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提读书方法论

为什么要提读书方法论

■张以瑾

经常想起央视的一段公益视频，一个须发皆白的民间老艺人，悠悠地说：“我是做弓的。这是注定的！”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承载了很多注定的事情。这么想，命运感就涌上来了。

我母亲说，读书就是我的命。据说，当我还在学说话的时候，每捡到一片字纸，嘴上就会本能地发出“得得得”的声音。她现在还经常跟我重复这个故事，每次似乎都很自豪。

命中注定，这是一个我越来越相信的解释。但命运之下，似乎还有习惯。经常有人问我是怎么坚持读书的（包括不少读书读到学历封顶的人），我承认读书需要坚持，但“一直读”不是坚持能做到的，而是在坚持读到不需要坚持的时候才会发生。就像每天的洗脸刷牙，你不做，就会不舒服。

说到此，似乎可以总结了。现成的措辞有一大堆，比如“书香人生”、“读书是一种信仰”、“读书是一种生活方式”、“最是书香能致远”„„这些富有诗意的表达，每个跟书打过交道的人应该都听过，而且很可能被鼓动得热血沸腾。但现实往往是，这种诗意的鼓动和引导在很多人那里并不能持续。我还颇为好事地观察过，凡是喜欢这么说的人，多半没读过几本书，还搞不清楚读书的道道。他们只是觉得，书是好东西，读书是好事情，读书人是优秀的人。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普遍的共识了，包括那些在上学期间好似跟书本结下冤仇的人，哪怕毕业后连书边都不愿碰，逢人便说“读书无用”，等到为人父母的时候，还是千方百计地想把孩子培养成读书人，而自己好像只是跟书发生过一场误会。

在这个坚不可摧的信念下，一代代人都重复着同样的故事——小时候都被诱惑外加逼迫着往书里走，但越往后走掉队的人越多，待到成年后，读书的路上就人影稀疏了。如果不把“上学”、“念书”、“考学”等同于“读书”，我们不得不说，在当下的大学生、研究生乃至大学教授中，不读书的占大多数。年前，有人在人民日报上写评论，谈及“读书人为什么不读书了”。依我看，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读书人没能靠读书解决生计问题，于是义无反顾地信奉“读书无用论”；二是读书人压根没找到读书的门道和乐趣，于是心生倦意，见书头痛。如同我的一个朋友所说“搞文字的人被文字给搞了”，许多读书人也觉得自己“被书搞了”。就是少有人去反思：是不是读书方法出了问题？有没有好的读书方法，让我们与书相得益彰？

事实上，读书和学术研究一样，需要有方法论上的追求。所谓“方法论”，是指在具体的读书方法背后，还有理念、目标、阶段、工具、技巧等系统性的考虑。这里至少有三个问题需要讲清楚：

第一，读什么？“随意读”当然也是读书法，但绝大多数“随意读”的人还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着走，比如，总是盯着别人读什么书、市场流行什么书。事实上，有积淀的读书人对“读什么”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断，这需要对自身的经历、兴趣、优势、不足和需求有足够的反思和洞察。比如，对于农村出生的人而言，读到《乡土中国》、《中国在梁庄》这样的书，理解与收获肯定要多于其他人。如果有意识地增加这方面的阅读，很快会在农村问题上成为有话语权的人。

第二，怎么读？读书讲究品味，但终归还有个效率的问题，即读来读去，到底收获了什么。这个问题最好落实到每本书，甚至每个章节上，后面要谈的结构化读书法、读书标注法以及读书会操作等内容，就是对“怎么读”的经验总结。

第三，读了做什么？我不反对“陶情适性”这种说法，但如果读书跟喝茶、画画、打太极的功效一样，那还不如做点其他的。我觉得读书是解决人的成长问题，即在身体不再成长甚至开始萎缩的时候，我们还能继续改善思维方式、提升认识水准和审美境界，在不同的年龄段都保持可塑性和可能性，在“存在”而非“生存”的意义上继续我们的人生。

自人类发明书以来，这些问题好像就出现了。古今中外不少学问大家，对读书都有过思考和总结，也不乏专门论著。这些是读书人永恒的问题，我称之为“十字架般的问题”，读书人永远背负着它们，就是为了寻求一种上升和超脱。人固然可以分为“读书”和“不读书”两类，但同为读书人也有不同的境界，比如为消遣的阅读、为知识的阅读，以及为观点和思想的阅读。惟有后一种境界能让我们对书籍以及书籍背后的人保持极大的敬意和热情，并让阅读成为我们终身不可废离的生活方式。

何为大师

江怡：我个人理解，大师并不是谁给他封的称号，而是历史文化传承下来的结晶。大师意味着引领时代的潮流，总结人类的思想，带领社会往文明的方向继续发展，同时大师也预示着他能够超越时代，回应当下以及整个人类生命中所关心的重要问题。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师标记着人类思想的高峰，

商务印书馆推出的“大师文集”涵盖了古今中外政治、经济、法律、哲学、文化等不同学科思想的精华。尤其在第一批入选“大师文集”的10位作家中，至少有6位是我们所熟知的重要哲学家，他们的哲学贡献体现了人类思想文化的精华。

苏剑：在我看来，入选“大师文集”的这些大家称得上是“特级大师”，因为他们对人类的影响持续了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不同的时代会产生不同特质的大师，其对人类历史产生的影响也不尽相同。比如在经济领域，马克思的《资本论》、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都对人类历史的进程产生了巨大和深远的影响，所以，马克思、马歇尔肯定是大师。如果说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大师，那大师可以很多，不要把大师看得太神圣了。

赵明：当我们面对伟大的作品时，会感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将我们的生命引领到某个不曾达到的高度。有的先知、智者、圣人不一定有自己撰写的著作，他就以他的人生、他的行为方式传递着某种精神，甚至传达一种意志。比如孔子，在他去世后，他的弟子们把他生前与学生的谈话回忆并记录下来，整理为一部《论语》，使他的精神得以传承。

作为大师，首先应该有作品，作品一定要传达某些核心问题、基础概念，总之，一个大师的作品一定会形成一个有阶梯的话语系统。可以称作“大师”的人，往往都有先知般的感受力、领悟力，更重要的还在于，他们有传承真知的载体。这个载体就是他们的作品。他们以具有范式性的作品引领后人，为下一位大师的诞生提供阶梯。

作为读者，面对这套“大师文集”，我感受到的是精神震撼，它也让我的心灵沉静，传递给我一种信念和标准，我愿意认认真真地跟随大师去阅读，去思考和体悟人生。

经典的价值

江怡：我认同这样的观点：大师在人类历史上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在于他不仅给我们提供思想范式，而且给我们提供社会发展的范式、社会治理的范式。

以卢梭为例，他是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也是伟大的社会活动家、教育家、文学家，他的思想不仅为人类提供了自由、启蒙的概念，还提供了关于人类社会如何以契约论的方式形成社会完整体系的理论，他在此前提下提出的社会契约以及继承的英国三权分立思想，为社会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卢梭的思想真正阐明了法国大革命提出的自由、启蒙、博爱的观念，同时在帮助人们构建完整的社会形态方面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另一个例子是罗素，虽然他本人并不从事政治学的研究，但是他的思想影响到社会各个方面，使得人们在关注社会生活的时候不得不从罗素思想中汲取营养。“大师文集”中的15卷本《罗素文集》，反映出罗素著作的完整体系，它不仅包括哲学，同时包括社会政治、历史发展、人类文化等各个方面。据我了解，商务印书馆有意把《罗素文集》扩版成《罗素全集》。相信随着《罗素全集》的出版，我们将更加全面地了解这位大师广博的思想。

这两位大师不仅为人类文化作出重要的贡献，更重要的是为人类的进步和发展提供了方向，这或许是大师带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

苏剑：“大师文集”中有两本经济学著作：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和大卫·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国富论》是经济学理论的基石，几乎所有西方经济学理论都植根于这部著作，这一理论最大的特点是把个人追求利益的行为合理化了，在此之前追求个人利益被认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人的自私自利会危及社会利益。亚当·斯密通过对市场机制的描述和刻画，把人追求个人利益的行为规范化，认为在市场经济中个人追求利益的行为可以最大限度地促进社会的进步。

大卫·李嘉图的突出贡献是提出了比较优势理论，这个理论认为，具有不同相对优势的人，经过分工，生产出各自擅长的东西，然后拿来交换，可以提高所有人的福利。这个理论是市场经济的基石，也是国际贸易理论的基石。北京大学的林毅夫教授根据比较优势理论提出了经济发展战略，能够解释最近这六十多年来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发展历程。

这两本著作的理论对于中国以及世界未来经济的发展还将起到巨大的作用，将继续成为经济学发展的思想

宝库和理论源泉。

赵明：我自己的专业领域是法学，在“大师文集”中好像只有一位大师的作品与我的专业没什么关系，那就是钱钟书先生的手稿集，其他几乎都有关系。但我觉得，恰恰是这部《钱钟书手稿集》对我有更特殊的意义。人总得有点艺术品位吧，人总有累了的时候吧，这时就需要翻翻这样的手稿给心灵增加点营养和韵味。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搞什么专业，这些大师都与我们有关。

普通人如何阅读大师

江怡：我想分两个层面谈一下这个问题。第一个层面，我们如何理解大师们所传达的思想，因为通常读者在阅读大师作品的时候首先有一种畏惧心理，觉得大师的东西高深莫测，恐怕读起来会很困难。其实当我们放下包袱、打破禁忌，试着走近大师的时候，会发现真正的大师往往是用平实的语言表达深刻的思想。或者说他们看重的不在于构建体系，而在于解决问题。几乎每位大师的文集都能够让我们感受到他们对问题处理的独特方式，以及他们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给我们揭示的思想境界，这种思想的境界可能也包含社会与时代的维度，一方面帮助我们了解大师们在处理这些问题时所给出的解决方案，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了解当今人类生活的状态，因为今天的人类并不是突然生发的人类，古代人所面临的问题其实也同样是我们今天要解决的问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今天要解决的一些问题，古代人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

第二个层面，从学者角度解读大师的时候，我们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大师的思想，比如我们解读海德格尔的时候，可能海德格尔的著作对很多人来说如同读天书一般不知所云，但是它所谈的问题都是很现实的经验问题，这些经验升华为理性、升华为道德的判断、升华为价值的判断或者升华为哲学的判断，这样的判断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理解起来可能有些困难，我们学者就有责任把这些看似深奥的思想用比较通俗的方式解读出来，让更多人能够走近大师的思想。

人类生活在世界上是作为理性的存在物，而不仅仅是情感的动物。那我们的理性从哪里来呢？我们如何面对我们所处的困境？大师已经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解决方案，从这个意义上说，阅读大师其实就是在走向我们自己。

苏剑：阅读大师的著作需要注意两点：第一，读者要积累相关的知识，否则阅读难度很大；另外，读大师的作品很容易陷进去，读完之后常常会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好像啥也不懂了，于是可能形成教条主义。也就是说，读大师作品的时候，不要因为他是大师就不敢怀疑，你要批判地去读，要边读、边思考、边消化。

赵明：我在教学中会涉及这些大师及其作品，有一些个人的体会。我的阅读体会是先把自己放下，大师是很平和的，我们也平和一点吧，不要急。如果你急于从一部经典、从一位大师那里拿到一块面包或者一杯牛奶，我想你还是离开大师吧。当年柏拉图讲课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站起来对他说：“大师，对不起，你能够讲点实用的吗？”柏拉图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金币给了这位年轻人，说：“到隔壁的菜市场去买吧，我这儿没有。”所以我们还是慢一点，别那么急功近利，学会倾听，学会品味，这才是阅读大师作品的第一步。大师一定有他的知识体系、思想核心，但是想让人家一下子把你引领到核心地带，你会被淹死的。还是耐心地跟大师交谈吧，没关系，从边缘开始，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开始。不一定非从“抽象法”、“家庭法”、“伦理”这些概念入手，就从你的生活带给自己的“如意”或“苦恼”开始思考，进入作品，我想你最终一定会获得倾听大师教诲、向大师倾诉、与大师交流的资格。

我有个建议，可以把文集中“大师教大师，大师说大师，大师引领大师”的内容拎出来读。比如大师的书信集、日记、讲演等，都是比较有生命感的、比较鲜活的，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大师思想形成的历程。如果我们把他对人生问题的观点、政治问题的观点、历史问题的观点分专题进行研读，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抠出一本带着自己阅读体验的“导读”。

（本报记者 王珺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