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声音
几年前在宁波参加诗歌研讨会,讨论对象为当时刚印出来的那套《超越诗丛》。会上我从声音角度谈了对诗的一些认识,大意为一位诗人的作品从摹仿到创作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练声和发声的过程,其音色质量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声音和语调。在具体谈到钱利娜的诗集《离开》时,我认为她的声音,基本是那种诡奇的、梦呓式的,如同一个人站在镜子前跟自己交谈。自说自话中甚至还带了那么一丝巫气,因此语调显得相当的独特。那是一种适合在深夜里发出,也适合在深夜倾听的声音,尽管其源头看,可以追溯到美国的普拉斯和中国的瞿永明,但在具体写作中,显然又经过了个性化的处理。有自己独到的音色。此外她对自身的性别经验也有相当明显的强调,在诗中,你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的内心,或者说她的内心,她的生存状态,已基本包含在她的诗歌中了。
从那时到现在,将近四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位曾经的甬江女巫,在保持自己独特音色不变的基础上,题材和视角方面,开始慢慢有了一些变化,也就是说,从以前的习惯于自言自语,天马行空,逐渐有向世俗人生回归的迹象。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因为一个在春天的花园里感受到诗意的诗人,和一个在肮脏的街道上感受到诗意的诗人,毕竟有着质地上的不同。此外诗艺方面也有新的进展,从前所擅长的跳跃的语言,生动想象力,在叙述空白处设置隐秘关联等特色依然被保留着,而现实光线的引入,不仅不影响她的吟唱,反而使她的诗歌肌理变得更加可触可感。诗集中《一个女公务员的年终总结》《我们的一九七九》《保姆进行曲》等作品,笔法简约,叙述沉稳,在个人性与时代性的结合处理方面,作出了良好的标示。一丝淡淡的忧伤始终笼罩在字里行间,却又能哀而不伤,要做到这一点,应该相当的不容易。
英国小说家伍尔夫有一次在与人讨论文学是什么、为什么要写作时,曾说过这样一段有名的话。她说“当一个人试图用自己能掌握的尽可能多的正直和真理去关注现实,然后把视觉传播给其他人时,文学就出现了。”手边的一个现成例子,就是当《到灯塔去》中的丽莉最后完成她的绘画时,作者在小说中对她的评介,只是淡淡的一句:“她有了自己的视角。”这个故事,我想钱利娜一定是听说过的,因此这几年,她的笔总围绕自己的内心做文章,因为她知道,只有真实写出自己,写出自己对身边的现实和世界的看法,这样的文学才是有意义的,才算拥有了伍尔夫所说的“自己的视角”。无论抓拍内心镜像的瞬间,还是纪录身边凡庸的日常生活的某个侧面,其过程都像心电图描记器上的曲线一样真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读她的诗歌,实际上也就相当于面对我们自身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