第二期是入蜀以后，到他64岁罢官东归，前后近20年，存诗2400余首。这一时期是他从军南征，充满战斗气息及爱国激情的时期，也是其诗歌创作的成熟期；第三期是长期蛰居故乡山阴一直到逝世，亦有20年，现存诗约近6500首。数量之所以较多是由于他晚年未暇淘汰的缘故。此时期与农民接触较多，再加上宦海沉浮饱经忧患，并且其年事已高，因此风格转为清旷淡远的田园风格和苍凉的人生感慨。

不过即使诗风前后转变了三次，但是他的诗始终充满着爱国情感，气吞残虏。譬如：读书三万卷，仕宦皆束阁；学剑四十年，虏血未染鍔；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莫笑蓬窗白头客，时来谈笑取幽州等等。最为真挚和感人的当为《示儿》，一个人在病榻弥留之际，回首平生，百端交集，环顾家人，恋恋难舍，要抒发的感慨、要留下的语言千头万绪。而诗人却以北定中原来表达其生命中的最后意愿，以无忘告乃翁作为对亲人的最后嘱咐！列宁说：爱国主义就是千百年来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的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因此朱自清说：过去的诗人里，也许只有他才配称为爱国诗人。

他的主要著作有《渭南文集》、《剑南诗稿》、《放翁词》《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其中《书愤》、《示儿》、《游山西村》等名篇选入中小学生语文课本，并频现于当今高考题目之中。而他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及其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等一直被人民广为传诵。

针对他的《卜算子.咏梅》，我们的伟大导师毛泽东还专门反其意和了一首，对其与自命清高、孤芳自赏的情调予以了猛烈地抨击。然而，毛泽东毕竟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不世之伟人，而陆游则是一位饱尝流离失所之痛苦，不断遭受排斥和打击，进而报国无门，爱民无力的凡夫俗子而已！

三

陆游一生不但仕途坎坷，而且爱情生活也很不幸。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二十岁的陆游同其表妹唐琬结为伴侣。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婚后相敬如宾。然而，唐琬的才华横溢与陆游的亲密感情，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女子无才便是德），以至最后发展到强迫陆游和她离婚。陆游和唐琬的感情很深，不愿分离，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母亲恳求，都遭到了母亲的责骂。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虽切切哀告，但终归还是走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

后来，陆游依母亲的心意，另娶王氏为妻，唐琬也迫于父命嫁给同郡的赵士程。十年后的一个春天，31岁的陆游满怀忧郁的心情独自一人漫游山阴城沈家花园。正当他独坐独饮，借酒浇愁之时，突然意外地看到了唐琬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唐琬征得赵士程的同意，给他送来一杯酒，陆游看到唐琬这一举动，体会到了她的深情，两行热泪凄然而下，一扬头喝下了唐琬送来的这杯苦酒。然后在粉墙之上奋笔题下《钗头凤》错、错、错！莫、莫、莫之千古绝唱。不久，唐琬便郁闷愁怨而死。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他六十三岁，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在他六十七岁的时候，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又写诗感怀：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在他七十五岁、唐琬逝去四十年时，他重游故园，挥笔和泪作《沈园》诗；在他八十一岁时，又作梦游沈氏园亭诗，写下了：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就在诗人临终前一年，还写下了：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自知不久于人世，仍然念念不忘当日眷侣，这一梦长达半个世纪，虽然仍自感匆匆，却赢得了天长地久。他用自己的将近一生写下了一段流芳百世、凄婉感人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