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长板凳
长板凳
谢丰荣
我不喜欢太大的理发店。小，才有情味。那种由一个人打理的独门独户，进了里边，不管是慢悠悠地等待，还是坐上转椅由着理发师摆弄，都很不赖。有时候理发师不声不响，房间里只有剪子细碎的声音，有时候理发师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你懒懒地应上两声，这时光过得真是自在！
我也不喜欢老在一家店里理发，常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这家店主三十来岁，正在忙活，我见长板凳上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就犹豫着想退出来。她忙说：“不会等太久的。”又指指老年人，说，“他们不理发。”
我也就不客气，在两个老年人中间坐了下来。偏偏这样，就进了一个很有趣的场景。
看样子刚才他们正谈论着什么，安顿好我之后，他们又继续了。店主问老大爷：“吴叔，你的退休工资一定很高，是不是呀？”
那个吴叔笑道：“有那么三千多块，不算高。”
“哟，还说不高！谁有你条件好呀？”店主恭维说。吴叔脸上多少有些得意，而此刻，老太太低头不语，但显然在认真听着。
“李婶，你看看，人家吴叔多谦虚！他是文化人，像绅士一样风度翩翩的，追他的人可多啦！”店主停下手中的剪子，回头看着老太太，然后喜形于色地说：“好好好，吴叔，李婶肯定对你有意了。要知道，刚才那三个大爷，没一个让她笑过。李婶，你说是不是？”我这才弄明白，今天在长板凳上进行的是相亲节目，看来我坐得真不是地方。
李婶嗔怪地看了一眼店主，不过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这吴叔打扮得油光水滑，精神很足，举止十分气派。李婶的脸胖胖的，慈眉善目，只是总像带着一缕忧郁。两人在一起，还真有夫妻相呢。
“吴叔，你可能不知道，人家李婶去年死去的老公也是文化人，家里书有一万多册。不信你问李婶！”店主说。
吴叔吃惊地看着李婶，李婶说：“他呀，就是个书呆子！天天都钻进书堆里，连头都不抬，所以命不长。他是文化人，但我只读了两年小学，是个文盲。”
吴叔连忙恭维起来：“跟那么有学问的人几十年，你的修养肯定低不到哪里去。”
李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店主马上接过话来，说李婶之所以对刚才那三个大爷看不上，就是因为身上沾了文化气，然后她喋喋不休数落起刚才那三个大爷的种种“不是”，目的当然是要突出李婶有眼光，她跟吴叔最相配。
我就坐在长板凳中间，竖起耳朵听。我想起自己与妻子也一同坐过长板凳，当时我们中间隔着一个媒婆。现在我莫名其妙坐在一对老年恋人中间，真是新鲜！人生总会坐一次长板凳的，也许是别人的安排，也许是偶然的邂逅。但愿这样的长板凳，只坐一次就够了！
气氛非常融洽，除了浮想联翩的我和正在任由店主摆布的那个顾客外，他们谈得很开心。
可就在那个顾客起身付钱，马上就轮到我理发时，李婶站起身，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冲店主说：“小玉，我得买菜去了。”
店主小玉大惊失色，李婶这话无疑宣布了相亲的失败。
吴叔一阵错愕，然后哼一声先告辞而去。店里只剩下店主、李婶和我，店主忙不迭为李婶惋惜，说像吴叔这样的人选太少了，她应该珍惜才是。李婶低头不语，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她叹了口气，说：“小玉，就别再为我操心了！我也是被女儿劝说了多次才来相亲的，其实我只记着死鬼老公对我的好处。他活着时爱书如命，也让我养成这个习惯了，即使现在他走了，我也不忘每天帮他掸书橱的灰，他的那些书，我不让任何人碰，所以全都崭新如初。可刚才，你那个吴叔不小心碰掉一张报纸，他也不捡一捡，竟然一直把脚踩在报纸上。我心痛地想，他怎么就像没事人一样呢？”
是的，长板凳下边真有一张报纸，上面有个清晰的鞋印。
李婶走了，小玉默默无语地为我理发。
长板凳上一直空着，大家都希望发生的，并没发生。
（发于《小小说大世界》2012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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