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

你总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个想法曾经一度伴随着你。因为你考上了高中。村庄里没几个人上过高中进过高中校门。而你是其中一个，还是很靠前的一个。让你的这个想法更加坚定的是，你又考上了大学。你仔细想了想，你还是村庄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那是多么光荣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呀，比那些家里生了男孩的人都值得炫耀。尽管后面陆续有人考上大学，但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比第二个珍贵几千几万倍。因为人人往往只记住第一个。因此你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不是一般的聪明。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有些东西就是要简单，要明了，想复杂了反而越想越混沌。特别在考大学这件事上，不能想得太复杂。

这样一来，你心里有了自信，对自己很是满意，像对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那样满意。一个自认为聪明，当然在别人的眼中也认为聪明的人当然有权利自信和对自己满意了。甚至可以给自己打一百分。于是，你走起路来也神气了，有底气了。你踩在土地上，土地发出咚咚的声音来。你看身边所有的事物，花草树木，还有村前那条流个没完的河流，觉得一切生物在你眼中是活跃的，是生机勃勃的。因为你的内心就是生机勃勃的，像早晨的空气与太阳一样。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只要你走在村庄灰尘漫天飞的泥巴路上，你的这种情绪就跟随着你。因为你知道，总有一天你是要走出村庄去的，走到大城市里去，过城市里的生活。而村庄里的人是很难走出去的，他们至多到县城去看看瞧瞧。现在改革开放了，他们走得最远的也就到广东那边的城市，深圳，东莞，或者惠州。而你不同，你很有潜力，用现在最时髦的话说你是个潜力股，可能走到北京去呢。多少人想去北京看看，看看天安门，看看天安门上毛主席英俊潇洒的像呀。但很多人是实现不了这个梦想的，这个梦想只能在内心里飘渺般地存在，现实生活中没这个梦想生存的土壤，而你很有可能实现，甚至很容易。因此，你比他们走得远，走得顺利，走得辉煌，走得潇洒。一个走得远的人，当然看到的东西比那些没走多远的人多得多了。这样一想，你真是替自己高兴，内心一阵阵幸福。幸福像花儿一样在你内心里开放。你简直就是朵早晨开放得鲜艳灿烂的花朵。

可你走进大学校门，走进满身都是青春气息的大学生的校园里，你看到身边一个个都是些很自信很自豪很牛逼老子天下第一的人，你内心突然有一种悲伤悲凉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直接那么汹涌那么澎湃，它直击你的胸口。你很难受。为什么他们那么自信那么高傲，为什么他们一个个走路都是高昂着头的，只知道看天空，却不知道看身边的路人呢。在他们面前，你感到自己很矮小，像个小矮人。你很自卑。是的，自卑，这是一个很悲凉很猥琐的词，它开始袭击你的心灵。你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难受。你的内心在哭泣。你昂起头，你看看天空。可你发现，天空不再是蓝蓝的，似乎有一点灰色。是的，就是灰色，这种灰色跟你的心情是同一种颜色。忧伤的灰色。

大学四年，你过得不是很开心，脸上经常没有笑容，而是一种僵硬的表情，好像谁欠了你几百块钱，因为你的内心有了自卑这种让你伤心的情绪。你习惯了一个人走路，一个人躲到图书馆看书，看余华王小波的书，当然也看苏德等等８０后的书。奇怪的是你基本不看国外作家的书。星期六，当别人和自己的女朋友或男朋友到外面玩耍，甚至到外面开房寻欢作乐欲仙欲死时，你也只能躺在宿舍那张像棺材一样的床上，眼望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天花板经常让你头晕，于是，你很快就入睡了，睡得像头猪。一睡一个晚上就不知觉过去了。当你醒来时，一种浓浓的忧伤的情绪蔓延你全身，你感到胸闷，头晕。你感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青春时光。你感到自己在一点点老去，无法阻挡。大学四年，你就这样走过来了。你走得很艰辛，没了以前那种昂首挺胸满身散发自信的气质了，内心甚至没了底气。你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自己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自己还是个聪明的人吗？你开始动摇了。你第一次感到了危机。

更多的危机还在后面。

大学毕业，你进了一家公司，听起来还不错的公司。你在里面工作，你勤奋地工作，你拼命地工作，你把全身心都豁出去了。你想有个好前途。有个好前途一直是你的想法，也是身边很多人的想法。可后来你发现，在里面工作是没出息的，没你想要的前途，可能十年下来也买不起一套房子，甚至最坏的结果是十年下来你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你一文不值。你感到前途渺茫。你的内心惊起了一阵冷汗。你看到前方的路很模糊，脚下的路也很歪曲，像蚯蚓爬过后的痕迹。你对社会有了不满的情绪，也对自己渐渐失去了昔日的信心。你的风光不再了。过去的永远成为了过去。

最让你感到可笑荒唐的是，那些你小时候的同学，也就是没上高中，当然也没读大学的同学，甚至混得比你好。他们在外面打工，他们有十多年的生活经历，他们成熟，他们也圆滑，甚至狡诈，他们自己做生意，甚至开公司。当老板肯定比你这个拿薪水的有钱多了。他们身价十多万，甚至百万。可你掂量一下自己，发现自己才值几万块，还没有增值的可能。你垂下了头，昔日高昂的头，你向现实低下了头。你到现在才发现，你其实不是个聪明的人。你其实一直在安慰自己。正是你给自己的安慰，才导致你现在的结果。你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傻瓜，十足的傻瓜，傻瓜加笨蛋。你对自己笑了笑，一种苦笑，皮笑肉不笑。笑自己，也笑自己由来已久的自认为聪明的可笑的想法。你这样一笑，你抬起了头。你看看天空。你看到天空还是灰色的。就像你目前的状态。但这时，你同时也发现，灰色的天空背后竟然有一片明亮的天空。明亮的天空？是的，它正对着你的眼睛。看到那片天空，看看自己走过来的路，你的内心突然又有了信心。一种突然爆发的信心。你发现自己的胸口很胀，似乎要爆炸，那是因为自信心太多太足了，全身都充满自信。你想做一番大事业，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生活得如此失败如此盲目，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生活得如此虚伪如此荒唐如此滑稽。你想活出自己的特殊来，你想拥有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明天。这样一想，你的步伐坚定了，你的步伐有力了。你听到脚下的土地发出咚咚的响声。咚咚咚咚……一直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