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童年的记忆
文/田园
故乡那片农耕时代寂静的土地,在短短的几十年里经历了激情燃烧的工业化洗礼,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区,而今又走在了治理污染美化环境的前列,变成了令人向往的魅力东郊田园城市。然而无论故乡怎样变化,我脑海中的故乡依然是那片水乡泽国稻花飘香的田野和静静流淌的小河印象,因为那里有我美好的童年记忆和梦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童年是一条河,也是一部书。这本尘封的书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都能够打开的,有的人直到离世,都未曾打开这部记录了自己为人之初的书,也许是因为忙碌忘记了,或许是无力翻阅,或许是怕触动童年的累累伤痕……。
我的童年是在成都东郊农耕时代末期的农村度过的。我的祖辈都是农民,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尤其是我们这个爷爷辈都还未分家的大家庭更为凸显,不仅一家人吃的粮食是自己种的,就连用的农具犁耙、扁担、粪桶、竹箩筐、大小鸡公车,全都是我爷爷农闲时亲手伐竹破蔑编制、或砍树弹墨拉锯一刀一斧做成的。一家人穿的衣服也靠自己种棉纺线织布染色再裁剪缝成衣服。回忆那时一家人,一年四季都在忙,只有过年才彻底的放下手中的活儿轻松几天。说是玩也不是没事做,不是走亲戚,就是在家接待来拜年的亲戚朋友,这时候最忙的便是煮饭烧菜为客人准备宴席的妈妈婶婶们了。于是我的童年便是上面描摹的恬静农耕图中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孩童。她喜欢奔跑在开满野花的田野上,她爱用好奇的眼睛看爷爷做木工活,她喜欢在菜园子里帮妈妈摘菜,帮爷爷种菜除草……。
每当我回忆童年往事的时候,故乡那片宁静的农耕景象、就像画卷一样隐隐约约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幅永不褪色的最美水墨画。那条静静的小河旁是生我养我的村庄,那片青葱田野上竹林环绕的茅屋就是我的家,那里有我欢快的童年足迹,有我父母家人躬耕劳作的身影。那时候妈妈还很年轻,也很聪颖贤惠,每天总是精力充沛地屋里屋外忙个不停。记得那时妈妈走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总是跟前步后的围着妈妈转。令我最难忘的便是跟妈妈去菜园子摘菜,走进菜园子就像走进了百花园,特别是夏天,菜地边上次第盛开的南瓜花,就像一群人在吹着金色的唢呐迎接我和妈妈的到来;地里荆竹架子上的黄色丝瓜花与蝴蝶共舞,令人眼花缭乱,难分哪是花哪是蝴蝶;纵横交错的苦瓜藤上开满一朵朵淡黄色小花,散发着阵阵清香;小蝴蝶似的白色豇豆花和紫色四季豆花,水灵灵的像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眨眼睛;还有金钟似的紫色茄子花、满天星星似的辣椒花……。那时候妈妈就教我认得了各种蔬菜,我也亲历了妈妈从摘菜、洗菜、炒菜、直到把菜端上饭桌的全过程,那一招一式都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那鲜嫩的蔬菜瓜果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远远胜过如今的年轻妈妈们用儿童看图识字认识瓜果的说教。
妈妈煮饭时在灶房忙前忙后,我就当妈妈的助手,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打杂的事做完了就坐在灶门前烧火加柴。那时候家里十多个人吃饭,煮饭确实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特别是栽秧打谷农忙的时候还要请几十个短工,不仅要管他们三顿饭,还有上午和下午中途的加班饭,虽然请有厨师主厨,妈妈和婶娘还是里里外外一把手,饭前准备择选淘洗菜蔬,饭后收拾冲洗几十个人吃饭的碗筷,整天忙得汗流浃背团团转。这时候我是帮不上忙的,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带弟妹们去玩,不要去给妈妈添乱。
母亲不仅要忙家务,还要管一家老小的穿着缝补浆洗。忙了家务事,一有空就纳鞋底或缝衣服。为了减轻妈妈的劳累,我就按母亲要求做些简单的锁边活或定钮扣,于是我从小就学会了针线活,但是我生性就不喜欢做女红,只是想减轻点妈妈繁重的家务活罢了。我小时候喜欢在空旷的田野上惬意地奔跑,也喜欢跟爷爷放牛或在菜地里除草浇水匀菜苗。爷爷对家里养的牛有很深的感情,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牵牛出去吃田埂草,等牛吃饱了才回来吃早饭。记得有年冬天家里的一条老牛死了,我爷爷就地坐在牛的身旁伤心落泪,默默不语,久久不肯离去。过后家里把牛肉煮来吃,爷爷一点也吃不下去。
母亲除了做家务劳动,还要编织带子(宽仄不等的鞋带、袜带或裤腰带等)去市场卖了赚钱给我们买花布做衣裳或交学费。编带子跟织布的原理差不多,只是简单些罢了,妈妈在织带机上脚踩踏板手穿梭、快速灵巧编带子的身影至今还记忆犹新。当我长大一些的时候也学会了编织带子,但妈妈从来不勉强我编多少带子,有兴趣了就编一会儿罢了。我有时候也跟着妈妈去带子市场卖带子,至今还记得带子市里拥挤而杂乱的场面,妈妈是个老实善良的人,不善于讨价还价做买卖,总是以比别人低的价钱卖掉手中的带子,然后牵着我的手快步离开市场,再到其它市场买布或买弟妹喜欢吃的炒花生胡豆。妈妈一心扑在家务事上而无意在街上游走玩耍,买卖完了即回家,总是速去速回。
每年春暖花开的春耕播种农忙季节,父亲和叔叔爷爷他们忙备耕,我常常跟妈妈一道去胡豆田打叶子(摘掉过多的叶子可以让胡豆更饱满早熟),胡豆叶可以喂猪或散在地里作肥料。没有了叶子的豆杆上硕果累累,满载丰收的喜悦。我还喜欢用大粒胡豆模仿大人做提水浇灌田地的筒车,用竹签的一头插上胡豆,另一头插在切好的一节大小适中的萝卜上,均匀地插上一圈便成了筒车玩具,然后再去水沟边用稀泥筑一道坝,把筒车固定在坝上,水一冲筒车就转动起来了,那时的快乐劲儿不亚于父亲带领大家在河边筒车堰的心情。看见自己亲手编制的大筒车试水时转了起来,真是无比的开心。
小时候的玩具都是家里大人或自己做的,每逢端午节妈妈就用平时做衣服剩下的边角花布給我们做各种样式的香包,有鸡心状的,南瓜形的,还有那最惹人爱的小鸭子,憨态可掬的花布小猴子。这些香包又香又可爱,妈妈把香包给我们挂在钮扣上、走到哪里香气就飘到那里。到了夏天南瓜花开的时候蝈蝈儿也开始叫了,这时候妈妈就教我用麦杆编制象牙塔似的蝈蝈儿笼子,笼子有大有小,大小由笼底的两根竹签长短决定,先将两根竹签做成十字架,然后用麦杆一圈一圈地缠绕做底,笼底做好了再一圈一圈地缠绕笼子的上面部分,边缠边收小,直到收成一个螺旋形的玲珑小巧麦杆笼子。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编制的手工活儿,蝈蝈儿白天是捉不到的,只有等天黑了,寻着它们悦耳的叫声去草丛中抓蝈蝈儿,抓住了就立马放进笼子里,同时放进它们爱吃的南瓜花,然后挂在家里,晚上听着蝈蝈儿清脆而有节奏的叫声进入甜蜜的梦乡。
我们搬迁的新家竹林盘很大,外围是一层矮小的荆竹林,就像是林盘的卫士,密密匝匝地呵护着整个竹林盘。竹林常年绿郁葱葱,冬暖夏凉。竹林盘是我的童话世界,那布满青苔的竹林小径镶满了我的脚印,夏天的早晨我常常踏着晶莹的露水去拣野菌,捉笋子虫或捡鸟蛋。记忆中的竹林很神秘,总觉得走不到尽头,因为阴森森的也不敢走到尽头。新家四合院的内外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坝,农家的院坝是收割稻麦豆类的晒场,也是我和弟妹们捉迷藏或追赶麻雀的地方,大门外的那个大院坝是农忙收割时的大晒场,那时没有水泥地,用竹编的大晒席铺在地上晒稻麦。农忙时我们小孩子也会跟着大人忙起来,他们在田里把割下来的谷子或麦子用“拌桶”反复拌打脱粒后,用大箩筐担回来倒在晒席上,我就用推耙把谷子或麦子推开,薄薄地铺满晒席,让阳光充分照射。一晒就是好几天,直到晒干收仓储放。秋天收完稻谷就要翻耕稻田种冬小麦了。那时幺叔耕地,我就给犁铧浇水。因为稻田黏土容易黏在犁铧上面而影响犁地,这时必须给犁铧浇水才能够继续进行,浇水后的犁铧立马就变得光华锋利,可是犁一会儿又被泥土黏住了,又需要立马浇水,于是我就这样提着水壶跟着犁铧走,边走边浇水。水壶是泥陶土烧制的、很笨重,可以想象一个小女孩提着这么重的水壶跟着犁铧在田里走上一天有多累,将这几十亩稻田耕完就不说也知道了。当然我犁地的幺叔就更累了,他不仅要掌握犁头的方向和犁地的深度,犁到田的尽头还要提起犁铧拉牛转向,水桶里的水没了,叔叔还要去堰塘挑水。这浇水的事从我能够做的时候做起,直到我上学才停止,有时放学回来也要我浇水,只是少了许多浇水的时间罢了。
的我父亲是家里唯一念了几年私塾的人,他喜欢读书也爱惜他读过的书,一直保存到文革才被除四旧的狂风卷走了,当他老了的时候一提此事,他就无比愤慨而激动不已。父亲年轻时,家里过年贴的那些鲜红的对联都是他写的,亲戚朋友也都请他写对联,每当有人请他写对联的时候,他就像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似的那样得意而欣然奋笔。小时候还常常听见他说唱似的念书声,“人之初,性本善,……”就是从父亲的读书声中第一次听到的。父亲平时除了下地劳动外,要去集市卖吃不完的蔬菜,顺便把油盐酱醋生活必需品买回来。我跟父亲去过几次赶场(赶集)就再也不跟他去了,因为他不像妈妈那样赶场办完事就急忙回家,而是办完事就去坐茶馆和朋友聊天。成都场镇上的茶馆比比皆是,清一色的竹椅子,小方桌,长柄铜茶壶,茉莉花盖碗茶。茶馆不仅是喝茶闲聊的场合,也是互通信息的地方,父亲租了这么好的一块田地和房屋,就是从茶馆听到他所需要的信息。父亲在茶馆听说种中药材可以赚钱,于是他就决定种了几亩地藏红花,还有大片药用生姜地。父亲在茶馆边抽叶子烟边喝茶边摆龙门阵,那悠闲自得的样子就像忘了回家似的。当然这都是农闲时候的事,一到农忙时节,他比谁都忙。父亲每年春耕前都要组织村民用兰竹编制几个特大型筒车(大小同圆形高空观光车)安装在十多米落差的沙河筒车堰上,同时安排村民疏通沟渠,一直忙到都江堰开闸放水后、筒车转起来将春水送到各家各户的田地里。他不仅要和大家一起忙春耕播种、夏收夏种,请短工安排吃住结算工钱一揽子事都是他一人办理。父亲是个爱憎分明,仁慈善良,精明能干的人。他总是以自己做人的准则去待人处事,事事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亏待别人。于是尊重他的人很多,亲戚朋友的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帮忙写请帖或写对联。父亲的为人深深的影响了我。
记忆中小时候最快乐的日子就是过年了,尽管现在过年的物质生活比那时丰富多彩,可怎么也找不回儿时过年的那种浓浓的年味和美好时光。过年前的十天半月大人们就在开始忙着为过年做准备了,那时农村过年吃的各种美味佳肴全都是靠自己亲手做,比如蒸醪糟、推汤圆、磨豆腐,炒花生胡豆、爆米花、炒红苕干等等。过年除了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和尽情玩耍,就是跟着大人走亲戚拜年了。我去得最多的就是外婆家,小时候是父亲用鸡公车推着我和弟妹去的,长大些的时候就是自己走路去外婆家了。外婆家很远,一路上都是无边无际的田野,一切都感觉很新奇。每次离开家的时候,阿婆总是依依不舍地站在路口目送我们远去。外婆家有外公和几个舅舅,也是一大家子人。只有到了外婆家,妈妈才可以轻松地玩上几天,她也和舅妈或姨妈打长牌。父亲是从来不打牌的人,他就跟外公舅舅他们喝茶摆龙门阵。而我就和表姐妹表兄们玩耍,我在他们当中算是年龄较小的表妹,他们非常热情友好地领着我跑遍外婆家屋前屋后的竹林盘和对面的坡地冬水田,有时还带我去不远的琉璃场买些五颜六色的小玩具,那些在外婆家的日子是无比快乐的。每次离开外婆家的时候,外婆也总是站在路口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我们远去的背影……。
其次便是跟着婆婆爷爷去三孃和大姑家拜年,三孃家住在城里的东大街,三姑父开了一个五金店,当时的生意做得很不错。家里还请了个女佣人做家务活,于是三孃就比较清闲了,常常和邻居打长牌,也喜欢抹口红烫卷发收拾打扮自己。三姑父穿着也很时髦,身穿西服,头戴博士帽,脚上皮鞋光亮。我们去了后,三孃就不打牌了,每天陪我和婆婆逛街或去少城公园玩(现在的人民公园),有时也陪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现在还记得那白色的银幕上的一些场景。那时的城里也不很繁华,街道也不宽,汽车也不多,拉黄包车挣零工钱的倒不少。三孃的儿女都比我小,没有跟她们玩耍的记忆。大姑家就在离我们不远的万年场附近农村,也是我跟婆婆去得最多的亲戚家。他们家的儿女大都比我大,到了她们家就像去外婆家一样,有表姐表哥陪我玩。过年无论走到哪家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平时很少见面的亲戚朋友,一见面就显得格外亲切友好。不仅拿出自己最好的酒菜饭招待客人,饭后还要陪着客人喝茶闲聊,有的人家也陪客人打长牌,下棋或打麻将。
那时过年,各家请客都有约定不变的日子,我们家是正月初八。家里虽然腊肉香肠不用买,地里蔬菜样样有,但父亲还是忙里忙外地精心准备。父亲是个特别好客的热心肠,每次请客都会以最好的酒肉饭菜和香烟花茶糖果招待客人。父亲虽然不打牌,也要为客人们准备几付长牌,还有一付很精致的小麻将。于是每年正月初八这一天,亲戚朋友便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来到我们家,有附近爷爷的兄弟姐妹叔公姨婆及其子女;有阿婆龙潭寺那边远道的兄弟姐妹舅公舅婆及其子女;有父亲的姐妹大姑和三孃及其子女;还有妈妈和幺婶娘家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这天亲戚朋友们都身着节日新衣服,手提礼品盒,携子女家眷先后来到我们家里。送来的礼品除了糕点外,讲究的人家还送装裱精美的对联。他从客人手中接过对联,便立马高挂在堂屋墙壁上,一会儿堂屋里的桌子上堆满了礼品盒,神龛两边的墙上都挂满了漂亮的对联,真有顿时蓬荜生辉的美好感觉。我不知道来了多少客人,只记得那时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那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无以言表的浓浓亲情都洋溢在和睦的谈笑之中。平时清净的家门,一时间变得热闹非凡。开席吃饭时,家里的堂屋和大院坝都摆满了从邻居那儿临时借来的大方桌和长板凳,桌子上摆满了色香味美、热气腾腾的各种美味佳肴。席间大家更是喜气洋洋,酒敬高堂,把盏推杯,一醉方休。饭后父亲和家人分别陪客人玩耍,有的围坐叙旧边喝茶吃瓜果边闲聊,有的打牌对弈,有的田间行走。我和表姐妹表兄弟们就只顾尽情玩耍,我们一会在院坝踢毽子,或跳房格子,或玩投小钱币游戏。玩腻了游戏便去田间或竹林盘嬉追逐……。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一个勤劳而忠厚善良的和睦温馨大家庭里幸福成长。亲戚朋友间也都彼此和谐相处,没有攀比,更没有嫉妒。美好的童年给了我一颗美好的心灵,这颗天真无邪的心使我对美好的生活充满信心,伴我走过坎坷与顺境。于是我最怕对不起我的心,我便努力记录波动的心迹,以慰藉我的心,让我的这颗心永葆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