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大帝国的先驱(上)

　　白云居士 　　如果给波斯帝国冠之以“伟大”二字，其实也并非夸大其词。首先，这是历史上第一个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大帝国，其东达印度，西到埃及，北到东欧草原，南及大海，纵横数千千米；其次，它建立确实很早，这是在公元前550年由来自阿契美尼德家族的居鲁士时做到的，而同时代的中国此时正处于春秋的后期，齐国、晋国、楚国等大大小小几十个诸侯国正在纷争。大者如齐国也只是幅员几百千米，统一的秦帝国还要等到500年后才在秦始皇的手中成为现实。波斯帝国的开创者居鲁士在位时期先后征服了米底、吕底亚、巴比伦等国，其间文武皆用，恩威并施，以高超的手腕才在短时间内将这么多的民族和国家囊括进自己的帝国；而第三，波斯帝国不像某些单纯依靠暴力的帝国，波斯的文化也是很辉煌的，现在人们站在波斯波利斯的宫殿遗址前，可以充分领略当初帝国的风采。无论如何，人类只要盘点自己的历史，都无法将视线从波斯帝国绕开。当然，读者一定要将那时的波斯帝国和现在的伊斯兰化的伊朗区别开来，两者不是一码事。 　　为什么是波斯 　　在谈论这第一个大帝国时，这可能是要问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第一个大帝国是波斯？我们知道，早期人类人口密度低，生产力弱小，技术手段粗陋，只能从部落、城邦等起步，通过征服和兼并发展壮大。虽然最终产生大帝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由谁来做，以及什么时候出现，却是有各种可能性的。要想做到这一点，在笔者看来，必须要满足这样几个条件：首先，要有一个足够宽阔而平坦的地理舞台，因为过于破碎、狭小或者自然条件阻隔严重的地形，都将极大地增大军事远征的成本和实施控制的难度，最终使得建立统一大帝国的理想变成泡影。地形破碎者如欧洲大陆，其过分曲折的海岸线使得整个大陆自然的分为西班牙、高卢、不列颠、意大利半岛、低地国家、中欧、北欧、巴尔干、东欧等相对独立的板块，在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里，这些板块都以四分五裂的形态存在。唯一的例外只发生在罗马帝国时期，而且局限于欧洲的南部，原因笔者在以后分析罗马帝国时再详细分析。地形狭小者如北非，虽然地图上看这里无比平坦广阔，但实际上大部分土地都被撒哈拉大沙漠所占据，人类聚居的区域只是北面临地中海的那细长的一带。历史上这个地区只出现过两个国家和强国沾边，一个是前文提到的埃及，在人类文明的早期蛮荒时代，埃及以其肥美的农业环境率先越过了临界点，建立了繁荣富强的国家，但随着地球上其它地区的强大，它就逐渐边缘化了；再一个是突尼斯，曾经在这里出现过一个叫迦太基的海洋强国，但自从它被罗马彻底征服和摧毁后，整个北非就永远和强国绝缘了。而且我们可以注意到的是，不管是埃及还是突尼斯，都是依靠尼罗河或者山地环境使得国土在南北的纵深方向有了一定伸展，而那些只是沿地中海海岸东西一线的国家，如利比亚、阿尔及利亚等，就没有任何成为强国的机会。最后再说自然气候条件阻隔严重的地区，典型的是东南亚，这个地区地形不能说破碎崎岖，但是气候条件在这里成为了决定性因素，巨大的降水量和酷热的温度，使得这里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茂密的植被阻断了人们的交通，多样的毒虫和疾病消耗着任何穿越丛林的远征军的生命。因此这里自古就分散为小国和部落而无法统一-，即使是外来的强大入侵者也无法将他们统一到自己的旗下。而我们看波斯帝国所处的地区，正好是位于地中海到中亚帕米尔高原之间，虽然也区分为伊朗高原、安纳托利亚高原、叙利亚草原和两河流域的平原等各种不同的区域，但是这些区域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地形或气候屏障，这就给强权提供了一个可以快速纵横驰骋的平台。因此我仃J注意到，这里是世界历史中出现统一大帝国最为频繁的地区之一，只有远东的中国板块才可与之比拟。 　　说完了地理因素，接着我们看人的因素。这个因素又分两个层面，一个是大帝国必须是建立在对人的统治上，因此其国土必然人类聚居区面积广大。在工业文明之前的时代，没有哪个帝国会把统治撒哈拉沙漠或者西伯利亚冻土带作为目标，而某个待征服地区的人口越稠密，虽然很可能遭遇激烈抵抗，但也会容易筹措军用物资，军队也就更容易穿越这一地区。而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是，作为帝国主体民族的板块必须足够多、足够大、足够强。所谓以强御弱，以多统少会比较容易，反之则会困难和凶险得多。典型例子如中国两晋时期北方昙花一现的前秦帝国，虽然在苻坚和王猛的领导下以一系列的军事胜利建立起了一个表面很强大的帝国，但这个帝国的主体民族人口数量太少，而其所统治的鲜卑、羌等民族人口却又太多。一旦兵败，氐族的军事实力受到严重削弱，其整个帝国就立即分崩离析无法遏止。当然，这里所说的主体板块的强弱主要指标是军事能力，而不只是人口数量。人口多但民风孱弱也是不行的，反之如果主体民族与周边民族的军事能力差别巨大，也一样可以实现大规模的征服和统治，比如后来的蒙古帝国。而前秦帝国的问题在于氐族和鲜卑等族在单位人口形成的战斗力方面并无本质差别，因此民族人口规模的对比就成为了一个决定性因素。 　　那么波斯是什么情况呢？我们知道波斯帝国主体板块所在的区域叫伊朗高原，而伊朗（Iran）从词义上朔，其实是雅利安人（aryan）的地方的意思，也就是说，雅利安人分布极广，是印欧语系共同的祖先，而波斯人是从里海东岸南迁的雅利安人的一个分支，这部分雅利安人在伊朗高原西南部建立的国家，除了波斯还有一个叫米底。米底最出名的事迹是联合新巴比伦共同灭亡了凶残的军事帝国亚述，也曾经是中东地区盛极一时的大国。波斯起家的阿契美尼德家族所属的波斯人和米底人渊源颇深，我们知道，如果是同文同种那么统治起来就会快捷和稳固得多，比如军事强大的蒙古帝国统治中国不过几十年，而在他们之前，更早期一些的雅利安人在两河流域北部和南部分别建立了米坦尼王国和加喜特王国等政权。总的来说，这个地区已经广泛分布了相似程度深浅不一的雅利安人分支，而如历史一再验证的，两个民族之间人种和文化差别越小，实现统治的难度也就越小。因此波斯帝国的开创者可以比较容易地以米底帝国的继承者自居，并得到米底人的认可。那么将古波斯、米底以及其它语言习俗和文化相近的雅利安人囊括其中后，就形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民族板块，这个板块可以相对容易整合并提供大量的士兵和物资，从而开始对外势不可挡的扩张。 　　文化因素也不能不提，电影《斯巴达300勇士》中将波斯人描绘为好勇斗狠的蛮族，但历史中的波斯也拥有辉煌的文明，其壮丽的建筑、精美的雕刻与绘画等都足以让人叹为观止。不要小看文化的力量，对于一个小国而言，来自远方的征服者如果拥有更高等级的文明，那么臣服和渴望归化的力量就会很强，而如果敌人是只知烧杀抢掠的野蛮人，那么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更顽强的抵抗，即使一时被征服，也要找机会反叛。亚述帝国就是面对着这样的情况，他们的帝国之所以“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就是因为他们所征服的民族选择的是反叛不止。 　　还有一个问题不能不提，那就是帝国开创者的个人能力和魅力，也就是历史的偶然性问题。我们的历史教育往往过于强调历史的必然性，但其实历史的决定因素里偶然和必然都是不可忽视的。举个例子，如果没有亚历山大的军事天才，小小的马其顿可以在短时间建立起东至印度西到巴尔干的大帝国，并把希腊文化广布于这个地区吗？如果李世民迟钝愚弱，光靠他的大哥和三弟能那么快削平群雄，重新一统华夏建立强盛的大唐帝国么？而波斯帝国的开创者居鲁士大帝也是个能力超群的人物，他的政治军事才能自然是不差，而最让历史记住他的，却是他的宽厚和仁慈，被他征服的民族大部分都得到了善待。最典型的例子发生在他征服巴比伦后，巴比伦曾经劫掠过很多犹太人作为奴隶在巴比伦劳作，而居鲁士不但善待巴比伦人，也把这些犹太人全都遣送回犹太人的故乡并重建圣殿，以至于犹太的圣经里也称居鲁士为上帝的工具，这遍布文明世界的赞誉其实都大大加强了波斯军事力量的效能，恩威并施之下，波斯帝国的扩张事实上是相当迅速的。 　　帝国的边界 　　从本期开始，我们会经常谈到这个问题，那就是帝国的边界。还在小时候，笔者看着历史书上的各个王朝的地图，就经常遐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帝国的边界到此为止，那些声威赫赫的帝国军队为什么会在地图上所画的这条线处停下了脚步，为什么不再向前进？相信很多喜欢历史的读者也经常会抱着同样的想法。 　　这个问题显然关系到每个帝国都会存在的各自的特殊问题，但其中一些普遍规律还是有的，我们就以阿契美尼德家族的波斯帝国为例说明。首先，一些自然边界是很难逾越的存在，对于波斯而言，南方的波斯湾和印度洋显然超出了古代民族认知和征服的范畴，这就不多说了。而其北面则是黑海、高加索山脉、里海以及里海东面与成海之间的干旱地带。这形成了一条虽然并非完全断绝但却很难大规模穿越的地理屏障。中古历史上，穿过这条地理阻断线而进行南北方向大规模军事征伐的事例不多，往往都是在高加索的山地就会陷入苦战，如13世纪时蒙古的伊尔汗国和金帐汗国在高加索地区的惨烈争夺战。总的来说，这一线的地理条件是利于防守而非进攻，很难利用这条通道实现决定性的战略进展。 　　因此不管是波斯帝国还是后世的其它如帕提亚、阿拉伯、帖木儿等位于中东的大帝国，其主要外部威胁或者说扩张的方向，就是东西两线，其东面分为东北和东南两个情况截然不同的方向，往东南方是印度，当然这个印度指的是古印度。包括现在的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外来的征服者们首先要穿越现在位于巴基斯坦境内的山地后抵达印度河流域，而跨过印度河后，就进入了一个酷热的半岛，这里既有干热的沙漠，也有湿热的丛林，无论哪种热，对于来自凉爽的高纬度地带的人而言都是很难忍受的。后世不管是天才的亚历山大大帝，还是有着虔诚信仰的阿拉伯帝国军队，都是在印度河流域停下了脚步，波斯军队也是一样，在这里划下了边界线。这里有一点要注意的是，印度半岛的居民们虽然也会反抗外来的入侵，但他们基本无心也无力对外扩张，因此帝国至少可以把这里作为一个相对安全的边界。而东北方向就不同了，出了伊朗高原，就进入了古代中国称为河间地的地区，在这个区域里有著名的成海，两条从东南流向西北的河流――阿姆河和锡尔河注入成海，这两条河古中国人称为乌滁河和药杀水，这里已经是草原和荒漠，因此自古栖息着众多的游牧部落，他们顽强地反抗着各种入侵者，同时也坚持不懈地向各个方向入侵。而来自更遥远的蒙古大草原的其它游牧部落还会不断从这个方向涌入，因此每个立国于伊朗高原的帝国都会很在意地保护自己在这个方向的安全，波斯帝国的创立者居鲁士大帝也正是在这里战死，当时他所率领的波斯军队陷入和马萨格泰人的残酷战斗。他的儿子最终继承他的遗志击败了马萨格泰人，巩固了帝国这个方向上的边疆。 　　而波斯帝国的西部同样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战略方向，其西南向也是个只求自保而无力出击的弱邻――埃及，只不过埃及不像另一个古国印度。自保能力并不强，而且将一直平庸下去。因此虽然居鲁士为了先解决东线威胁而出兵中亚并在那里战死，他的儿子冈比西斯二世最终还是出兵征服了埃及，将其变为帝国的一部分。而从埃及出发，往南是尼罗河上游的埃塞俄比亚，冈比西斯试图对其远征最终却因为后勤问题难以解决而失败。而其向西面沙漠绿洲派出的远征军团也被沙海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为一个历史悬案，具考证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来自南方大沙漠腹地突起的沙尘暴所掩埋。可见波斯帝国在埃及的西方和南方都撞到了大自然筑起的高墙上，以后也几乎没有一个帝国能越过它们。不过这个边界和印度方向一样，虽然无法再前进，但好处就是不会有强敌从这里冒出来。 　　而另一个方向就不一样了，从两河流域出发，向西北首先是曾经的地区强国吕底亚所在的小亚细亚半岛，继续前进越过了海峡进入欧洲的巴尔干半岛后，首当其冲的是色雷斯地区，从这里拐头向南是正在不断繁荣发展的古希腊诸城邦，往北则开始进入东欧的大草原地带，那里生活着游牧和半游牧的斯基泰人等种族，不要小看这些游牧民族，他们因为到处迁徙，接触各种农耕文明民族，各种文明成果也掌握很多，拥有相当繁荣的经济和强大的军事。斯基泰人建立的国家就是当时一个十分强大的存在，后世发掘其墓葬就发现有大量精美的青铜或黄金陪葬制品，其军队装备精良，除了拥有充足的马匹外，斯基泰人的弓箭强悍，早早就普遍装备了反曲复合弓，以至于至今这种弓也被称为“斯基泰弓”。而由贵族组成的重骑兵也有良好的甲胄，据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所说，斯基泰人可以集中起15万人的军队，这在古代世界是一个很大的数字。那么从表面上看至少可以认为，斯基泰人是个对于波斯更为严重的军事威胁，而波斯帝国的统治者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认为。为了巩固这个方向的边疆，波斯帝国的大流士对斯基泰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远征，这种行为当然表面上看确实是赤裸裸的入侵，但背后却也能看出其无奈。我们知道，古代社会缺乏足够有效的通讯和交通手段，像波斯这样的疆域横贯东西3000千米的巨大帝国，既不可能在东西两线都保持庞大的军队，也不可能通过以帝国中央临时征召军队的方法对边疆的危险做出足够及时的反应，很多时候抢先击败或削弱邻国不失为一种以攻为守的策略。波斯的第三任国王大流士就是这么打算的，他从帝国各个地区征召起了一支50万人的大军，从色雷斯方向越过海峡后北上，去进攻这个强大的敌人。 　　说到这里笔者谈两点，首先我们注意到，波斯并没有走黑海和里海之间的陆上通道，单纯看地图，从波斯首都巴比伦向北走就可以来到这个陆上通道，然后沿着黑海东岸就能直接抵达斯基泰人的老巢了。问题就在于笔者前面所说，这里有一道相当险峻的高加索山脉，翻过它并击败这里凶悍的山地民族之后，还要在荒凉的游牧人出没的地区行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达目的地，这已经超出了当时人们的后勤能力。因此波斯选择的是走黑海的西岸也就是巴尔干地区。虽然表面上离帝国首都稍远，但沿途的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地区至少都是人口稠密的农耕文明地区，既好管理，后勤支持能力又强。而第二点笔者要说的是，波斯军队的人数问题。笔者认为作为一个500万平方千米的巨大帝国，波斯从其治下的众多民族中征召起这样的人数并非不可信，不过这个数字应该是包括了作战部队和后勤补给人员在内的总人数，其实际作战兵力笔者估计应该是在10～20万之间，虽然这个数字也足够庞大，但与前述斯基泰人的力量对比，可以看出波斯人最好是在其风头正锐时与斯基泰人的主力决战，不过可惜的是斯基泰人也很聪明，他们采取了坚定的坚壁清野的策略，让波斯军队在被破坏后的一无所有的大草原上大游行，直到波斯人饥渴疲惫消沉时再集结力量反攻，幸好大流士提前醒悟，带着主力部队仓皇逃回，才避免了居鲁士曾经遭遇的命运。 　　这次远征的详情我们等到后面再分析。不过说到这里我们已经绕着波斯帝国的边境走了一圈，最终只剩下其西面这一个窗口，这个窗口就是希腊。波斯踩不了斯基泰人，回身准备把希腊人当软柿子捏。某种意义上说，波斯必然和希腊爆发战争，一个帝国当然喜欢自己的周边有地理屏障，可同时也会喜欢有可供扩张的窗口，波斯既然已经进抵地中海东岸，那么也会去追求东地中海海上贸易的利润和制海权带来的安全。而此时，在帝国的边境有这么一片独立于自己之外的繁荣的城邦国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帝国舒服，至于说希罗多德所记录的若干古希腊城邦和波斯人的历史恩怨，只能算是次要因素。从地图上看，显然波斯和希腊的力量是不成比例的，波斯的体量似乎几十倍于希腊，但是战争的结局却不由地图的大小决定，波斯几次进攻希腊都遭到失败，从而让波斯帝国的疆域停止在爱琴海的东岸。希波之间的战争是本文以后研讨的重点，这里就不多说。总的来看，波斯帝国这周边一圈，基本都已经抵达了其国力所能扩张的极限，后世的各个帝国在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无法超越波斯更向前延伸多远，唯一还有变数的是西方，西南向我们知道在埃及西面沿着地中海南岸还能继续西行，而西北向在希腊的西面是意大利半岛，从希腊往北则是巴尔干，最终可通达中欧和东欧。那么有什么国家可以做到这一点呢？我们将在以后讲述其它帝国的篇章中再说，在后文中笔者还会先把波斯帝国的军力分析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