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透析]以色列建国与阿拉伯人的困境
以色列建国与阿拉伯人的困境
作者：阿克巴·艾哈迈德 冶福东 译
编者按语：以色列的军机一次次从巴勒斯坦的上空呼啸而过，数以千计的炸弹倾泻在平民区，到处是烧焦的土地，倾圮的建筑，死伤的人民，痛苦的呻吟和凄凉的诅咒。当全世界有良知的民众自发地起来抗议以色列的暴行时，阿拉伯世界何以保持了匪夷所思的定力，对自己同胞的灾难视而不见？上世纪末，阿克巴·艾哈迈德在他的《今日伊斯兰》一书中对此有精僻的论述，今天我们重温这些论述，也许有助于我们在谴责和抗议声中多一份理性的思索。巴勒斯坦问题看似真的无解，可是，会一直无解吗？
阿拉伯人的困境
在世界媒体的呈现中，阿拉伯人常常被描述成好排外、爱争吵且跟不上时代步伐的形象。他们的领导人要么是专制的独裁者，要么就是寻欢作乐的王公们。阿拉伯是一个大民族，人口有两亿之巨，拥有20个国家，西起摩洛哥，横跨北非，一路经过中东和阿拉伯半岛，直到伊朗的边界处。这一广袤的区域中蕴藏着海量的自然资源；这里的大部分人民都说同一种语言，信仰同一个宗教。然而，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统一性可言，而其间的政治领导模式更是不一而足：和蔼可亲的国王和斯大林式的无情独裁者都有。尽管在外界看来，阿拉伯世界似乎是整齐划一，但是实际上阿拉伯人在行为、组织和价值观上相互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异的，甚至就连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是穆斯林这种提法都是不正确的，因为阿拉伯人当中也有很大的非穆斯林社群，如基督徒。
要理解阿拉伯人的困境，我们就得搞明白能够解释他们复杂的历史与社会的因素。阿拉伯历史本身就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对阿拉伯人来说，他们的历史就意味着阿拉伯文化、传统、语言和首当其冲的宗教。这是世界上最为丰富的文化传统之一，而且阿拉伯人有十足的理由为此感到骄傲。这给了他们一种自我意识，体会到了价值，感到自豪。但是辉煌的历史和今天的现实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辉煌历史的记忆既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激励着阿拉伯人，同时也在社会上不断造成危机，刺激对于变革和真实的身份认同的诉求。
对阿拉伯困境的另一个解释是殖民化的后果，先是奥斯曼人的统治，后来又是欧洲人的统治。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瓜分了阿拉伯世界。继而，在二战之后，欧洲人遗留下来的、人为制造的国家和国界，这些国界往往把一个部落、一个民族一分为二。所以，阿拉伯人梦想着能够建立一个西起摩洛哥东至伊拉克的统一的阿拉伯国家，说同一种语言、奉同一种文化、信同一个宗教。
很多阿拉伯人都抱怨说，如今他们尽管表面上来看是自由的，但是在政治上和文化上他们其实都受到了西方帝国主义的束缚。他们说，他们的统治者们都依赖西方的支持，作为交换，又将自己的自然资源拱手相让，或允许西方人建立军事基地。在这种历史背景之下，出现了一个在阿拉伯人当中制造痛苦和怒火的重大因素：二战之后以色列的建国。这个历史插曲让阿拉伯人痛苦不堪，因为这反映了他们的无能，伤害了他们的自豪感。
以色列建国
阿拉伯人认为，是西方人建立了以色列并为之撑腰，目的在于削弱与分化阿拉伯人。以色列人认为阿拉伯人贫穷、软弱、落后，这就如同是种文化挑战。巴勒斯坦人丧失领土并且一再受到羞辱（这在近年来为他们赢得了一些国际同情）已经遭透了，但是丧失耶路撒冷——或称古都斯，伊斯兰的三大圣地之一——不只刺痛了阿拉伯人，也刺痛了全世界的所有穆斯林。
古都斯是穆斯林世界最有力最公认的象征之一。在开罗，我在艾资哈尔长老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其核心象征，即岩顶清真寺的模型；我也曾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办公区的巨幅画面里看到它，阿亚图拉·霍梅尼在画中训诫人民要支持解放古都斯，它也印在伊朗的一千里亚尔（rial）面额的纸钞上（德黑兰有一个大广场，也取名古都斯广场）；在莫斯科，我曾在巴基斯坦大使府中厨师地下室的海报上看到它，上面写着古兰经经文，承诺胜利在望：“真主恩赐，胜利在望”（Nasrunm inallah Fateh-un-Karib)。从尼日利亚到巴基斯坦，在整个穆斯林世界，人们都定期集会，抗议古都斯的沦丧。
以色列带来的文化、智识和政治思想对于阿拉伯人来说是陌生的。所以，以色列代表的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威胁。正是阿拉伯人当中的这种复杂仇恨，说明了他们为何愿意拥护反抗以色列和西方的任何阿拉伯领袖，而且认为以色列与西方是沆瀣一气的。在一个世代以前，埃及总统纳赛尔象征着阿拉伯人的挑战，1990年代则是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候赛因。
作为以色列建国后遗留下来的当代穆斯林与犹太人之间的关系方面，穆斯林常常受到指责，说他们骨子里就是反犹太的、反闪族的、反犹太复国主义的。这种指责是错误的。
产生歧视犹太人的偏见根源是复杂的，有两大不同来源：宗教上的歧视，即反对犹太教；其二是种族主义的，即反闪族主义；也有政治上的，即反犹太复国主义。偏见当中可能三种因素都有，但是一种偏见当中未必自动包括另外两种，例如，反对犹太复国主义政治哲学的人未必反犹太教或反闪族文化。
从概念上来说，穆斯林不可能反对犹太教。犹太教无论有何内在差异，它都是伊斯兰文化与意识形态传统的一部分。犹太人确实是“有经人”。在文化方面，穆斯林普遍使用犹太名字，这种关系之显著可见一斑，例如穆萨（即摩西）、伊斯哈格（即以撒）。
同理，穆斯林也不可能是反闪族文化的，因为从根子上来讲，阿拉伯人本身也是闪族。而反犹太复国主义则另当别论。犹太复国主义是在欧洲完成政治组织的，对于中东来说，基本上是一种舶来品。对于欧洲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和中东的阿拉伯人之间的差异，一位犹太作家有非常精辟的分析：
建立以色列国的欧洲犹太人脱胎于一种棱角分明的文化。他们冷酷无情、坚忍刚毅，经常了解成功与失败、言论与行动之间的差异。由于犹太人向来是个分散的民族，所以发展出自己的自主机制，并且必须仰赖他们自己深刻的部落团结意识。这给了他们一种齐心协力的目标。(Friedman 1990:126)
他对比阿拉伯人：
在阿拉伯世界里，生命的节奏总是不同的。阿拉伯社会里的人总是比较随和通融；生活经常是在暖昧的半圆形里运行，没有棱角……在阿拉伯社会里，常有一些用修辞来掩饰失败的方法，并且使最坏的敌人坐下来，一同喝喝咖啡，甚至互送花朵。
所以，很自然地，“对于犹太复国主义者来说，阿拉伯人就是两种非我族类：代理人和敌人。是代理人你就让他们去办事，是敌人你就把他杀掉”。 (Friedman1990:126)
犹太复国主义者成功建立以色列国家，对于穆斯林来说，事情复杂化了。失去了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也失去了耶路撒冷的圣地，这在穆斯林当中激起了冤情和愤怒。在打口水仗的时候，很多人自己也会将反犹太主义、反闪族主义以及反犹太复国主义混为一谈。所以，穆斯林在这里所犯的错误正是他们指责别人对他们所犯的错误——将所有的犹太人都看成是同质一体的，都视为威胁。
1995年，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人秘密谈判并与巴解组织（PLO）签订“奥斯陆协定”，承诺要为中东开启新篇章。在该年年底之前，除了加沙地带与杰里科之外，新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还会获得西岸的其他六个城市治理权。两年多后，经过一番拖延，以色列也把希伯伦交给该机构，但是不信任与暴力阻止了奥斯陆协定的进一步成功实施。1996年，阿拉法特当选“巴勒斯坦立法会议”执行委员会主席。但是该年初，“哈马斯”发动的自杀爆炸，危及奥斯陆协定的实施（那些爆炸案是针对以色列杀害哈马斯领袖的报复）。
从1996年中开始，利库德领导人本雅明·内坦尼亚胡击败了工党的西蒙·佩雷斯而当选以色列领导人，和平进程实际上就进入了冰封。以色列违反奥斯陆协定，继续西岸修建犹太人定居点，此举激怒了巴勒斯坦人。甚至耶路撒冷局势的发展都在意图加强以色列对该城市的控制，从而先行一步避免巴勒斯坦人要求共治。穆斯林，还有全世界的其他人，包括犹太人，目睹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之间的政治角力，都对以色列表现出的鲁莽放肆感到震惊，因为他们在推行种族清洗政策。内塔尼亚胡政府为了维持其政治地位，有意讨好犹太复国主义者中的狂热份子。在那些狂热份子眼中，住在耶路撒冷与其周边（包括西岸）的穆斯林或非犹太人口都是诛杀的对象。
中东人民——穆斯林、犹太人、基督徒等等——必须找到一种和平相处的方式：如果中东地区下个世纪要有和平的话，就必须停止暴力与仇恨。
（本文摘自甘肃民族出版社《今日伊斯兰》）
阿克巴·艾哈迈德简介
阿克巴·艾哈迈德为当今世界最著名的的穆斯林作家、学者之一，曾任巴基斯坦驻英国大使，现为英国、美国多所大学和研究机构的教授，长期致力于向西方社会表述伊斯兰，被西方媒体誉为“当今世界伊斯兰研究领域的权威”和“伊斯兰文明大使”。《今日伊斯兰》为其代表作之一，畅销欧美十余年，曾获洛杉矶时报非虚构类年度最佳图书，为当代以少数民族穆斯林立场向多数主体民族介绍伊斯兰的典范性读本，它几乎涉及了西方世界（和中国社会）所关心的关于伊斯兰的所有层面。
著有十多部获奖作品，包括《发现伊斯兰》（BBC根据这部著作制作了六集电视记录片《鲜活的伊斯兰》）和广受好评的《伊斯兰之旅：全球化的危机》。新著《美国之旅：伊斯兰的挑战》（布鲁金斯出版社，2010）被全幅制作成纪录片《美国之旅》并获得2011年的美国图书奖。劳特利奇出版社推出的怀旧系列“近120年来最具影响力学者作品再版”中他的两部旧作获得再版。2011年出版了一部诗集《悬》，最新作品《蓟与雄蜂：美国的反恐战如何变成了针对部落伊斯兰的全球战》将于2013年2月由布鲁金斯出版社出版。
（编辑：Naseerudd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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