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黄桷树
对于我们这种出生在乡村而今生活在都市的人来说,真的是有房屋,而没有家园,有家,没有心灵的归宿。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家园,无论是出生在城市和乡村,都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童年往事,都有无数的景象拼凑起自己灵魂中最深远的记忆伴随自己走遍天涯海角,无论成功和失败,闭上眼睛静静的回味,都会触及到灵魂中最深最隐蔽的部分。
对我来说,乡村就是村后山的天际线半月形的竹林下面房舍的轮廓及村前的池塘和村东北角的黄桷树。它构成了我对家园是简洁快捷的速描式的记忆。每一次想到家,想起母亲,提及到村庄的人和事,甚至读一本书,任何可能和村庄有联系的词、句,眼前立即浮现这个最直接的影像,从而慢慢展开细腻的局部的丰富场景,完成我对乡村无限怀念的立体四维空间。
除了天际线,半月形的竹林和池塘,房舍已经改变了很多,黄桷树早已不存在了。那是在十年前,弟弟打电话给我,村子里的黄桷树被某某伙同外边买树的人把树卖了,给了生产队二千元钱。弟弟是没有文化的人,说到树被卖了,很是气愤。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感到无比的悲戚,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发了很久的呆。很长一段时间,那棵树的速描成了我心中的痛楚。后来写下了一首诗来记录我的怀念。
黄桷树
我出生那一年/栽下的黄桷树/是关于乡村/所有的浓缩/如今/却成了/都市中小区的桩头/象我/生根也飘泊
泥土不是当初/雨不是当初/而今的树荫下/没有 往事/来来往往的忽视/就是在这混凝土的天空/内心的根源
小区的黄桷树/枝叶留在故土
这棵树于我的价值,就如每一个中国人心中黄山的迎客松一样,是一个象征和精神价值。我所有童年的记忆的见证,当突然消失之后,我所有的童年似乎失去了一个背景,好像所有的记忆都空洞虚幻起来。
村里除了想卖这个树的当事人和他的亲戚外,人们都窃窃私语,背底里开如指责这种卖树行为无异于挖坟,是不得善终的。对于没有全力的制止挖树溅卖很多人在失去了树之后都有自责,也相互指责着大家没有一起共同合力反对。以共同的责任来安慰自己没有尽力反对的良心,全村人中除了那两三个人为了卖树能得到一点好处外,都没有去帮助挖掘、运树来佐证村民的情感底线。但那棵树确实从此消失了,在构成这个村庄最基本的要素中,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素材,它茂密的树荫下的凉爽,带给儿童们的欢笑,具有地标性的村庄图腾意义随着它的落叶一起藏身于泥土。
现在每次想起我的村庄,我都想用另一棵树来代替它,在我的内心深处,没有树的村庄不成其为村庄。它和村边池塘边那棵树树龄差不多,在竹林里,因为它的高度和山的天际线连在了一起,却因为它在竹林,和我们的童年相隔太远,太模糊,而且它的树型,有几个分枝都不太清楚,无法清晰直接快速的进入我的记忆,根本无法替代心中那棵黄桷树的位置而徒劳无益。
这是有关我村庄的隐痛。
听说,有一种专门为城里做绿化工程的人,在乡村去找有价值的古树,然后了解到这树的所有者,这样的树一般都是乡村村组的共有财产,不会是个人私有,只要是共有,就有低价收购的可行性,只要能找到在当地有话语权的人,私相授受决定好了利益的分配,加上现在有点见识的人都在外谋生,诱逼不了几个回合,一个村庄风景和村庄里人们看得很重的风水就连根拔掉了。那些把树拔走的人,村民除了事后诅咒和希望他们做了缺德事有报应外,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的。
以前村庄的话语权都掌握在德高望重者手里,维护村里威权的是祠堂的堂会,由德高望重者主持,而今的话语权被乡村的干部掌握,混混和流氓无产者成为发声筒。他们的话语权是不以道德为标准的,以利益为目标。乡村秩序井然的时代已不复返了,多少年来,乡村几十年道义上的混乱无秩才是这棵树被拔走的根源。它和消失的石板路一样,是时代的劫数。
一棵树对于乡村的记忆有多重要,有这样一个记录,可以知道地标性大树在乡村的意义。
明末清初,四川由于战乱灾害瘟疫,人口急剧减少,十之九去,清政府颁布了从邻近的湖南、湖北、广东、广西移民到天府之国的政策补充四川人口。其中湖北麻城来的人很多,在四川定居定业之后,有的家族为了追忆自己的祖先开始写族谱,其中不少家族将自己的祖先确定为麻城孝感乡歪脖子树村的人。其实那时候要到四川,交通不便,要从召集人组织的很多集合地出发开始,歪脖子树就是很多人的第一个集合地或必经的路过点要休息的地方。歪脖子树成了故乡最清晰的记忆,从而成了族谱上祖先最早的记录。小时候我也见过我家的族谱,录到了我的父亲这一代人,父辈属从字辈,只有我的二叔按从字辈取的名。
两三百年之后,从未回过故乡的人,却把一棵树当成自己有关家乡的全部诠释。对于乡村来说,建筑可能只有几十年,或者一两百年,惟有搭,寺庙建筑时间寿命长些,然后有的树却可能有几百上千年的记述意义,所以树对于农民来说,是生命中最原始的,最潜意识的记忆,几乎是不可替代的。
到乡村去取走一棵树,无异于抹去农民的记忆,是要有报应遭天谴的。几年后那个力主卖树而得了好处的人,在不惑之年因吃酒的交通故中早亡,有的乡民就说这是卖树的报应。毕竟朝夕相处,村民中没有人幸灾乐祸,但还是为自己没有因卖树出力而免灾庆幸。
一棵树构建一个村庄的记忆,一棵棵树构成了故乡和祖国的记忆,谁愿意成为无根的浮萍,谁愿意失落自己的家乡,对一棵树的爱,何尝不是对一个文化的爱,对历史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