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墨水(七篇)
假期 和公务员相比,教师们最值得羡慕的是假期多,暑假除外,寒假前后也要长一些,还有一些小的节假,这样算来,是四五十天的事情。 假期有着重要的利用空间,尤其是长假,很早就可以筹划些大事。到了暑假,对驾校来说,学校是个大的市场,一些老师条件好了,想弄部车享受享受,这就得拿个驾照。老师们很精明,会成群结对找几个驾校讨价还价,最后落脚到两点:一是便宜,二是万一过不了关有关系通融确保。个别教师有慢性病的,平常诊疗耽误了时间,比方胆结石开刀,这时是安心治病的好时候。有的乡下老师把屋买在城里,积攒了几年,装修费有了着落,也得集中一段精力,装得实用、经济、雅致。个别老师的喜事也是挪到哪一个节假做的,平常仓促囫囵,这时大家可以从容乐乐。总之,一个假期过去,回头一想,了却了一桩心愿,意义太大了。 还有一批人可能更加忙碌,有的忙着家教,假期里面不准成建制补课,比较出名的教师,有人找上门来,自己也有些欲望,补课的地方简陋,有的就居家凑合,整天窝着一群孩子,一个假期过得跟没放假一样,辛苦不必说,收入也相当可观。有些刚刚大学毕业教书的,家里可能还有农田,得回家帮着插秧、割稻什么的,回去几天,晒得漆黑,本是值得称道的事,老家人称颂没有忘本变色,可回到校里有意支吾,说是钓鱼晒的。至于有些家里搞了产业的,平常帮忙校长要批评,这时可以大张旗鼓地去干,由于自己的加入,说不定可以节省一些成本。 人们说假期老师们可以充充电。可我发现,真正求学的并不多,也许上课和文字打交道就烦了,远离这些是件快事,人们不管多么热爱自己的世界,可是长期处之,必定有种心理疲惫,一旦有解放的空间,就会毫不迟疑地游弋于另一片天地。校长们尝试过给老师们布置一些“假期作业”,比方交调研论文之类,大都流于形式。大部分人认为自己合格胜任,具有学习紧迫感的不多,开学前临时抱佛脚,备课时差什么再说,指向性强得不能再强。又有人说这么多假,老师们可以去旅游,道理有是有,可小地方出去的并不多,一是放假的时候多是冷或热的时候,怕辛苦;二是有些家庭并不方便,你有空,他无空;三是老师们历来保守治家,有钱放在手里才踏实些。正因为这样,老师们如果干出些成绩来,最希望的奖励是旅游,中考、高考之类达到了一定的目标,出去玩玩,集体行动,相互熟悉,公家出钱,不关痛痒,很受欢迎。 这些年,假期的生活也是变化着的,劝学的责任重是重了,却不知从哪里着手。我记得自己读书的时候,哪个家来了老师家访,是件很幸福的事,说明你的孩子备受关注,很有出息。老师们也愿意上门,很受尊重,往往能吃上几个荷包蛋。记得1978年的暑假,班主任周老师来到我家,劝我继续读书,讲了一大通道理,大人懂得不多,我对前途懵懂,老师一说,也就去了。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母感激不已。现在的劝学搞是搞,有时根本连人也找不到,找到了家长也很有主见,说是书读了也是白读了,老师们起不了作用,很多责任压给政府了。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假期在不断缩水。这是谁造成的呢?连老师们自己也糊涂。平素的假期,如双休日,补课的多,初中高中都有,而今还自兴了一个月假,一个月放一次,这样老师们也就陷进去了,基本上一干就是一个月,平常上街买东西的时间也挤不出来。这都只是疲劳,还有更头疼的,那就是暑假的招生。每逢这时,尽管行政部门三申五令,各校为了某种利益还是或明或暗地开展了招生大战,有的还给老师们放了招生计划,招不到还有处理措施。于是这些人托同学,找老乡;有的学校怕尖子流失,直接派人上门,有些成绩好的家长,一天接待几趟,不堪重负。教师过去说是很少求人的职业,这怕是个挑战,他们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可为了学校,同时也为了生计,不得不努力,有的为此要耗神一个假期,到了结账的时候,不管结果如何,均是索然无味。 假期之时,一部分行管人员还有一些事需要打理。学生走了,正好一些需要维修的,得加紧进行,有的还有建设项目,学校成了一个工地;教学上也还有些工作得正常推进,关于招生,都有好些个回合;三就是值班,诺大个学校,防火防盗也不能松懈。还有些行政机关的中心工作得配合,上面根本没有假期的概念,随喊随到,也没得法子。于是,怨言常会有之。老师们不领情,说本是工作职责,还领了加班费,嚷着他们也可以在值班表上排几天的。 不过,最忙的还不是他们,是学校各个角落的野草在疯狂地生长,见缝插针的劲头,叫下学期到来的人们异常惊讶。 代课 由于工作线路的关系,到处碰面的学生多,自己教过的不说,爱人教的学生也得算上,隔壁班上的也得算上,也还有一种比较稀有的,说是代过课的,当然也得算上。这最后一种最具喜剧性,说不是,的确教过;说是吧,又觉肤浅,一牵扯上,又几分激动。亏得人家记性好,代过一些课也还记得;也有些得意,说明教得不赖嘛,给人印象深刻。其实一了解,皆是如此,代课的人往往因时间短,风格迥异,常常会凸显留存下来,不足为怪。 其实,呆过学校之人即知,真正的代课没有半点浪漫。也很有一批厚道务实者,服从性强,代课兢兢业业,诚惶诚恐,这种人的确值得尊重。而从内心深处来看,代课主动者恐怕不多。教师集体荣誉感较强,而合作得却是冰冷而被动的,这看起来很矛盾,实质上与他们从事的工作本体有关,从过程来看,是以个体的操作为主,社会的认同却是以一个整体来看的。对于份外的工作缺乏一种激情和兴奋,暗暗还有一种排斥,认为自己做多了,别人就做少了,是一种不太公平的事情。他们对这种苛刻和狭隘不以为然。很少有人把代课看成一种责任,一种奉献,而只是一种边角余料,他们把个人的领地看得泾渭分明,偶尔看到别人班上的晚自习吵闹不已也许会听之任之,除非影响到自身。更严重的是代课影响了他们匀速的生活。有的安排得急,完全打乱了教学安排。急到什么程度?急到上课只有几分钟了,上台去救场。一走进教室,你还得问学生,上堂讲的是什么,讲到哪儿了。哎,没法,谁叫老实叫人好安排呢,谁叫又是同头的呢?那种狼狈和窝囊可想而知了。面对学生又只能舒展笑容,那种笑是僵硬的,代课似乎有些水土不服,不是教材问题,也不是学生问题,而是内心深处的一种不情愿在晃荡。可是学生是无辜的,只得装模作样进入角色,表示自己的状态良好。有些班纪律差,影响课堂节奏,也只能将就,不能批评得多,好像自己的班上才不错,以免王婆卖瓜,自吹自擂。越认真的人,越是煎熬。还有些课是代不得的,有后遗症,代着一阵,也许就是你的了,领导们很艺术,开始交付给你,不好说,担子太重了;到上了贼船,顺水推舟,不由你不讲境界。勉强的人会一次次勉强自己,最后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结局会非常懊悔,为什么最初不勇猛地反抗一下呢? 终究还是有课要代的,只是得有防范措
施。有的行管人员没有课,哪里缺阵,临时堵上,好像成了责任;有的老师安排课时就少了些,专备顶替的;再者,轮流来,心照不宣,都有为难的时候。关键得从源头抓起,初中,尤其是小学,女老师多,校长会经常强调,一定要采取好避孕措施,弄得一些人尴尬,却很实用,若是几个人同时“那个”了,教务处会手忙脚乱。原因还有多方面的,家里出了事,个人出了毛病,工作有临时的安排。这里我得重点说说行政成员兼课,特别是校长们兼课的问题。这些人想上课的不多,不上又不行,工作量是一方面,形象需要、上面要求才是真正的。学生和班主任并不欢迎,动不动就调课,丢课,没人会喜欢。校长们也很精明,在同头总会安排一个听话的替身,上得多了,同事们会说是“助教”,“助教”之类笑笑,辛苦的人辛苦了,总会得到回报的,只是小心就是了,代课时多多说说领导的好话。他们才是教学的高手之类。 平心而论,也没几个愿意要别人代课的,那都是没法子的事。有心计的人代课,重点不在传授内容,而在于要把当事人比下去,代的过程实际上是比的过程。这大概也是国人的劣根性,快乐不在本心,而在于让别人作陪衬,把别人比成一个铺垫。有时,似乎失去了别人,也就失去了快乐。教坛如此。文坛呢,官场商场呢?呜呼。再回来说代课者,大都具有短期行为。代课的人喜欢讲些故事,让课堂气氛活跃;喜欢炫耀个人的一些技能,让学生折服;至于看作业,那就懒散了些,认为学生有意见,那也会原谅的。所以,代课的人想的一般是稳住即行。这样,于当事人来说,就不能放心。往往再次上课前,还会把前面的知识梳一下辫子,好像是要还原自己的体系,这又是另一种比,正本清源也罢。在这一点上,班主任还要着急,代的科目不放心的,天天盼着原任老师来,如果是生病住院时间较长的,也只得求个明朗的意见,这样可以找学校磨一个正式的教师。 也有些愿意代课的蜻蜓点水者,尤其是任班主任的,一到外班代课,就了解了一些情况,如班风、悟性等等,这对自己班级的强化有着裨益,同时,多少还有些酬劳。而出乎意料的,还会引来一些麻烦,代课之时,偏偏遇上上头检查的来了,你又不能抗议,说是代的课,只得硬着头皮接受。上是上了,总有一种替人受过的味道。有时也还背些冤枉,考试出成绩,哪个班的也好不得,原班的好了,代课的班说偏心了;代的班好了,说是丢了本土,都不好说话。 现在有些学校应急,还有请代课教师的。一般请的都是大学毕了业而未谋到工作的师范生。廉价,而又自愿。这些人很敬业,一方面有了教学实践,会有长进;另一方面积蓄人缘,万一有了招聘的计划,先入为主,抢占了先机。这些都是道不出的东西,持续不了多少,代得一段,你会发现他们又还另有打算,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也难怪。精力就分散了。 说到代课,顺便说代班主任了。代班主任麻烦,求稳,不出事,大抵相当。有一点不同的是,毕业班的班主任代起来积极性高些,万一代到了结束,果子就是他的了,反正是吃亏,不如再忍耐些,又何妨呢?那将来留给学生的记忆又远远地胜过代几节课了。 陪读 在名校的附近,驻扎着一支陪读大军。 由于特殊的位置,这里的房子即使陈旧,打整得也是一般,要租的人却接连不断。房东们的夸耀,皆是与读书有关,说这里条件好,价廉,运气也不错,曾经住过的人都发挥出色。学校内的空房更加抢手,许多老师在外购了大大的新房,老房并不出售,用来出租,和围墙外的相比,宣传也不必要,这是接近学校心脏的地方,好像更能沾染些灵气。这些人就更执拗,非陪读的不租。陪读的随和,安静,没什么纠缠,老师不愿意为弄点小钱,而惹出些纠葛。 来陪读的经济条件说可以还可以,也还有差别的。有的是大主顾,一租就是两室一厅,是把整个家搬来了。有的住的杂物间,暗是暗些,有灯即行,也是个独立空间。有些陪读时间长的,从初中就陪起,开销太大,又拿出点面积转租给孩子的同学,还可以共同照顾的那种,每月交几百元,不是赚钱,只为减轻压力。自然,高三是井喷之年,就不合租了,那又相互有影响。在租住在外的群体中,有的是孩子不听话,吃睡不好,只得单人单间;有的是怕孩子过苦日子,过分痛惜的;而大部分还是迎考的。这样时间有长有短,长的前面说了,短的只有高三那年,或者最后一学期。同城有远近也可以陪读。当然,差不多所有家长到了考前的半个月,会有一位家长停下手中的事,管吃管喝,这又另当别论了。这些人并不一定帮什么,一是尽了心,二是增加一些底气。 陪读的大部分是母亲。这也难怪,也只有她们才能履好责。有的放弃了赚钱的买卖;有的是干的轻闲工作,偷偷摸摸打商量停工的;有的平素无事,过的休闲日子,这时也不得不多吃点亏;至于教育系统,很多孩子高考那年,接受的课量就少了,甚至为此还换了工种。男家长偶尔也来,有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表示一下态度即行;有些是农村的家长找个地方打工,住在一起,把孩子送大学去了,又一起回去。陪读大军中更多的是隔代的老人们。在时间上好安排,陪护可能更小心,然而交流欠缺些,效果怎样。就看孩子的心性了。 陪读是件很辛苦的事。早早晚晚,担心的就是一件事:孩子的学习和身体,但是多半只留存于心,不敢多挂于嘴,不然孩子会厌烦的。早上不敢贪睡,安了闹钟,也得先醒来,不然陪什么呢?晚边,学生勤奋的,不好劝早睡;不勤奋的,只得劝加把油,还得讲方法,生怕孩子起逆反心理。陪读最耗神的要算考小专业的,陪着找老师,陪着练习,苦闷的时间更长。学习上终究帮不了多少忙,水平高的没时间出来陪读,况且也不一定对路,在旁边只是干着急。陪读的只得在改善生活上多用点心、用点力,每天吃几个菜本是平常之事,可一筹划起来,却是个麻烦,好像天天吃的是老菜、无味的菜。陪读久了,真会感慨,牵挂与其近在眼前,不如远在天边。 陪读的人总是想把老师的关系搞好,时不时送点小东西,值钱的不多,只是通过高频率加深感情而已。他们会打电话,会到教室旁边看学生的读书情况,会问问老师,老是一个话题:到底有没有期望。他们是些惊弓之鸟,发现学生一点小的情绪,也会找老师分析一番,研究一番。老师们为此并不热情。在他们看来,陪读的反映的都小菜一碟,就好像一些焦急的病人问的一些愚蠢而肤浅的问题,何况,有些老师对陪读还有看法,弊多还是利多,各持一说。 陪读的人更多的是无聊,好在周围多的是知音。陪读们常常集合拢来,说各自的孩子如何如何,越说心里越是无底。扯着扯着就扯到了老师身上,尤其是住在学校院子的,知道的新闻又要多一些,权威一些,时间一长,他们传的一些事,连内部也许都不知道。扯疲惫了,他们会在附近的茶馆摸摸麻将。打输了的,会说这里还开茶馆,太影响孩子学习了;打赢了的,盼着做饭的时候快到,今天的菜钱又到手了。
校庆 由于所处的岗位,本系统的加上外面邀请,参加校庆活动太多,感慨也是一言难尽。 校庆应该是对历史的一种总结,具有承上启下的意义,可以唤醒许多人的记忆和温情,增加学校的凝聚力。然而也有一些学校,动机并非如此,而只是借名目敛财。学校差栋房子,庆一下;达一个什么标,也要庆一下;更有甚者,据说学校快撤了,也要先庆一下,以后没机会了。还有品质低的,有些乡镇的学校受了当地官员的鼓唆,搞几个钱保保运转,活动一毕,有关捐资被他们掳走了,校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动机毕竟只是少数人的事,更多的人把校庆作一件神圣的事操持。一旦有头有脸的人确定办了,便会有一个班子去抓,这个时间很长,长则三年,少则一年。搞这些事的人大多是些老同志,他们是份历史,热情也高,好像就是给自己祝寿一般。这班人很有号召力,能把散落在各方的人脉归纳上来。一旦他们钻了进去,精神焕发。似乎重新登上了舞台,拥有一份失而复得的欣喜。工作一丝不苟,在整理往事时百般挑剔,好像他们成了些定位的人。有时也未免天真,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还会与在任的班子成员有些出入。后者不作计较,只是说重大问题研究研究,一研究老同志又清醒了许多。 校庆的筹备工作一般要编写大事记、校友名录。文字的工作好说,一个原则,尽量找,找不到就怪不得,越往以前越是残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最大的工作量是走访。校长走访成功与否,关系到校庆是否成功。一般来讲,多少划分了一些层次的。对于那些高尖人物,学校异常慎重,校长要亲自出马,带上其班主任或是同学上门讨教,对于这种人,不光是请来的问题,而是要请当家,看怎么搞才能表达出心意。请这等人马,重名重位,也重钱。一旦校庆结束,同行们总会问一句:“怎么样?”不是会开得如何,而是收益多少,这是衡量的一个标志。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数字基本摸上手的,真到了那天,只是形式或是程序了。除了关键人物外,再就是方方面面考虑均衡,不要开罪了什么人。应该说校庆活动,来的都是学生,也不惧耀武扬威者,但是求个气顺,何必呢?一毕业毕竟不一样了,有些虽然帮不了忙,可上了某个层面,还是得一样的待遇。实在不能面邀的,打个电话也可。再次一批的就是发请帖。学校层面高的,能得到一张请帖还算是幸运的,有一次某大学校庆,据说我们这么个地级市也只二十多人。更多的人怎么办,靠吆喝了,可不是么,大家都看到公告了嘛。联络校友意义深远,一次校庆可能建立天南海北很多人缘,善于结交的校长,能把学校的资源,变成个人的资源,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这是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合算。 煞费苦心的还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荣誉室。荣誉室里面要公布一些著名校友,把哪些人贴上去,这可是门学问。得论级别,再不然就论职称;同时也得论老板,看财气多粗。标准自然是有,最后几个总还是要突破的,好像是计划经济时代掌握的内部指标。很显然,每到一所基层学校,荣誉室里,局机关的干部总会榜上有名,别说这些人一无所有,可有着实权,学校是用心了的。再就是历史回顾,历年来的领导干部皆不能含糊,老同志必须尊敬。对了,更得说说在职的教师。学校大的,不可能一一挂上去,这也得定标准。老师们很是在乎,我到一个小学校参观,曾经听校长讲过,在简介中介绍一位教师在市区发表文章多少,已经上墙了,临庆那几天,他在省里发了一篇豆腐块,一定要改为省市发表才对。这也怪不得,校庆参观,这的确是人人感兴趣的地方,到这里来一般也就是看这地方出了哪些大人物,现在还有哪些名师记得,至于奖旗,奖牌,全国一个样,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后我还得把篇幅留一些给校友们。有出息的校友们也有见识,他们做了贡献,人情尽到底,决不会提出清账之类,便更多把心思用在一事一得上,调子一定,也就离不了好大的谱。维修一栋房,搞个塑像,打个篮球场,捐赠总是那么具体。资金额度大的,还指定信任的人监工,美其名曰保证质量,实则监督资金的流向。尽管校长总说亏的亏的,校友们那时大方在明处,且限量基本敲定了。还有一批校友是来凑热闹的,本想在校庆见几个同学和老师的面,抒抒情,结果全被那些形式所淹没了,连呼没劲,真像是大海赶潮的贝壳,以为是赶上好时光,一上岸,才知干涸。碰上了个把知心的,感叹还不如小范围的同学聚会,那还实在得多,有的人兴致勃勃来,带了上万元的钱,一到现场,只交得五千。其实这种烦恼大可不必,自古以来,我们习惯于找些题目乐一乐,但乐的不是我们本身,而只是让别人知道,更多的是种广告,明白这条,才能真正弄清一些庆祝活动的价值。因为这样,办会总不是那么随意,一切精心策划了的,包括什么时间准时开始,话筒的音量是否调适得当等等,否则,闹出笑话,于己可能是种可爱,于社会效应则可能是散乱、不吉利,而后者更为重要。更多一批校友们反应迟钝,不要以为无动于衷,或是少些激情,他们觉得自己没出息,好像校庆是比面子的地方;只是等待校友录到手了,一个人偷偷地翻,这个那个如今干啥怎样了,有时还流露一种愤愤不平,某某读书时一塌糊涂,而今怎么这般发达呢? 公开课 学校里有件事,从心底里想干的不多,那就是上公开课,万一碰上,找理由搪塞,推三阻四者,不在少数。这是为何?费力不讨好是回事,更重要的还是过程的煎熬。因此,一段时间总是几个旧人,要么是几个排头兵。要么是刚来的,要么安排不动别人,组长亲自来,当然最多的就是年轻人,这些人不干不行,都是这么在众人的审视和呵护中走过来的。 年轻人头回上公开课非常亢奋,期望能够一炮打响,这也正是众人拭目以待的。是驴是马,遛遛也就知道个大概。谦虚者多些退路,怎么着也得向几个老教师,说得起话的人学习,有一些与书上讲的不同,不说茅塞顿开,也还可叫颇有收益;更多的时候年轻人唯唯诺诺,实际上并未放心上,自以为是牛奶越新鲜越好,并不明了有很多东西只有因阅历才领悟得上去。 准备一堂课是非常辛苦的,不在于寻找资料,现在的资料多了,互联网更是把信息推向极致,关键是如何上。上的人总想标新立异,而前人加起来总要比今人多,没有很多径路新辟,只能依样画符,这就在心里定式上让人伤感。备到最后,越备越不自信,先把握知识再说,反复验证,不能出任何差错,这是低级的也是严重的问题。有时晚上睡了,觉察什么不对劲,再起身开灯,根本无什料理,只是一种心理恐慌。第二个要考虑的学生可能提些什么怪问题,不要出了洋相,转换角色思考一下,要做好多种预案。最后确认的还是靠自身的功夫来形成个性,要避虚就实,若是自己的粉笔字差些,就少板书,多弄些幻灯片,这就是技巧。 一堂课的教案确定了,如果是上台面的,并不能个人说了算,得大家认可,你不过是个演员。大家七嘴八舌,总有个权威一锤
定音,看来都明确了,只有当事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最终实行时多少还存些偏差。准备时间越长,当事人越心里无底,越是焦虑,试讲越多,越是味同嚼蜡;有的还要失眠,弄得眼圈又黑又大,临上阵时,有些憔悴,好在进入角色之后的光华会掩盖这一切。有些刚毕业的年轻人,是很自信的,自信普通话之类的基本功,这的确重要,这一条达不到,基本上就否定了。上公开课头发、穿着都要讲究,得整齐,又不能刺眼。课堂教学要弄活,有必要的话,得着意编排一下,这一点年长的教师有经验得多。事先安排人答问,选的是些成绩好的,提的问题在课前就做好了准备,有的甚至写成了文字。可以说,大型的公开课,都是有所排练,关键在于有无痕迹。有经验的老师有时会先喊成绩差的铺垫一下,也会喊些未做准备的,用以有归纳的空间,这就是循序渐进,逐步把气氛由紧张推向高潮。更有甚者,有的老师不仅把学生调动起来,还把气氛引向听课的人,叫人把作业送给他们,表面上溶为一体了,却是画蛇添足之举。 上了课还有意见反馈,年轻人很在乎这个,不知一些老师根本不留情面,有的把课评得一无是处,让人感到知识之地的残酷性。至于有些课是用来招待一些参观者的,听到的自然是一些溢美之词,往往这时候当事人会倍加兴奋,自认为为学校立了大功,地位一下会提高许多,很多年后还记忆犹新,一有机会会津津乐道。其实一堂课过去了就过去了,就那么回事,如果说有了收益的话,一是自我的磨砺,再就是师生的感情增进了。首先,自己老师的课有很多教师或领导来听,学生非常自豪;其次,他们和教师似乎是个统一战线,高度配合,生怕出什么差错。我记得在岳阳四中实习时,带队的老师听考核课,课堂提问后有一个学生答不上来,当时全班的人好多忘了举手就站了起来,生怕一堂课卡在了什么节骨眼上。这种感动来自于纯真的力量。 公开课上得多了,才会厌倦一些东西,回归一些本真。稚嫩的人上课注意的是展示自我,生怕一堂课下来,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很有功底、很有水平的人。投机取巧的人关注的是参观、检查的评课者得到了什么,一堂课有一个新的处理点能让人折服也是成功。只有一些老于教学的人才看重学生得到了什么,是否大家都得到了,他们不关注形式,天花乱坠,眼花缭乱;也不关注个人,尽量少说,尽量让自己消失,让学生成为主体,这自然是最高的境界,但悟到和做到都是极不容易的。 现在看来,冠冕堂皇的东西大有市场,上公开课,有心是必要的;然而,太策划了,又不亚于是皇帝的新装,自欺欺人。这道理懂的很多,然而一到临场,又把持不住,当我们真正站到别人面前时,还是把形式看得比内容重要,因为这个社会满足于浮光掠影的多。一旦沦为表演,也就不必太认真,最后评奖也是如此,大团圆,皆大欢喜,一切从东道主开始,主要的奖项约定俗成了;参加者都不容易,见者有份,有福同享,有荣誉共同欢呼,很多活动早取消三等奖了,不好听的话千万别说;也还有“更上一层楼”的,连二等奖也取消,只剩下“特等奖”、“一等奖”,回去一报告,成绩骄人,这可是公开课不必公开的秘密,这不是公开课的过错,这是当下一种时尚心态。 自习课 小时候读书,什么都缺,教室缺,桌椅缺,也缺老师,自习课挺多的。除了课表上的以外,还有一些虽未标示,但也差不多。活动课是自习;老师忙别的事去了,一时代课找不上,调课来不及,也是自习;考试前一学期的内容上得差不多了,学生复习,也是自习。自习课多了,家长挺反感的,有些来到了学校。看到没上课,就提意见:“怎么不多调几个老师来呢?”他们不认为自习课是课,是浪费学生的时间了,浪费家长的钱了,弄得老师不好解释,只说古人说过了:学而时习之。家长们听不懂,只得听之任之。 大部分自习课,老师管得还是挺严的。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有模有样的,偶尔也会向台下扫一眼,扫了之后又不放心,把腰直起来,向全场扫视,看是否有什么未在掌控之下。大家对老师这一套规定动作太熟悉了,有的在抽屉下面看小人书的,受到邻桌的一碰,当事人马上把目光抬高一点,似乎触及的是桌面上的什么。有的胆子更大一些,会写个纸条传给某人,这传递的过程中,直接路线可能是胆小的,那高速公路就得绕过这些地方,像别破坏了古迹,有哪个不细心也许会弄得桌椅响一下,惊动了老师。老师觉察了什么,却不完全明白,只咳嗽了两声,像是“小心火烛,家家小心”之类的警示。 有时老师并不在,教室里的形势则大不一样。开头总是安静,慢慢才会感觉老师不会来了,就有了某种冲动。并不会贸然行事的,稳妥起见,会有人在教室门口了望,确保安全了,才会放松。放松最大的收获是抄作业,有的懒惰咱勺抄辛苦了还请别人抄,懒得动手。当然,这是有交易的,要么请吃请玩,要么是帮助摆平某一些事。这似乎还无可非议,更多的是讲小白话,一直讲得周围一些人,爱学习的人发脾气。这些后进生不会理会,有班干部吓唬道:“还讲,我们就喊老师去了。”于是,再无人吱声,后进生说是拉尿,出去野去了。隔了一会,老师把他逮了进来,站在讲台边,一直到下课。下了课,后进生说:“不是罚,是老师叫我监督你们。”大家笑开了花。 这里我要介绍两位老师。一位是蔡老师。我的小学是在他家读的,那时校舍还没修好,暂时寄在他家。自习课的时候,他管得少,多半在忙家务,有一次我们偷偷地看他种菜园,畏手畏脚挤出了响声,蔡老师喊道:“出来吧,看到你们了。”这样,我们都兴致勃勃去扯草,一节自习课,变成了劳动课。还记得一位女教师,名字记不清了,是从小镇下来的,有一节自习课大家跑到河里游泳去了,回来时用脸盆带来两条活灵灵的鱼。她把脸盆一下丢在教室外,至今还记得她气得通红通红的样子。她是在疑问:村里的孩子。怎么不把自习课当课呢? 而今学校的形势变了很多,以我工作中的了解,学生的负担重了许多,在白天若是有节自习课,可能有几个科任老师会窥视和算计,真正轮得上自己作主的,那是一次难得的解放。自习课的总量在增多,早上有一节,晚上有二至三节。这些自习课,大部分排给了老师。有些年轻老师的家里人手不够,便是拖儿带女;住得远的老师,也是极不方便。最后的效果是,管是管了,到位却比正式的课差得远。据班主任讲,自习的纪律可以看出班风,也可以看出最后的学习成绩。讲得这么到位,有一次我们组织了几次督查,便发现有些家长也在教室外逗留,他们也是监管孩子是否认真的。我就觉得太小题大作了。实际的情况又别无他法,有的班上无人管,的确一团糟,如今的人比我们当年浮躁得多,而班干部自我保护意识也强了,也不轻易得罪人。这种场景令我沮丧。 末了,我要说说一件与本文似乎无关的事。二��四年十二月份我去了日本东京,乘坐地铁,前前后后鸦雀无声,在上面聚精
会神读书阅报的不在少数,不禁为之肃然。这简直是把学校的一堂自习课搬来了,或是大学的一个阅览室的景观哩!也许我们教育孩子还真正得从自习课开始。不仅是一种纪律教育,还得告诉学生学会尊重,像尊重隐私一样尊重每个人的自主。自习课是每个人的自留地,耙土,种苗,施肥,各得其所。在知识繁杂的时代,自我的梳理,自我的历练,是一趟心灵之旅,没有谁能帮助你完成的,没有哪堂课比这重要。 这就是我告别天真年代悟到的,自习课不仅是在温习知识,是修养在打坐。 作文课 要说课堂教学,最连通社会的,作文课要算一门了。且不说内容、题材与时俱进,连形式也是变化着的。我是在那种很程式化的时代读的中学,一切都是程式化的。开头,就是连续几个“在……之下”的排比,气势恢弘;用词一般是几个旧词儿,“时光飞逝,日月如梭”出现的频率极高;包括作文的题目也可预测,暑假的作文,就是记双抢,寒假的作文是记除夕怎么受教育。高考恢复的前几年,老师乐于押题,叫学生背范文,背成语,押上之后就是高分;没押上,老师交代,千万不能走题。我同村的一个小兄弟,背了范文几十篇,考试一出来,全泄气,是改写作文,不叫你作。还背优美的词语,一大段一大段抄了许多,写文章时拼命想把这些安进去,虽然有些不合拍,文气却是有了的。现在的作文猜不着了,再有人这么做,那是劳而无功的蠢事,大部分是给材料作文,材料千千万,无法捉摸,而是重在理解,重在悟性,所以这些年,往往理科生作文分数可以,文科还不易跟上去。这个时代,感性在缩水,理性在扩张,文彩和抒情似乎苍白软弱了不少。 没有几个学生不为作文头疼的。老师讲文章的写法,针对具体的题目,分析出提纲,经过一煽情,感觉似乎写起来易如反掌。然而一操作,却不尽然。最痛苦是莫过于写不长。老师要求的几百字总是凑不了数。许多同学为把标点算不算进去争论不休,老师听之后不仅不调解,而且嗤之以鼻。凭心而论,老师出的题目也是很好做的,比方“我的老师”,行么?大家只喋喋不休,看别人写的谁,相互都保密。有的写不了,就抄。有时老师不知道,还打高分,暗暗好笑。生怕迟交,迟交也要扣分的。每次作文,学生不急于知道题目,而是问什么时候交,希望别搞课堂作文,在家里留几天才好。 我教书时对学生还算宽泛的,写不出来的,我建议他们就抄,抄也有学问,第一次基本相同,第二次叫他们改一点,一次次改的篇幅更大,这也是一种学习和进步。但是事与愿违,好多学生认为我讲的是气话,不敢抄,也为抄而羞愧;只个别人也不管你是什么动机,抄就是了,麻木着抄,也就没有任何功效。总的来讲,我教作文课,学生还是喜欢的,而今都有许多学生回忆我过去和他们同步作文的事。他们在下面冥思苦想时,我也在讲台上写作。到了既定的时间,我先念自己写的,这么一带头,也是一种激励,甚至是感动。有一次全区的公开课,我讲的是小作文的写法,并且当堂进行了示范,听课的领导、老师都钦佩不已。不知这是否有些作秀,我是这么想的,只有一同参与,才会有学生一样的体验。好多语文老师,七捣八划弄不出文章来,这实在是个不幸,并不是要你成为作家,但是写作的眉目还是自我操作的好。永远先不要说别人不行,先说自己行不行。至少,多些理解吧。前几天在家里翻阅阎连科写的《我与父辈》,其第二章里的“写作”一节,写到一个姓任的语文老师,据传他在写比《红楼梦》更为伟大的一部小说,就这么传言,令他肃然起敬,崇敬本身是最高境界的教义。 也有一些对老师上作文课曲解的,认为是件很舒服的事,包括其他科目的老师,以为是忙不过来了,才弄篇作文给学生做做。也许,课堂上的确还好,讲那么刻把钟,就可以到办公室休息去了,留给学生去写。有的还可以偷懒,作文时间可以灵活些,课未备好,写作文就是。可是有了作文,批改才是大问题。一开了头,好像是一只离了岸的船,老是着不了边际。最烦的是错别字,眼睛都看瞎,有时想规矩定严一点,错几个扣1分,为的是让阅评顺畅些,可学生偏偏仍然是我行我素。文章写得不好不打紧,千万别写错别字,写了未看出来,老师的态度和水平要么其中一种有问题。偶尔,能看到一篇好点的作文,还可以心旷神怡,写些评语。评语总是抽象,划划波浪线引人注目就行了。有些批语很狡猾:错别字很多,自己再检查一下。字迹潦草,重做。学生一直以为这肯定把老师气疯了,非也,不过是惩治一下,自己也图个轻松、安稳。 学生作文里面也还能读出一些信息。有的是思想方面的,还得和班主任交流。记得大概二十年前,北京的一家语文杂志,还讨论过一篇学生作文,看到底是否是低级趣味,其实那就是一篇写撒尿的文章,看谁撒得高,撒得远。分析一多,就容易迷失本真。有的作文写得好的,老师会佩服,会成为好朋友。我有一个在省城工作的学生,这些年来只记得我这么个语文老师,原因是读书时他什么成绩都不怎么样,唯有作文高人一筹。还有些写作写出教师情绪来的,学生的写作面窄,有时又有具体要求,写来写去有直接写到老师头上的。这些文章往往最撩拨老师的兴趣,写得好是种甜蜜,出了误差,或者某些细节和用语天真,可能还闹得耿耿于怀的。作文是很玄乎的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高考阅卷都还要几个人阅之后才定等的,也就有个别老师讲评作文时,同学并不心服口服的,背后议论:你来呀! 最近几年,有些少年作家或者凭什么作文大奖赛,有直接进入大学了的,这似乎赋予了作文新的意义,语文老师拍手叫好,社会舆论却很杂,何必那么看重呢,只要能交流即够,未来社会更多需要的还是复合型人才。任何事都是有争论的,大多数的热闹只是为了热闹的本身,伤感的是,诸多破格入学的才子们,并没有多少为老师唱赞歌的,似乎作文课上的东西听多了,也许还成不了气候呢! 卢年初,男,1983年毕业于湖南师大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某市作家协会主席,重要著作有《沉浮》《机关》《带着村庄上路》《会见生活》等,重要作品入选(播)中央电视台、全国高考语文试题及《百年中国经典散文选》等多种权威选本及教材。现在某地方机关任职。 责任编辑:陈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