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情志相胜医案中的心理治疗方法初探

上海中医药大学学报

第18卷第2期2004年6月

ACTAUNIVERSITATISTRADITIONISMEDICALISSINENSISPHARMACOLOGIAEQUESHANGHAI

VOL.18NO.2

Jun.,2004

古代情志相胜医案中的心理治疗方法初探

李兆健

上海中医药大学 (上海 201203)

摘要:通过对古代情志相胜医案的分析,发现因一种情志之偏而致病,可以用一种或多种情志去制胜;采用某种情志刺激的方法,也可能救治多种情志的病变。所以在临床运用情志相胜疗法时,不能简单、机械地照搬五行制胜图,应以生理、病理为基础,借鉴心理学的理论、技术,灵活而巧妙地设计应用。该治法一般以精神因素在疾病发生、发展中占主要地位而躯体病变不突出者为宜,同时刺激的适宜度要因人而异。关键词:情志相胜;医案;心理治疗;方法;研究

中图分类号:R2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861X(2004)02-0013-04

心理障碍、心身疾病、神经精神疾病及社会适应不良等,已成为影响现代人健康的主要因素[1],单纯的药物治疗往往是不够、甚至是无效的,而心理治疗却可以发挥积极的作用[2]。中国人的人格特点、心理状态等,与西方人差别很明显

[3]

果愈。此以怒胜思也。( 石山医案 卷三!)

[5]

[按]本案怒胜思的疗法现代称为厌恶疗法或反条件化法。女儿思母可以看作是一种条件反射。巫者遵照医生的安排,模仿其母用∀汝之生命克我#,∀死则与尔寇仇#的言语激怒其女儿,并明确告诉她是自己惩罚她而使她患病的,从而使思母的条件反射因对母亲厌恶而自动制止,达到病愈。1.1.2 思胜恐

卢不远治沈君鱼,终日畏死,龟卜筮数无不叩,名医之门无不造。一日就诊,卢为之立方用药,导谕千万言,略觉释然。次日侵晨又就诊,以卜当十日死。卢留宿斋中,大壮其胆,指菁出叩问谷禅师授参究法,参百日,念头始定而全安矣。戊午过东瀛吴对亭大参山房,言及先时恐惧状。盖君鱼善虑,虑出于肝,非思之比,思则志气疑定,而虑则运动展转,久之伤肝,肝血不足则善恐矣。情志何物,非世间草木所能变易其性。惟参禅一着,内忘思虑,外息境缘,研究性命之原,不为生死所感,是君鱼对症之大药也。君鱼病良已,能了知此药物否。( 续名医类案 卷二十一!)[6]

[按]患者沈君鱼不懂得生死之理,因此产生强烈的惧怕死亡的情绪,深深沉浸在恐惧的情感世界里而不能自拔。医家卢不远运用语言说理,疏泄情感,取得∀略觉释然#,也就是改变病人的认知,藉此,医生已经建立起良好的威信,病人顺应、合作。接着运用保证、劝导壮其胆,调整环境,使患者住在清净,不能简单、机

械地套用西方理论、模式[4]。情志相胜法,是中国独有的一种心理治疗方法,为了发掘、弘扬其合理内涵,以下运用心理学理论对古代相志相胜医案进行客观分析。

1 古代医案中的情志相胜疗法1.1 五志相胜法1.1.1 怒胜思

一女与母相爱,既嫁母丧,女因思母成病,精神短少,怠倦嗜卧,胸膈烦闷,日常恹恹,诸药不应。予视之曰:此病因思,非药可愈。彼俗酷信女巫,巫托神降言祸福为之卜童。因令其夫贿嘱之,托母降言,女与我前世有怨,汝故托生于我,以害我也。是以汝之生命克母,我死因汝。今在阴司,欲报汝仇。汝病淹淹,实我所为。我生则与之母子,死则与之寇仇。夫回噱其妇曰:汝病如此,我他往,可请童婆卜之,何如?妇应曰:诺。遂请卜,一如夫所言。女闻大怒,诟曰:我因母病,母反害我,何思之有耶?遂不思,病

[作者简介]李兆健(1967-),上海人,在读博士研究生,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心身医学、心理学、养生、传统文化等方面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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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究法是佛家禅宗修炼的一种方法),培植其研究性命之源的兴趣,弄清生死的道理,使药物医治无效的患者,经过百日而痊愈。此例思胜恐取效方法有着普遍的指导意义。短短的一则医案体现了现代精神支持疗法的基本原则和方法,即必须建立医生患者之间的良好关系,树立医生的威信,对患者实行指导、保证、劝导、情感疏泄、培植兴趣和调整环境的方法,引导患者正确地思考问题。本案综合治疗的过程与认知行为疗法也有相通之处。1.1.3 恐胜喜

赵知则,太原人,因喜成疾。巢氏医脉之,为之惊异,出取药,竟不与之。数日,赵悲哭辞家人曰:处世不久矣。巢知其将愈,使人慰之。诘其故,引 素问!恐胜喜以对,可谓得玄关者也。( 医方考 情志门第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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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2]一官素谨言。一日会宾筵中,有萝卜颇大,客羡之。主曰:尚有大如人者。客皆笑,以为无。主则悔恨自咎曰:人不见如是大者,而吾以是语之,以其以吾言为妄为笑也。因而致疾,药不应。其子读书达事,思父素不轻言,因而愧赧成疾,必须实所言,庶可解。官所抵家往返十余日,遂遣人抵家取萝卜如人大者。至官所,复会旧宾,请父强疾而陪。酒酣,令车载至席前。客皆惊讶,其父大喜而疾愈。( 石山医案 卷三!)[5]

[按] 杂病源流犀烛!认为,∀思而弗遂则忧#,∀心有所愁,苦而不乐则上薄于肺而成忧#。∀素不轻言#即性格内向、多虑的官员因讲话不被众人相信,自尊心受到伤害,悔恨自咎,忧愤成疾。由儿子取出大如人的萝卜,∀实所言#,证明其说不谬,因此大喜而病愈。1.1.5 悲胜怒

杨贲亨治一贵人,患内障,性暴躁,时时持镜自照,计日责效,数医不愈。召杨诊,曰:公目疾可自愈,第服药过多,毒已流入左股,旦夕间当发毒,窃为公忧之。既去,贵人旦夕视左股抚摩,惟恐其发也,久之目渐愈而毒不作。贵人以杨言不验,召诘之。对曰:医者意也。公性躁欲速,每持镜自照,心之所属无时不在于目,则火上炎,目何由愈?故诡言令公凝神于足,则火自降,目自愈矣。( 续名医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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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追求舒畅、愉快,乃人之常情,然而过喜则∀神惮散而不藏#,∀喜乐无极则伤魄,魄伤则狂#( 灵枢 本神!)。恐则气下,故喜伤心可以用恐吓的方法治疗。巢先生针对喜乐过度∀神惮散而不藏#的特点,佯取药而不归,使患者产生∀处世不久#的自我心理暗示,从而恐慌不已,恐则气下,逆乱的气机得到控制,所以取得明显的治疗效果。1.1.4 喜胜悲忧

[案1]息城司候,闻父死于贼,乃大悲哭之,罢,便觉心痛,日增不已,月余成块,状若复杯,大痛不住。药皆无功,议用燔针、炷艾,病人恶之,乃求于戴人。戴人至,适巫者在其傍,乃学巫者,杂以狂言,以谑病者,至是大笑不忍回,回面向壁。一、二日,心下结块皆散。戴人曰: 内经!言忧则气结,喜则百脉舒和。又云喜胜悲。 内经!自有此法治之,不知何用针灸哉!适足增其痛耳。( 儒门事亲 卷七!)[8] [按]息城司候,闻父死于贼,乃大悲,∀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 灵枢 本神!),∀便觉心痛,日增不已,月余成块,状若复杯,大痛不住#。∀喜则气缓#,∀喜则气和志达,营卫通利#( 素问 举痛论!),所以说喜可胜忧。张从正模仿巫者,杂以狂言,博患者开颜大笑,就是运用类似近代的戏剧疗法,治愈∀因悲结块#的病症。本案体现了条件反射的外抑制原理,即新形成的不巩固的条件反射,很容易受到一些偶 [按]悲哀一般属于阴性的消极心理,然而在一定条件下,悲哀可以平息激动、控制喜悦、忘却思虑,因而有可能转化为积极的治疗作用。杨贲亨运用言语,将目疾可自愈的观念暗示给性暴多怒的病人,并佯称其足将发生暴病,甚为可忧,使之产生∀公凝其神悲其足#的情志变化,达到目渐愈的效果。从此例可以看出,一种情绪可以抑制另一种情绪,情绪的转移,确是治疗情志病的一种有效方法。1.2 情志相胜法的其它形式

除了怒胜思、思胜恐、恐胜喜、喜胜悲忧、悲胜怒这五种基本形式以外,古代医案中还存在着情志相胜法的其它方式:1.2.1 悲胜喜

鹿邑李大谏,世为农家,获售于乡,父以喜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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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痼疾,宵旦不休。太医院某,令家人绐其父曰:大谏已殁。其父恸绝几殒,如是者十日,病渐瘳。佯为邮语云:大谏治以赵大夫,绝而复苏。其父因不悲,而笑症永不作。此悲胜喜也。( 冷庐医话!)[10] [按]李大谏出生农家而获功名,∀历十年,擢谏垣#,颇为不易。其父由于过喜伤神,造成日夜喜笑不休的精神障碍。太医令家人绐以子死的消息消除老人的病因,笑疾得愈;但悲伤刺激过度也可能形成新的情志病变,再佯以子复生的消息,中止悲恐的情绪状态,终获痊愈。本例充分说明消除发病原因是心理治疗的重要手段,确是临床经验的概括。1.2.2 怒胜喜

邱汝诚治女子恒笑不止,求诊。问平生所爱何衣,令着之,使母与对饮,故滴酒沾其裙。女大怒,病遂瘥。( 续名医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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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恚而诟,悲逐减,病旋愈。( 理瀹骈文!)[14]

[按]本案的治疗方法可以认为是厌恶疗法,巧妙借助患者的心理防卫机制,用∀其夫与所私照镜状#的图画,刺激妇人产生强烈的痛恨、嫉妒的情绪,中止了思夫的条件反射,∀病旋愈#。1.2.6 先怒后喜胜思

一女新嫁后,其夫经商,二年不归,因不食困卧如痴,无他病,多向里床坐。丹溪诊之,肝脉弦出寸口,曰:此思男子不得,气结于脾,药难独治,得喜可解,不然令其怒。脾主思,过思则脾气结而不食,怒属肝木,木能克土,怒则气升发而冲开脾气矣。其父掌其面、呵责之,号泣,大怒。至三时许,令慰之,与药一服,即索粥食矣。朱曰:思气难解,心得喜,庶不再结。乃诈以其夫有书,旦夕且归,后三月,夫果归而愈。( 宋元明清名医类案 朱丹溪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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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女子恒笑不止#,邱汝诚通过沾污其心爱之衣,使其陷入极度恼怒之中,通过∀怒#来制约相反情绪∀喜#,则病逐瘥。∀滴酒沾其裙#的方法已具现代惩罚疗法的雏形。1.2.3 喜胜怒

一女伤于怒,内向卧不得转,迪诊之,因索花作妇人妆,且歌且笑,患者闻之,不觉回顾,大笑而愈。( 古今图书集成 医部全录 医术名流列传!)[12] [按]一女伤于怒,出现躯体运动障碍,徐迪采用的∀因索花作妇人妆,且歌且笑#类似现代意义的戏剧疗法,它诱导患者产生新的兴奋点,取代了原有∀内向卧不得转#的兴奋点,于是,强迫性神经症消除,∀不觉回顾,大笑而愈#。1.2.4 恐胜思

州监军病悲思,郝允告其子曰:法当得悸即愈。时通守李宋卿御史,严甚,监军向所惮也。允与子请于宋卿,一造问,责其过失,临军惶怖汗出,疾乃已。( 邵氏闻见后录!)[13]

[按]本案采用激情疗法中的惊恐法,通过患者情绪的转移而获效。当州监军全神贯注地应对上司的责问时,其惶恐不安的情绪调整了其悲思的情绪,身心恢复平衡,疾病痊愈。可见一种情绪可以抑制另一种情绪,确是治疗情志病的有效方法。1.2.5 怒胜悲

,

[按]本案包含多种心理疗法,首先用激情疗法,刺激患者产生∀怒#的情绪来代替∀思#的情绪,暂时缓解患者∀思则气结#,脾失健运的不食症状。但引起∀不食困卧如痴#心身障碍的根本原因是盼夫归,所以予以∀旦夕且归#的支持、保证,∀后三月夫果归而愈#,欲望得到满足,病因消除了,因果疗法取得显著的效果。

∀诈以其夫有书,旦夕且归#是权宜之举,使用时应慎重,虽然该种谎言是出于善意,一旦用之不当,反而会带来负面影响,造成旧病复发。如俞震所言,∀然一旦真情忽露,其病必发。不若以正理开导之,

[16]使豁然省悟,乃无反覆#。

2 情志相胜疗法的启示

心理学研究证实,人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并不限于 内经!所认为的喜、怒、忧、思、恐这五种简单形式。通过以上医案的分析,我们发现由于一种情志之偏而致病,可以用一种或多种情志去制胜;采用某种情志刺激的方法,也可能救治多种情志的病变。所以在临床运用情志相胜疗法时,不必拘泥于五行制胜的理论,更不能简单、机械地照搬悲胜怒、恐胜喜、怒胜思、喜胜忧、思胜恐五行制胜图,而应以生理、病理作为基础,借鉴心理学、心理治疗的相关理论、技术,灵活而巧妙地进行设计应用。正如张景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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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说,以隘人神思耶?学者于此,当默会其意,勿使胶柱,则心灵智慧而无有不通矣#。

[17]

378.

[5]汪机.明清十八家名医医案 石山医案[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

版社,1996.35.[6]江

,魏之 .名医类案正续编 续名医类案[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6.644.

[7]吴昆.医方考 情志门[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8.159.[8]张从正.子和医集 儒门事亲[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4.

206.[9]江

,魏之 .名医类案正续编 续名医类案[M].北京:中国中

.冷庐医话考注[M].上海:上海中医学院出版社,1993.

医药出版社,1996.569.[10]陆以

180.[11]江

,魏之 .名医类案正续编 续名医类案[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6.650.

[12]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 医部全录(第十二册)[M].北京:人民

卫生出版社,1983.259.

[13]邵伯温.邵氏闻见后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3.184.[14]吴尚先.理瀹骈文[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5.126.[15]姚若琴,徐衡之.宋元明清名医类案 一 朱丹溪医案[M].上

海:上海书店,1988.28.

在临床上运用情志相胜疗法治疗情志因素所导致的病变时,应注意选择好适应证,一般以精神因素在疾病发生发展中占主要地位而躯体病变不突出者为宜。必须采用有针对性的刺激方法,如怒与恐、悲与喜、惊与思、喜与怒、怒与思等之间,在病理生理上均构成了矛盾,因而可以互相调节控制,以平衡阴阳,起到治疗疾病的作用。同时应该强调刺激的适宜度,即作为治疗的情绪刺激,要超过、压倒致病的情志因素。刺激量要因人而异,形体壮实者或心理承受能力强者可采用突然、强大刺激,体质虚弱或心理承受能力差者采用持续不断地强化刺激,总之后者要超过前者,否则就达不到以情胜情的目的。但是切记这种刺激不能过大,以免超过患者能够承受的范围,引起新的情志病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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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17]张景岳.张景岳医学全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9,

1124.

编辑:王 虹

收稿日期:2004 03 20

PsychotherapeuticMethodsinAncientEmotion RestrictingMedicalRecords

LIZhao jian ShanghaiUniversity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

Abstract:

Thispaperanalyzestheancientemotion restrictingmedicalrecordsandfindsthatoneemo tiondisordercanberemediedbyoneormanyemotions,andoneemotioncanremedyoneorseveralemotiondisorders.Inclinicalpractice,psychotherapeuticmethodsshouldbeusedbaseduponthephysiologyandpathology,insteadofmechanicfive movementprinciples.Thismethodissuitableforemotiondisorders,notforsomaticdiseases.Keywords:

Medicalrecord;psychotherapy;Chinesemedic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