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影展]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
高速城市化的中国,让新一代年轻人面临心灵 " 无家可归 " 的普遍问题。沈家耀出生在安徽六安的一个小村子里,一步一步地从小村庄走到上海去念大学。当他从上海回家后,他发现六安和上海都不是他所属的地方。“还乡故事”系列报道由谷雨计划支持。谷雨计划致力于耕耘中国故事,支持中国非虚构作品创作与传播,由腾讯网联合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陈一丹基金会发起。谷雨计划微信公众号:Guyu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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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家耀很多年之后走在那条小时候赶集经常走的路时,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望着一望无垠的田野、阴沉的天空和远处飞过的喜鹊连声感慨:“荒凉啊,荒凉啊!”他出生在安徽六安的一个小村子里,一步一步地从小村庄走到上海去念大学。当他从上海回家后,他发现六安和上海都不是他所属的地方。(图/文 刘禹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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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耀1992年出生在安徽省六安市翁墩乡一个叫联合村的村子里,当然现在联合已不复存在,在他初中的时候合并进了相邻的杨公村。六安位于安徽省西部,处于长江与淮河之间,大别山北麓,以出产的六安瓜片茶叶最为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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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耀走在家里的田地里,前方便是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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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小时候常常去家旁边的西河边抓蜗牛,蜗牛们像从树上长出来一样爬满了河边的树,等着他和小伙伴们一起抓回学校玩。这条河对他来说,就是系住家的一条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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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千千万万的小学生一样,他的小学生活无忧无虑。初中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翁墩中学在离家十几公里的西街上,这里是整个翁墩乡的中心,有飘着红旗的乡政府,也有装着台球的电子游戏厅。2007年他以翁墩中学第2名的成绩考入市区的六安一中,高中的生活就像一列火车,你坐在其中,不知不觉地就开过了3年,直到大学。这是家耀(左二)小时候的照片。这些照片是他对家的记忆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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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暑假,家耀打着伞穿过鞭炮燃放后的烟雾。他的母亲为了庆祝他保研成功,特地在村里的教堂旁边放了一串大鞭炮。研究生在这样一个安徽农村里还是非常稀罕的,但对家耀来说,研究生就是意味着会在上海度过另一个没有家人陪伴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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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家耀从亲戚家吃完饭走出来,看到一堆稻草后爬到上面跳了下来。冬天的六安最冷的时候是会下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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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冬天,家耀和父亲挑着化肥走在地里,他们要趁开春前把肥料撒进地里,好让庄稼长得更好一些,来年收入也能高一些。他从小干活很少,又因为外出念书,农活都已经不会做了。寒假的时候回家过年,他甚至记不得家里的小麦田在家旁边那一大块田野上的分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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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家耀家中点起了红色的电灯笼。他的邻居在做客运生意,过年的时候都去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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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在卧室中看电影。他在家中的娱乐活动就仅仅是看电视电影或者睡觉,家里没有互联网,儿时的同伴也都进城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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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在家里待着无聊,村里的年轻人过年的时候都不大回来,以前的朋友和同学大多都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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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耀的父母在客厅中的合影。他还有一个姐姐,也在上海工作、结婚。平时家中就只有父母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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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六,家耀提着菜站在亲戚家门口,看着其他人忙来忙去,不知如何插手帮忙。家庭聚会中,长辈们最关心的问题便是孩子的前途与婚姻,对他们来说,保送研究生的家耀是他们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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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耀站在离家不远的村子里一座废弃的砖窑上。这座砖窑在十几年前生产了远近村子里无数盖房的砖,但随着外地商品砖的入侵,本村产的砖便不那么受欢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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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旁边的树枯枯的,冬日的冷风呼啸而过,一群鸟飞离了树枝去往远方。沈家耀不知道自己毕业以后是不是也不再回去,是否要在上海或是其他城市生活,但是每次经过那条从翁墩乡西街回家坑坑洼洼的路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那一草一木都不是再是属于自己的了,自己更像一个游客,来例行参观一下这个以前生活过的被叫做家乡的地方。家乡还是那个家乡,只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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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扬1991年出生于四川,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现为盖蒂图片社报道摄影Emerging Talent项目摄影师。
作品曾发表于时代周刊、纽约时报、NPR、BBC、卫报等国内外媒体,曾获马格南基金会摄影奖学金、Ian Parry摄影奖、Abigail Cohen纪实摄影奖等。
个人网站:www.yuyangliu.com。
还乡
文/刘禹扬
当沈家耀很多年之后走在那条小时候赶集经常走的路时,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望着一望无垠的田野、阴沉的天空和远处飞过的喜鹊连声感慨:“荒凉啊,荒凉啊!”
沈家耀1992年出生在安徽省六安市翁墩乡一个叫联合村的村子里,当然现在联合已不复存在,在他初中的时候合并进了相邻的杨公村。六安位于安徽省西部,处于长江与淮河之间,大别山北麓,以出产的六安瓜片茶叶最为出名。沈家耀的小学就在村里边,两排砖瓦房和一块二十来平米的平地,就承载了他小学5年的生活。他记得在教室里跟同学抢老师上课时扔掉的粉笔头,下课后到那块平地上跳房子或者打弹子,或者到老师的办公室里偷粉笔;他也常常去家旁边的西河抓蜗牛,蜗牛们像从树上长出来一样爬满了河边的树,等着沈家耀和小伙伴们一起抓回学校玩。和千千万万的小学生一样,他的小学生活无忧无虑。
他的初中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翁墩中学在离家十几公里的西街上,这里是整个翁墩乡的中心,这里有飘着红旗的乡政府,乡政府对面的小巷里也有装着台球的电子游戏厅。沈家耀在上课的时候借住在西街上的亲戚家,到周末才骑着自行车回家,冬天回到家的时候沈家耀的脸一定被风吹得通红。可是这不妨碍他走得越来越远。2007年他以翁墩中学第2名的成绩考入市区的六安一中,在这所当地最好的高中里,他几乎要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因为在寝室住不习惯,在进入一中一个月之后他就搬到了校外租房,母亲也搬了过来陪读,照顾他的衣食住行。高中的生活就像一列火车,你坐在其中,不知不觉地就开过了3年,直到大学。在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里,沈家耀在家待得百无聊赖,提前去了上海的姐姐和姑妈家住到大学开学。几乎与此同时,他的一位小学同学在上海办了婚礼,另一位去沈阳建筑大学学了建筑,一个邻居在上海的一家汽修厂工作,跟新华字典上说的一样,大家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只是他们都不再在那个叫翁墩乡的地方了。
在上海念大学的日子里,沈家耀很少外出。由于学校距离市中心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和室友的课余时间一般就在寝室或者图书馆度过了。大四毕业后,沈家耀顺理成章地保送到了本校继续读研究生,只是在大学时光中,他跟同学在市区聚餐和进电影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他感觉自己仿佛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跟那个楼宇森林般的陆家嘴、梧桐洋房的淮海路没有丝毫关系。
暑假的时候沈家耀会回家避暑。家里的地除了种小麦之外,还会有3亩地种西瓜,他白天去地里的瓜棚看瓜,在盛夏的蝉鸣中睡过一个长长的上午,再去旁边的池塘里抓几只小龙虾。儿时的朋友大多数不在家,他只能选择一个人度过。寒假的时候回家过年,他甚至记不得家里的小麦田在家旁边那一大块田野上的分布位置。冬天的六安最冷的时候是会下雪的,而他家的两层楼房里的温度和外边几乎一样,于是他平时都喜欢窝在两层的被窝里,而他的作息也非常规律,没有了在上海宿舍里的wifi与电脑,于是他早上十点起床,晚上八点睡觉,平时的时间就在家里看电视。他说,在家里待着无聊,村里的年轻人过年的时候都不大回来,以前的朋友和同学大多都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沈家耀不知道自己毕业以后是不是也不再回去,是否要在上海或是其他城市生活,但是每次经过那条从翁墩乡西街回家坑坑洼洼的路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那一草一木都不是再是属于自己的了,自己更像一个游客,来例行参观一下这个以前生活过的被叫做家乡的地方。家乡还是那个家乡,只是,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