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乌夜啼]的修辞运用探析
摘要:李煜的《乌夜啼》综合运用了比喻、白描、“颠倒”等修辞手段,使作品呈现出率真与蕴藉兼容的艺术风貌。李煜词善于把握人类感情情绪的微妙特质,并能够恰当选取最普通平常的客观物象,将抽象的感情、情绪准确地概括和呈现出来。
关键词: 南唐词 李煜 语言艺术 修辞
李煜是南唐的杰出词人,其词作一直被人们广为传诵。“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名句更常被视若熟语,家喻户晓。但也许是过于熟悉了,人们往往对这类语句的精妙之处熟视无睹,不去细究。这大概与李白《静夜思》的流传情况相类似,当然,这也充分说明了这类作品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结合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境界。
综合来看,李煜词呈现出率真与蕴藉兼容的艺术风貌。严格说来,李煜词并不“婉约”,常以赤子之心直抒胸臆,抒写真性情。并且情到深处便一发不可收,奔放而无尽。但那些被视若熟语的词句,每每读之,又总能动人心弦,让人感觉余味无穷。可谓率真却不浅露,蕴藉又不晦涩,将两种看似矛盾的艺术特质有机融合在一起。能有这样的艺术效果,除了源于词人真挚充沛的情感和深沉的人生感慨外,还与其高超的语言表现力密切相关,下面就以李煜的一首小词《乌夜啼》为例,探究词中的修辞运用及其表达效果。这里的“修辞”不仅指狭义的修辞格,而是指“为了表达特定的思想内容。适应具体题旨情境而精心选择恰当的语言材料来提高表达效果的方法和技巧”,①全词如下;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乌夜啼》上片写词人月夜登楼的所见所感。起句“无言独上西楼”,“无言”与“独”二词点明了抒情主人公当时的状态和心境,也奠定了全词的感情基调。历尽沧桑,满腹心事,却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述,说不尽。也说不出。更何况孤独一人,也没有对象可以倾诉。为何要“上西楼”,自然是因为愁苦失眠,登楼以求排遣,这首词开篇便用极精炼的语言,交代了人物、事件、动作和情境,以明叙和白描,使抒情主人公孤寂的形象与心绪跃然纸上。
“月如钩”写仰视所见,用了明喻,是全词中唯一一处对景物的具体描摹,抓住了物象特征,仍是白描。如钩之月只能是新月或残月。皆不圆满。孤寂愁苦的人见之难免触景生情,往事不堪回首,徒增感伤。至此词意皆显豁,不晦涩。但寥寥数语,包含的信息量和点染的情绪空间却远远大于表面语义。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是在楼上俯视所见。这句或可看作修辞格中的“颠倒”,即为了俯就词律而打乱了词语的语序。若写实的话,可以顺作“清秋(天气)深院锁梧桐”。若真这样写就实在是“白”而无味了。“颠倒’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却被用得恰到好处,打乱的语序反使语词构成一种奇妙别致的组合,产生出人意料的审美效果。“寂寞”的当然是词人的心境,在词人眼中,闭锁在深院中的孤伶伶的梧桐自然也是寂寞的。王国维称李后主为“主观之诗人”,这种移情也是顺理成章的。且“颠倒”后“梧桐”成了主语,更是人格化了,竟于“深院”中锁住了一片“清秋”。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冷月的清辉之下,季节的特征也凸显出来。“清秋”或指节气,虽不如深秋肃杀,却也趋于冷寂。“清秋”更是渲染了一种氛围,冷清而伤感,虽是淡淡的,却又挥之不去,无法挣脱。这句写景,但却没有对客观物象的具体描绘。冷月、梧桐、深院、清秋,这些意象叠加在一起,词人那一刻的心境相互呼应。互为写照。这也是李煜词的一个突出特点,景语皆情语,主观情绪才是刻画的重点。
下片“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重在抒情。以上文叙事写景为铺垫,点明造成内心极度孤寂的原因,正是那份“离愁”。
用“剪不断。理还乱”来描摹抽象的“离愁”很贴切,也很耐人寻味,同是写“愁”,容易让人联想到李白的诗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以及李煜自己的《虞美人》中的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白句和《虞美人》句都用的是暗喻。且都是以水喻愁。而《乌夜啼》中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一却未直接使用“比喻”这种修辞手段。或者说有隐喻,也是间接曲折地表现,“离愁”作为一种人类共有的情绪,的确也如水绵绵不绝,剪斩不断,又如丝、如发,如麻之类,理不出头绪,越理越乱,但在《乌夜啼》中,喻体都未出现。只描绘了本体与喻体相类似的状态特征,可视为比拟。最后用“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干脆利落地结束全词,近于口语,恰如其分地抒写了感慨,与开篇的“无言”相呼应。愁绪自己都理不清,别人又岂能领会,那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在心中咀嚼回味了。无奈之情,不言而喻。
李煜具有对宇宙人生极为敏锐的感受能力和深厚的艺术修养。他善于把握人类感情情绪的微妙特质,并能够恰当选取最普通平常的客观物象。将抽象的感情、情绪准确地概括和呈现出来,李煜抒情时完全是站在个人角度,写国破家亡的感伤与悔恨,抒一己之悲,但由于他敏感地把握住了抽象情绪与客观物象的相似性、共通性。这些离愁别绪经过词人的提炼与概括,借助最常见的物象呈现,并以最通俗自然的语言有效传达出来。因而具有了超越李煜个人一己之悲的普遍性,体现人类共有的经验,因此当普通读者读后。由于语句通俗,物象普通平常。可见可感,再结合各自的人生境遇,自然能将读者心底相类似的情绪引发出来。可谓“人同此心”,使其词句具有了特别强烈的感染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状,有上片孤寂感伤氛围的铺垫,有了语境,无需多言,读者自会了然于心。这样,词人与读者就在无心之间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言语交际。
正是恰当的修辞运用,使李煜词体现出率真与蕴藉兼容的艺术风貌,语言达到了通俗性与准确性的高度统一。而其修辞运用实在是自然天成,情之所致,信手拈来,不事雕琢,又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