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仅口号而已
发布时间:2013年04月29日 12:05
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安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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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谈”何以“误国”,“实干”何以“兴邦”?“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并非简单的政治口号,其中有着深刻的历史意蕴。
中国历史上的人物,志在建功立业,往往多重视实干与功业;意在坐享其成,则往往欣赏逢迎与空谈。东周战国末年,列国弊端丛生。其中针对君主对待言行的态度,韩非子批评道:“今人主之于言也,说(悦)其辩而不求其当焉;其用于行也,美其声而不责其功焉。”可见,韩非所面对的,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之人、欣赏形象工程的领导者。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社会生活中也犯起类似的毛病,“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鞅)、管(仲)之法者家有之,而国愈贫,言耕者众,执耒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孙(武)、吴(起)之书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战者多,被(披)甲者少也。”正因为这样的上行下效,出现了一批巧言令色、虚声窃誉的“空谈家”,人人争当帝师,个个堪进相府。到处开讲坛,四处赶场,日夜造论文,青灯黄卷,只为上达天听,功名天降。韩非子看不惯这种浮夸谋世、好逸恶劳的世风,他一针见血地讽刺道,农民耕地付出辛劳,为了生活富足;百姓参战甘冒危险,希望得到尊敬,“今修文学,习言谈,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韩非子·五蠹第四十九》)
如果说韩非子止于建言,仍不免受“空谈”之讥,那么,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则唱叹往事,以史事佐证。辛弃疾有一首《水龙吟》,词章虽短,却借用了两晋旧典的丰富内容。
其一曰:“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说的是东晋初年,“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世说新语·言语》)辛弃疾之所以借用这则典故,盖南宋、东晋历史遭遇十分近似。由于北方游牧民族的凌迫,朝廷南渡,王室向隅。一些有识之士,目睹山河破碎,江山易主,矢志恢复;许多王公贵族,则偏安江左,文恬武嬉,纸醉金迷。
其二曰:“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词中的“夷甫”,即魏晋间的清谈名士王衍。“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风姿详雅。”“常自比子贡。兼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此人不仅有着一副贾宝玉式的好皮囊,而且还是口吐莲花的清谈领袖。“手执拂尘,口吐玄言,扪虱而谈,辩才无碍……”,领袖魏晋清谈之群伦。承平岁月,二三文人,偶或聚众清谈,也许不失为一种文化产业。要命的是,这王衍位至三公,为朝廷重臣,除了扮清高,玩潇洒,耍嘴皮,尚空谈,似乎别无长技。
晋永嘉五年(公元311年),石勒大军卷地而来,晋室社稷危在旦夕,众人推其为帅,王衍竟然临阵怯战,惧不敢当。晋军旋即覆亡,王衍沦为俘虏。在敌酋面前,王衍一面推说自己“少不豫事”而“欲求自免”,一面恬不知耻,“劝勒称尊号”(劝石勒做皇帝)。这样一个贪生怕死、背主求生的窝囊废,甚至遭到敌方的鄙夷与奚落。石勒对手下孔苌说:“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干脆指使士兵推倒土墙将这个没用的东西活埋了。王衍死前叹道:“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晋书·王衍传》)王衍“清谈误国”,死时方知觉悟,岂非悔之晚矣!
几十年后,东晋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东晋征讨大都督桓温自江陵北伐,“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沈(通“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这是后世对王衍清谈误国最早也是最严厉的谴责。参军袁宏却为王衍辩解,并将河山沦陷归因天命:“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对此桓温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取譬设喻:“颇闻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音léizì,指瘦弱的母牛),魏武入荆州,以享军士。”(《晋书·桓温传》)意思是说,这个王衍只是位高权重、摇唇鼓舌的行尸走肉,如同刘表牛圈里的肥牛,在如曹操等睿智者眼里,只配犒赏军士吃顿牛肉。
“纸上谈兵”的赵括,谈论者较多。从旧籍中整理一下这个清谈技高一筹、治国百无一能,致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的王夷甫,仍不乏启迪思考之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