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慈欣作品看中国科幻小说的语体特点

2008年9月第37卷专辑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Shaanxi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Edition)Sep.,2008Vol.37Sup.

从刘慈欣作品看中国科幻

小说的语体特点

高 翔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摘 要:科幻小说在我国是一个发展很快的文学体裁分支,在语体上有其自身特点。中国科幻小说的语言多运用口语词和对白,多使用常式句,多有语体融合现象。科幻语体具有一定的形象性,一定的社会功能和审美特征。

关键词:科幻小说;刘慈欣;文艺语体;科技语体

中图分类号:I207 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08)Sup.-0255-04收稿日期:2008-01-25

作者简介:高翔(1982 ),男,陕西西安市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科幻小说!(ScienceFiction)原本是外来词,由西方传入我国;最初被译为 科学小说!,后来演变为 科幻小说!。

在中国从事科幻小说创作的作家很多,从叶永烈、郑文光等学习英美科幻 新浪潮!的先驱者,到韩松、星河、王晋康、刘慈欣∀等 新生代!作家,都是熟悉科幻小说的读者耳熟能详的名字。尤其是刘慈欣,是中国科幻小说发展到今天形成了自己独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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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乃至美学特征的一位作家。本文选择这位在中国科幻小说界享有崇高声望并为读者普遍喜爱的作家和其作品作为研究对象。

息而呈深紫色,仿佛一条无形的绞索正在脖子上慢慢绞紧##(∃地火%)

当然,就像无数只小手攥紧无数颗小心脏一样,它使其作用范围内所有的分子和原子停止运动。(∃梦之海%)

用富有文学性的形式来讲述寓含科学理论的故事,而目的却非进行科学理论阐发或者通俗地讲解某种专门学科的知识。对照20世纪50年代初引入苏联文学理论的看法 科幻小说服务于科普![3]而把科幻小说划进科技语体,如今重新将其划归 文艺语体!下的 小说体!范畴是完全正确的。国内学者

刘慈欣,1963年生,现为山西娘子关发电厂高级工程

师。1985年尝试发表∃宇宙坍缩%,后风格逐渐形成,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基本定型。1999 2004年,刘慈欣蝉联中国发行量最大的∃科幻世界%杂志读者评选的冠军。他以∃流浪地球%、∃全频带阻塞干扰%、∃中国太阳%、∃地球大炮%等连续多次获得 银河奖!这一国内科幻小说最高奖项。尤为可贵的是他至今仍是业余写作,始终没有和他所钟爱的技术工作分离。这也使得他的作品在思想内容上避免了那种长期将自己与俗世隔绝带来的幽闭感和与普通大众阅读兴趣的疏离感。

∀

一、从刘慈欣作品看科幻

小说的语体属性

科幻小说!从字面上看是 科学!、 幻想!、 小说!组成的偏正短语, 小说!是其中心语。而从文本看,一般具有 形象性、情意性、创新性!等文艺语体的艺术特性[2]。如:

父亲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他用尽力气呼

吸,比他在井下扛起二百多斤的铁支架时用的力气大得多。他的脸惨白,双目突出,嘴唇因窒

对科幻小说这个概念进行了概率统计学的研究有力地支持了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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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复出现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经常见到,在其他各类体裁文学作品中也会用到的一般词汇,仅仅在使用频率上略高一些。可以看出作者有意识地将他在叙述故事中所要涉及的科技背景或架构用读者容易理解的词语表达出来,保持了文本与现实生活的紧密联系。

2 口语词和对白的大量运用。科幻小说作家韩松说: 首先,作为一个普通的科幻读者来说,我很喜欢看刘慈欣的作品,因为很过瘾。讲的都是些明明白白的故事,说的都是些人话,节奏很紧张,情节很吸引人。![5]他在这里所说的 人话!正是点明了刘慈欣作品又一个语体特征 口语化短句和大量的对白运用。例如:

你有生命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一封信##吞吞食者来了!吞食者来了!! 你怎么会讲英语?! 路上学的##吞吞食者来了##吞食者来了!! 那你这个样子是##?! 路上看到的##吞吞食者来了!吞食者来了!呀,你们真不怕吞食者吗?! 吞食者是什么?! 样子像个大轮胎,呵,这是你们的比喻。! 你对我们世界的东西真熟悉。! 路上熟悉的##吞食者来了!!(∃吞食者%)

这一段是作品开头部分,用来自波江星座阿尔法的信使和人类间对话交代了故事背景,并确定了急促的、危机临近的通篇基调。用短句的几次重复夸张地表达了紧张气氛。

娃们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听懂了没?

谁说说?!班上学习最好的赵拉宝说: 我知道是啥意思,可总觉得说不通:晌午我和李权贵打架,他把我的脸打得那么痛,肿起来了,所以作用力不相等的,我受的肯定比他大嘛!!喘息了好一会,他才解释说: 你痛是因为你的腮帮子比权贵的拳头软,它们相互的作用力还是相等的##!(∃乡村教师%)

娃们!、 说说!、 啥意思!、 晌午!、 腮帮子!都是口语词或短语,非常符合 乡村!这个语境。用充满乡土特点的、口语化的对白将牛顿第一定律内容讲述出来,令人直观地体会到叙述者对乡村教育落后的现状与乡村孩子们对知识的好奇与渴求之间冲突的热切介入。

口语词的加入有效冲抵了科技术语造成的与普通读者阅读体验的疏离,而对白的大量使用使得情节推进更加迅速,数言数语就交代了跨度巨大的一段故事时间中发生的重要事件,从而让整个文本更

二、从刘慈欣作品看科幻

小说的语言特征

科幻小说属于小说体裁下的分支文体,一般具有小说基本特征。刘慈欣的作品尤其擅长用大量对白塑造丰满的人物形象,并通过简洁、准确、克制的叙述方法来使人物与为其搭建的虚拟背景互动,从而展开情节。我们拟从词汇、语法、辞格使用几个方面逐一进行分析。

(一)在词汇使用方面

写作科幻小说的作者,普遍都接受过多年理工知识培养或训练,具有某个科技领域相当程度专业知识背景。一般来说,在科幻小说作品中科技术语、理工技术类词语的出现频率大于其他小说体裁。但通过对刘慈欣文本粗略的统计,却与设想的结果有所不同。

1 科技术语使用有节制。我们收集了刘慈欣22篇中短篇作品(计有汉字300110个)作为样本,运用统计软件进行分析,在195207个词语中,与科技词汇比较符合的前15位词语及其出现频率见表1:

表1 刘慈欣作品科技词语统计

序号[***********]415

词语地球太阳人类时间世界宇宙太空文明吞食生命公里飞船声音行星速度

出现次数[***********][***********]135130123

频率(%)0.33080.19660.17780.16160.16010.14790.09980.09780.09680.08110.07500.07350.06840.06590.0623

这里列出此表仅说明在刘慈欣科幻小说中几乎没有或极少使用较为生僻的、特别专业的科技术语,

加紧凑与凝练。

(二)在语法使用方面

1 叙述中多用常式句。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特别是欧美科幻小说的翻译作品中,大量存在采用结构复杂的句子或将句子成分位置刻意调配、安排从而产生独特叙事效果的流行做法。与此相反,刘慈欣在对文本遣词的雕琢和语篇形式创新的追求方面,更常用陈述性的常式句。如:

世界在我的眼中仍是灰色的,但星星点点

的嫩绿在其中出现,并在增多。当这种变化发展到让我觉察出来时,我又想起了她。也是无意识地,在闲暇时甚至睡梦中,她身处的环境常在我的脑海中出现,那封闭窄小的控制舱,奇怪的隔热太空服##(∃带上她的眼睛%)他似乎对古典主义文学注重 讲故事!的叙事形式特别钟情,无论是在描写男女之间细腻情感的微观尺度上,或者是描述壮丽的星云爆发等宏观场面上,总是采用平和的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句式来进行叙述,而读者在阅读时却常常产生强烈的感情体验。

2 语体融合现象多见。由于叙事需要或是与语境相符合,科技语体与口语语体、文艺语体常常发生融合,常常在局部营造出强烈的新鲜感与创新性,使得古典主义作品的思想内核具有了坚实丰满的科学骨骼和表象。

沃克差点笑出声来,哈,这小子,听他以前是怎么指挥的: 发现目标,方位133,98式坦克17辆,89式运兵车21辆,向391方位以平均速度43.5公里运动,平均间隔31.4米,按AJ041号优化攻击方案,从179方位以37度倾角进入##!现在呢: 好象!有装甲部队, 好象!在 山包那边!,这他妈用你说?我早看见了!(∃全频带阻塞干扰%)

上句将一个军事语体的复句嵌入人物的对话中,使得这段对话显得非常具有军事语体的色彩,但又具有了幽默感,成功地表现了此人蔑视依靠现代科技进行战斗的情态,生动传神。

地球发动机将不间断地开动500年,到时地球将加速至光速的千分之五,然后地球将以这个速度滑行1300年,之后地球就走完了2/3的航程,它将掉转发动机的方向,开始长达500年的减速。地球在航行2400年后到达比邻星,再过100年时间,它将泊入这颗恒星的轨道,成为它的一颗卫星。 我知道已被忘却/流浪的航程太长太长/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当

东方再次出现霞光/我知道已被忘却/启航的时代太远太远/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当人类又看到了蓝天##!(∃流浪地球%)一段连续使用数字符号的说明后紧接着引用了虚构的歌词来唤醒人们的直观感受,将人类在太空中400多年的流浪历程的苦难轻轻带过,把希望寄托在未来。诗歌语体与说明性语体的融合使用给文本增加了优美而伤感的色彩。

(三)在辞格使用方面

辞格的使用是成功的文学作品所不能缺少的。在科幻小说的创作中辞格普遍使用较多的主要是比拟、引用。而在一般文学作品中大量存在的辞格,如排比、夸张、通感、对偶等非常少见。似乎作者在叙述上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感情,因此不常用铺排的辞格来直接表现强烈的情感,在叙述者对文本的把握上明显受到 零介入!叙事方法的影响。

1 比拟。大致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出于文学修辞的需要,更形象地描述或抒发感想;另一种则是由于要讲述的某个事物比较专业、生僻,为避免一般读者不能准确地理解而将其比作另一种常见的事物予以说明。通过运用比喻一方面使得文本显得生动有活力,也刻意地降低了对读者科技知识素养要求的门槛,扩大了受众面。例如:

那个完美的球体悬浮在平面上方,两者都发出柔和的白光,表面均匀得看不出任何特征。这两个东西仿佛是从计算机的图库中取出的两个元素,是这纷乱的宇宙中两个简明而抽象的概念。(∃诗云%)

这属于第一种情况。作者将太空中的一个球体与平面构筑的存在比作两个没有附加属性的 元素!,传达了一种只可意会的、超验的、奇妙的体验。接着又将其比作 概念!,表达了这种存在的纯粹性与超现实感。

在太阳系,推送奇点炸弹的力场束弯曲了,这根长几亿公里的力场束此时像一根弓起的长杆,努力把奇点炸弹挑离射向太阳的轨道。(∃乡村教师%)

这属于第二种情况。 立场束!是什么一般读者根本不可能了解,但是作者这里形象地把它比作 弓起的长杆!就使得读者对其有了具体的感受。在其他作家的一些比较 硬!的科幻小说中,常常会遭遇到阅读障碍,一定程度上与没有很好的处理这部分术语有关。

2 引用。作品中用于建构故事背景,尤其是从

幻想出发的科学背景知识时经常使用此辞格。一定量度地引用科技文献或者习语、俗语,可以更加有效地交代清楚故事发生在什么样的环境和语境中,透露出作者的态度。

人们常谈起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人同上

帝的对话:上帝啊,一万年对你是多么短啊!上帝说:就一秒钟。上帝啊,一亿元对你是多么少啊!上帝说:就一分钱。上帝啊,给我一分钱吧!上帝说:请等一秒钟。现在,太阳让人类等了 一秒钟!:预测能量闪烁的时间是在一万八千年之后。(∃微纪元%)

在交待了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的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这叙述者一种无奈的但又诙谐的面对灾难的情感。仿佛人类面临的巨大灾难是上帝所开的一个大玩笑。类似这样的用法还有许多,不再一一列举。

不再裸露地作为传道抑或政治宣传的工具,整个的文学的本体转向在科幻小说体裁上表现的更加明显。由于有幻想成分,作品通常离开现实生活有一定距离的,但是这个离开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又在一定层面上是真实的,生活在其中的人物形象一举一动都应该符合现实的规律或者社会伦理(包括设想上根本变革了的伦理)。如果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的准则,就会陷入虚无。虽然我们不要求作品具有对大众的 教育!功能,但是作品一定要有思想。思想使得作品具有了超越文本的魅力,使得其不经由说教而达到教育的目的。这种教育包括对科学的崇敬,包括对我们生活的世界和人类历史的热爱,包括对未来世界发展的终极关怀,包括人类文明中、人性中深藏的向上的力量。透过浅易而生动的科幻小说文体,读者在不经意间,在每一次的阅读体验中,都会不自觉地获取到对于自己某方面有所助益的精神养料。这也许是科幻小说作品社会功能最主要的方面。

3 审美功能。在审美功能上,科幻小说与其他文学作品一样,其塑造的诸多人物形象已经进入了一部分社会生活领域。与其他形式作品最大的不同在于营造的审美对象在尺度上是有着很大差异的。一般说,在小说类文学作品中审美偏向于精致、细腻而深刻的感受和意境营造,然而在科幻小说中,常常给读者一种宏观尺度的,更加庞大或粗野的宏观美感。在空间上可能是从地球到宇宙边缘的无尽星空,在时间上则是由宇宙起源到灭亡的无限跨度。这种审美的关照角度更多地从我们身边每天都在更新着的科学技术进步上出发,然而在审美的边界上,科幻小说将美的疆域放大至了这个时代人类想象力的最遥远的距离上。

[参 考 文 献]

[1]吴岩,方晓庆.刘慈欣与新古典主义科幻小说[J].湖南

科技学院学报,2006(2).

[2]袁晖,李熙宗.汉语语体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5.

[3]胡捷.论苏联科学幻想读物[M]&作家论科学文艺.南

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79:77.

[4]吴岩.科幻小说的概念[J].昆明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学

报,2004(1).

[5]韩松.我为什么欣赏刘慈欣[J].异度空间,2004(2):84.[6]王德春.语体略论[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87.

三、语体功能

科幻小说属文艺语体,因此在语体功能上也应该体现文艺语体功能的共性。王德春教授在∃语体略论%中认为文艺语体的功能主要是 通过形象手段来反映、揭露客观世界,从而鼓舞、教育人民,促进社会发展和人类文明的进步!。当然这是就文艺语体的整体来谈的,具体到科幻小说这个体裁,通过对刘慈欣作品取得成功的关照,我们拟从以下三个方面对这个定义进行比较具体的探讨。

1 形象描绘方面。读者在谈起中国科幻小说的成功时往往是例举自己心目中某几个作品塑造的人物形象,这种形象对人总的印象往往是积极的、正面的。刘慈欣笔下的主人公们具有某种人类高尚品质,包括对真理的不懈追求,对国家、民族的忠诚和责任感,对家庭和集体的重视等古典主义英雄特质。然而刘慈欣从来都是将人物与一定的社会历史阶段任务捆绑在一起的。主角有时是科学家,但更多的是普通人,相同的是他们无法逃避在巨大的变革中被推向改变世界的精英舞台,并且依靠自己心中的正义与执著演绎了一篇篇可歌可泣、绝不流于口号式宣传的故事。这些人物不是扁平的、符号化的,在他们身上既有光辉的优点,也有人性的阴暗弱点,在与这些弱点的斗争过程中人物形象渐渐丰满,具有了内涵,变成了立体的圆形人物。读过其作品,很难忘却其中那些经历了不平凡生活的平凡人。

2 社会功能。在今天,文学越来越回归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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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杜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