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经济的基本矛盾与当代社会主义

作者：李步青

宁夏党校学报 2002年05期

　　中图分类号：F0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921(2002)02-0024-04

　　商品经济是当代社会的基础。无论哪一个国家和地区，无论实行什么社会制度，都不能脱离这个基础。

　　一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生产的社会性与生产资料占有的私人性之间的矛盾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基本矛盾。其实，这一矛盾也就是商品经济的基本矛盾。因为资本主义经济，实质上就是以资本为基础的商品经济。资本是生产资料所有权的货币表现，只要生产资料所有权的归属问题是决定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商品经济就必然会以资本为基础。

　　生产者直接从事产品生产劳动的专一性和消费需求的多样性之间的矛盾，导致商品交换的产生和商品生产的发展。当一种产品的生产过程必须是生产者直接参加的劳动过程时，在这个生产过程内生产者的劳动就必然是专一的。由于生产者直接从事产品生产劳动的专一性存在，每种产品的生产过程就必须是各个生产者各自独立完成的过程。当各个生产者之间进行产品交换时必须遵循利益均衡的原则，而各个生产者能否直接占有必需的生产资料是其能否进行产品生产的先决条件时，这种独立的生产过程就必然要求生产资料的占有必须具有排他性，即私人属性。在以商品生产占主导地位的商品经济中，绝大多数生产者直接占有的生产资料大都是需要从市场购买的别的生产者的产品，因此生产者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实际上就体现为对商品的一般等价物——货币的占有。当货币成为生产资料所有权的代表时，它便转化为资本。而资本作为生产资料所有权的货币表现，代表着拥有它的人的一定的经济利益，当它被让渡的时候，所有权必须得到一定的经济实现。迄今为止，与资本相对应的各种从总体上讲还是比较稀缺的生产要素，对每一个生产者来说还是有较大的约束作用。在生产要素有限的情况下，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必然要求各种生产要素必须在各个生产者之间进行合理配置。而进行合理配置的前提条件必须是各种生产要素能够在各个生产者之间自由流动。而要实现资本的自由流动，就必须使所有权的让渡得到经济实现。这样就必须给资本的拥有者所能获得的经济利益确定一个社会标准，当他所能获得的经济利益达不到这个社会标准时，他便乐意把资本的所有权让渡出去，或是短期让渡(借贷)，或是长期让渡(入股)，从而获得一个社会平均的经济利益(利息或股息)，于是便在客观上赋予资本一个价格(利息率)，从而资本便成为“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

　　因为资本仅仅是生产资料所有权的一种货币表现，如果一个生产者仅仅拥有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而缺乏使用这些生产资料去生产新的产品的能力，那他所拥有的生产资料至多也只是一种普通的商品，决不会生出超过自身价值之外的一丁点价值。使用生产资料的能力即劳动力。生产资料只有同劳动力相结合，它的所有权的货币表现才能真正称之为资本。在现实的经济生活中，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的结合，实际表现为生产资料所有者即资本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某种特定关系。其中包括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是否同一两种情况。在简单商品生产阶段，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基本是同一的。而在以分工协作为基础的机器生产出现之后，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便基本不再是同一的了。其中又包括生产资料所有者雇佣劳动力所有者，劳动力所有者向生产资料所有者借贷，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以某种形式(比如，股份制)进行合作等多种情况。在生产资料所有者之间，也有彼此借贷或合作的情况。在劳动力所有者之间，也有相互雇佣或合作的情况。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结合是雇佣、借贷关系还是合作关系，主要看生产经营成果在双方的分配情况。如果劳动力所有者的工资报酬属事前约定，不与生产经营成果挂钩，那就是雇佣关系；如果生产资料所有者所获利息报酬属事前约定，不与生产经营成果挂钩，那就是借贷关系；如果劳动力所有者所获工资报酬及生产资料所有者所获利息报酬均根据生产经营情况而定，那就是合作关系。随着生产社会化的不断发展，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的不同一性也就表现得越来越突出了。虽然某人可能既是劳动力所有者，又是生产资料所有者，但却往往不是同一生产者。他可能是某一个企业的股东，而自己又受雇于另一个企业。在现代社会，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的，但作为一种理论抽象，我们完全可以把生产资料所有者看作是资本的人格化；而把劳动力所有者看作是劳动力资本或知识资本的人格化，按现在经济学界流行的称呼就是人力资本。普通资本和劳动力资本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利益和不同的社会力量。只要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不同一性存在，这两种不同利益和不同力量之间的矛盾就会存在。作为政治学的概念，生产资料所有者的全体就是资产阶级，劳动力所有者的全体就是无产阶级。劳动力是一种知识产品，是一种无形资产，因此无产阶级也可理解为拥有无形资产的阶级。恩格斯曾把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对立看作是商品经济基本矛盾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在现代商品经济社会，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只是矛盾的表现形式和对抗程度同恩格斯所处的时代大不相同了。

　　商品生产是为他人消费而进行的生产。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不同一性是商品经济的又一重要特征。每一个生产者都必须根据消费者的消费需求而有计划地生产，但是大多数生产者所面对的消费者都是一个不确定的群体，很难得到有关消费需求的完全信息，因此生产必然带有一定的盲目性。特别是，每一种产品的生产，从投资到产品上市都需要有一个时间过程。当生产者决定投资生产某一种产品时，他所依据的消费需求信息必然是一种预期信息，这样便进一步增大了消费需求信息的不完全性，从而使生产的盲目性进一步增大。恩格斯把这种生产的盲目性看作是商品经济基本矛盾的又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并将其表述为“个别工厂中的生产的组织性和整个社会的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对立”。在现代商品经济社会，类似20世纪30年代世界性经济大危机的那种全社会的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已极少见，但是生产的盲目性对于各个生产者来说，仍是一个尚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的难题。

　　二

　　按照逻辑推理，如果生产资料的占有不再具有私人属性，商品经济的基本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从而商品经济就会走向消亡。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了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的观点。但他们同时也指出，这种占有只有在实现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具备的时候才能成为可能，才能成为历史的必然，而这个物质条件就是现代生产力的充分发展。不过，他们认为当时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生产力的发展已经达到了可以实现全社会占有的阶段。显然，这一看法已被其后一百多年的历史发展事实证明是不对的。那么，现代生产发展到什么阶段之后，才有实现全社会占有生产资料的可能呢?这就是，与生产资料全社会占有相应的现代生产力，至少应该具有以下三个特征。

　　其一，知识取代机器成为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测量器，劳动力取代货币资本在诸生产要素中占据了支配地位。在现代生产力充分发展的阶段，社会生产发展水平的测量，不仅要看各种机器设备的先进程度，而且要看各种电脑软件中所固化的知识的先进程度，特别是后者要比前者更重要，因此知识便取代机器成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测量器。由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速度同物质资料的积累规模成正比，而速度则同知识积累的规模与更新的速度成正比，所以社会生产愈发展，知识在社会生产中所处的地位也愈重要。当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以知识为特征的阶段后，决定市场竞争能力的重要因素就成为创造新的知识的能力。相对而言，能够用来创造新知识的劳动力将对社会生产起到越来越大的约束作用。这样，劳动力必然取代资本在诸生产要素中占据支配地位，因而也就意味着生产资料所有者和劳动力所有者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和各自代表的社会力量对比将发生重大变化，并且两者之间的矛盾将会随着资本约束作用的逐渐减少而逐步消失。

　　其二，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可以随时交流相互需要的各种供求信息，社会生产总过程的控制系统已经自然而然地形成。社会化大生产必然要求社会生产各部门按比例协调发展。而要实现全社会的按比例协调发展，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各个生产经营者能否及时、准确地掌握比较完全的市场供求信息。国际互联网络在众多的生产者与众多的消费者之间，架起了一座随时随地都可以方便地交流信息的桥梁。生产经营者之间、生产经营者与消费者之间过去必须通过市场才能建立起来的各种交换关系，将会通过互联网络首先达成各种交换协议，从而使各种难以预期的不确定的交换关系变成可预期的确定的交换关系。在网络经济中，互联网络就是社会生产总过程的控制系统。这个控制系统是随着网络经济的逐步发展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的。

　　其三，在社会生产总过程中，劳动过程将主要集中在知识产品生产阶段，实物产品生产阶段的人工劳动基本为机器所取代。社会生产总过程包括知识产品生产和实物产品生产两大阶段。伴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实物产品生产过程中直接的人工劳动越来越多地被自动化、智能化的机器所取代。这就意味着实物产品生产阶段的活劳动将会绝对地减少，社会生产总过程中的活劳动将会主要集中在知识产品生产阶段。实物产品生产过程的完全自动化，标志着各种实物产品的生产过程已经不再是必须由各个生产者各自独立完成的过程了，生产者直接从事实物产品劳动的专一性已不复存在；于是生产者对生产资料使用的排他性随之不复存在，从而生产资料占有的私人性也就失去了意义。在知识产品的生产过程中，虽然从事劳动，的专一性仍然存在，生产者对生产资料使用的排他性也在一定程度存在，但由于知识本身一旦以某种信息形式通过某种载体公之于世之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全社会均可共享的资源，这样知识产品便很难像普通的实物产品一样作为普通商品进入市场交换，从而知识产品生产过程中使用的生产资料也很难通过市场交换得到补偿，因此必须借助社会的力量，这就使得知识产品生产过程中的生产资料占用从一开始便具有了社会属性。随着知识产品生产在社会生产总过程中的地位日益提高，这种社会属性亦在日益增强。

　　商品经济的形成、发展和消亡过程是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密切相关的，二者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商品经济的发展也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商品经济的消亡，既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必然要求，也是商品经济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商品经济的内在矛盾，是其发展变化的根本动因。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矛盾，是商品经济内在矛盾的集中表现。而生产资料占有的私人性，则是这一矛盾产生的直接原因。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具有二重作用：一方面，不利于生产的社会化，对社会生产力发展起着一定的阻碍作用；另一方面，在社会生产资源相对短缺的条件下，有利于生产资料的有效使用，对社会生产力发展起着一定的促进作用。特别是生产资料的有效使用，最终取决于劳动力水平的高低，当劳动力所有者为了获得更多的生产资料使用权时，就必须努力提高自己的劳动力水平。而劳动力水平的提高，则是推动社会生产力水平提高的最终决定因素。生产资料占有的私人性在商品经济中对社会生产力发展所起的这种促进作用，显然应该从理论上予以充分肯定。

　　三

　　由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向全社会占有转化，应该是一个渐变的过程。而这个渐变过程，必然表现为资本形式的变化过程。资本是生产社会化的产物，因此具有适应社会化生产而不断扩张的内在要求。但是，资本占有的私人性却使这种内在要求受到了限制。当资本占有的私人性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仍具有积极意义，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又要求突破私人资本的限制时，私人资本就会联合起来，形成一种以私人资本为基础的新的资本形式。这种新的资本形式，被马克思称之为“社会资本”，即，与私人资本相对立的那些直接联合起来的个人资本。私人资本代表的是某个人单独对生产资料拥有的所有权，而社会资本则代表某些人共同对生产资料拥有的但又明确体现在各个人名下的所有权。社会资本有两种基本形式：借贷资本和股份资本。在现代信用制度下，社会上各种暂时闲置的资金，通过银行集中在一起形成借贷资本并转化为生产经营资本。这种生产经营资本实质上就是一种社会资本，可以看作是社会资本的初级形式，股份资本则是社会资本的高级形式。

　　在商品经济尚需充分发展的阶段，股份制是解决商品经济内在矛盾的最有效的途径。现实经济生活中生产资料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矛盾，不仅表现为这两种不同类型的所有者之间的矛盾，而且还表现为同一类型所有者之间的矛盾。通过股份制企业这个经济实体，既实现了私人资本之间的结合，又实现了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结合，还实现了资本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之间的合作。在现代股份制企业中，资本所有者一方与劳动力所有者一方基本上处于平等地位，共同分享生产经营成果。这种以股份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已经是一种同联合劳动相适应，并且可以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相应发展的新的生产方式。现代企业，无论是在私人资本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还是由劳动者合作兴办的，或者是在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创建的，如今大都选择了同样的股份制形式。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就在于它们均处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同一历史阶段，因此，生产资料所有权的基本形式只能是社会资本的形式。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同一阶段，最适合生产力发展的生产方式必然是同一的，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同处在一个发展阶段的不同国家和地区，之所以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分，根本的区别在于作为生产方式外壳的上层建筑不同，而不是生产方式的不同。纯粹代表资本所有者利益的社会制度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制度，这种制度终究会成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桎梏。而代表劳动力所有者利益的社会制度则是社会主义制度。在商品经济中，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劳动力所有者必然也是资本所有者，因此真正的社会主义制度必然是既代表劳动力所有者利益又代表资本所有者利益的制度。

　　股份制企业的形成，必然要求资本及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和自由结合，社会主义制度必然应该是保障这种自由流动和自由结合的制度。企业是现代经济的基本单元，股份制企业则是现代企业的基本形式，而只有通过资本及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和自由结合形成的股份制企业，才是真正符合社会生产力发展方向的企业。因为劳动力的自由流动有利于形成劳动力的最协调的组合，资本的自由流动有利于形成劳动力与资本的最有效率的结合，从而形成全社会生产要素的最优配置。阻碍资本及劳动力自由流动和自由结合的力量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国家权力的超经济强制；二是市场的不正当竞争。上述两方面的阻力，必须通过上层建筑的力量加以消除。资本及劳动力自由流动和自由结合的要求，是经济领域中的自由和平等要求的一种反映。当代社会主义的实践正在证明，只有建立在股份经济基础之上的政治制度才有可能是真正的民主制度；同时，只有真正的民主政治制度，才能保证经济领域中的自由和平等真正实现。

　　股份制企业的巩固，必然要求按资本和劳动力在生产过程中的制约作用大小进行收益分配，社会主义制度必然应该是坚持按生产要素分配的制度。在股份制企业中，资本所有者与劳动力所有者能否保持平等地位，是能否保证企业稳定运行的基本条件。这种平等地位，突出反映在企业的收益分配上。要保证分配的公平性，劳动力就必须作为劳动力资本参与分配，在分配中取得与普通资本同样的地位。劳动力资本的量的规定性是劳动力的全部价值，包括劳动力的形成、贮存和维持所需消耗的各种物化劳动转移和活劳动创造的价值。劳动力资本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固定资本。它在生产过程中的折旧就是劳动力所有者的工资，应该作为企业的生产经营成本。企业的盈利部分则应该在普通资本与劳动力资本之间进行分配，而分配比例则需要按照普通资本和劳动力资本所代表的生产要素在生产过程中所起的制约作用的大小来确定。各生产要素的制约作用的大小，可通过其边际收益的变化表现出来，具有客观性。因此，按生产要素分配的比例也应具有客观性。只有按照生产要素分配的客观比例进行进行分配，才能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起促进作用，社会主义制度必然应该保证这种客观分配比例的实现。

　　股份制企业的发展，必然要求劳动力所有者支配资本的能力不断提高，社会主义制度必然应该是推进劳动力水平不断提高的制度。劳动力所有者支配资本的能力即生产经营能力，由劳动力水平所决定。要提高劳动力水平，就必须大力发展知识产品的生产与再生产。知识产品的生产指知识创新，知识产品的再生产指知识学习。同实物产品的生产一样，知识产品的生产与再生产也需要一定的资金投入。由于相当多的知识产品是全社会共享的资源，所以这类知识产品的生产与再生产只能是社会公益性的生产，其生产投入主要来源于国家税收。国家所投入的资金因之转化为国家财产，这类国家财产可以看作是社会资本的过渡形式。随着知识产品的生产与再生产在社会生产总过程中所占的比重逐渐增大，这类社会资本的总量也将逐渐增大。特别是，当实物生产过程完全实现自动化，劳动力所有者逐渐退出实物生产过程之后，实物生产所需投入也将非国家莫属。如此逐步发展下去，当国家财产成为社会资本的惟一形式之后，全社会占有生产资料的那一天则将到来。把生产资料转变为国家财产是实现生产资料全社会占有的最终途径，但这种转变过程只能是一个渐进的历史过程。而引导这个渐进过程不断向前发展的只能是劳动力水平的不断提高。一个真正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必然会把大力发展知识产品生产和再生产事业，努力提高全社会劳动力水平作为中心任务。由此必然会为知识的不断创新而营造一个宽松的政治环境。没有宽松的政治环境便没有真正的思想解放，没有真正的思想解放就很难有智慧的火花迸发，因而更谈不上知识创新。

　　收稿日期：2001-10-18

作者介绍：中共晋城市委党校，山西 长治 046000 李步青(1948— )，男，山西武乡人，中共晋城市委党校副校长，副研究员，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基础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