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气凉爽时
等到天气凉爽时
施文
这个立秋正值周末，我坐在儿童公园的湖边，为了兑现和他的约定。
然而他还没有来。
我们常在电影院和咖啡店里约会，有一次我希望他能陪我去儿童公园散步，那个公园离我小时候的家很近，我常和小伙伴们去那里玩。
他回答说：“等到天气凉爽的时候吧，还可以捡掉下的银杏树叶。”
于是我便认真地开始等待了。
他是一个攀岩教练，平日总在户外工作。既然工作的时候他被太阳晒得好辛苦，我也希望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少去户外，虽然我的工作很少能有到户外的机会。
我是在上班的时候认识他的。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他将一份健身中心的宣传广告交给我要求翻译成英文。我估算费用的时候，偷偷多看了他几眼，因为他不仅健壮，而且相貌俊朗。将订单递给他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在翻阅柜台上的一本英文杂志，还看得津津有味。
我随口问了一句：“你会英文，为什么不自己翻译呢？”
他回过神，笑着对我说：“本来公司就安排由我来翻译，可我还是觉得找翻译公司更省事。”
我在那一瞬间彻底地喜欢上他了。当晚他请我去喝了咖啡，隔日我便翻译好他的资料，不过没收费。后来我们就开始交往，直到一周前我们分手为止。
虽然知道他不会来了，立秋这天下午，我还是来到了儿童公园，因为这是他和我的约定。天气似乎真的凉爽了许多，云朵也看似比往日高了一些，究竟高了多少呢，因为平时很少看云，也估计不出真的高了多少，好头痛啊。
我坐在长椅上望着几万平米的湖水，时而有少妇推着童车从眼前的步道经过，我贪婪地呼吸着来自新一个季节里的空气。
“姐姐，我们打牌少一个人，你能过来和我们一起打牌么？”
一只手在点我的后背，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戴黄帽子的男孩子，初中生的模样，穿着白色的运动T 恤。我看见他后面的草坪上还坐着两个男孩子在冲我招手，大概是他的同学吧。
和孩子们玩牌度过这个下午，我想也不坏，便开心地答应了：“不过，我打得可不好呀。” 在草坪上的树荫下我和大部队汇合，看见了另一个绿帽子少年，居然和黄帽子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绿帽子少年腼腆地冲我笑了一笑，说：“我们是双胞胎，不过我支持凯尔特人，他支持湖人队。姐姐，你最喜欢哪支NBA 球队呢？”
这两个队名，听起来有点耳熟，可是我哪里有自己最喜欢的NBA 球队呀，说不出又可能会显得自己太落伍。就说我也喜欢湖人队好了，话到嘴边又想起姚明效力的球队：“最喜欢火箭队了。”
黄帽子少年指了指我对面穿红衣服的男孩，对我说：“你和他最喜欢的球队一样，打牌就你们俩一帮吧。”
我一瞧对面的男孩，身上穿得不就是火箭队队服嘛，就和他一帮好了。火箭男孩可能对我的牌技有点担心，嘴里嘟囔着：“阿怪要是来了就好了。”
小凯尔特人一边洗牌一边说：“不是告诉你了么，阿怪在电话里说不完成作业他妈妈不放他出来。”
小湖人洗着另一半牌，补充说：“没准是背着我们找女孩玩了吧，没关系，我们也找到
了个姐姐一起玩嘛。”
我心中好笑，这两个男孩子除了帽子颜色不同，衣着，长相，甚至是洗牌的样子都一模一样，对称得简直像我眼前有一张镜子。
看来火箭男孩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我了，不失悲观地问我：“姐姐会玩大连打滚子么？” 我是地地道道的大连人，当然会玩，不禁夸口说：“我开始玩打滚子的时候，你们或许还没出生呢。”
说完三个少年一起给了我一个注视老年人的表情，好尴尬。正巧牌洗好了，我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年人就开始抓牌了，暗想要让你们这些后辈认识到经验的价值。
然而事与愿违，双胞胎少年打起牌来太有默契，仿佛可以透视彼此的好牌，不到一个小时，我和火箭男孩就输掉了这一锅牌。
不想惨败的我正要号召再来一锅，少年们却纷纷站起身来，不知要前往何处。我想起自己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注意力也同样很难集中。
火箭男孩不满于我打牌太臭，懒洋洋地问我：“我们要去游戏厅了，你来还是不来？” 虽然输了牌，但我觉得方才的失意已经消失许多。
“来！”
火箭男孩整理扑克和铺在草坪上的报纸时，双胞胎少年变魔术一般从树干后面取出了滑板，一溜烟地消失不见。火箭男孩收拾好了东西，也踏上滑板追了上去，头也不回地和我说：“跟住哦！”
我忽然发现刚才打牌时就坐在银杏树的树荫下，草坪很干净，没有一片落叶。他说过等到天气凉爽时就陪我到公园里捡银杏树叶，我多么希望他能履行和我的约定啊，然而现在树叶都没有履行掉下来的约定。
我一边跟着三个滑板少年小跑，一边庆幸自己今天为了逛公园特意选择了运动鞋。男孩们也不为难我，畅快地滑出一段，就停下来等我一会。就这样随着滑滑停停的他们，我快步走进了劳动公园，在我印象中这公园里好像没有游戏厅。
孩子们抱着滑板，拾着台阶一路向上，我也不甘示弱。劳动者铜像，古老的祈福钟，十二生肖雕塑，这些都是我童年时的朋友，再也熟悉不过了。迈上越多的台阶，心中积累的感怀便越多。
孩子们跑到弥勒佛像前停了下来，瞅着附近行人不多，开始捡佛像前面游客丢下的硬币。 我连忙上前制止了他们：“姐姐也是信佛的，看在姐姐面子上，你们不要动这些硬币好不好？姐姐有钱，可以请你们打游戏。”
小湖人说：“就是我们不拿也有别人拿呢。”
小凯尔特人拉了拉小湖人，说：“我们就听姐姐的话吧。”我猜这个是双胞胎哥哥。 孩子们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硬币，重新放到佛像前面。也不带路了，悻悻地跟着我。 我说：“你们经常去哪个游戏厅？”
火箭男孩说：“用你的钱去玩就没意思了。”
“那姐姐请你们吃冰淇淋吧! ”
于是我们四个吃着冰淇淋，坐在一条长椅上。
“弥勒佛是掌管未来世界的佛呢。”我和孩子们说。
“那个未来是多久以后呢？”
“几十亿年吧。”
“哇，我怕是活不到那时候，还是不要信佛好了。”
“恩，我也不要信。”
“我们未必能活到下个世纪吧。”
“拿了他的钱，他几十亿年后才和我们算账，完全不用还嘛。”
“姐姐赔大了。”
“是啊，我看刚才她还往上丢钱呢。”
在孩子们的喧嚷中，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来。认识他已经四个月，每个周末都是一起度过的。忽然有一天他对我说：“对不起，想来想去，我总觉得自己无法给你我想给你那么多幸福，我不值得你和我在一起啊。”
他教别人攀岩，可是当自己爬到爱情的旁边，却放弃按那最后的触点。我哭了，我从未预料他竟这样爱我。
“我的帽子就给姐姐戴吧，姐姐怕晒。”
小湖人队把他的帽子递给我，我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我有涂防晒霜的。”
“你就别客气了。”
“人家好意你就领一下啊。”
在孩子们的劝说下，我戴上了湖人队的帽子。
“姐姐是做什么的？”小凯尔特人问。
“我是一个翻译。”
“那你英语一定很厉害，给我们当家教吧，老师说初一可是紧要关头呢。”
小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说：“告诉我你的号码吧，我们找家教，妈妈一定很高兴。”
真佩服现在的小孩子，我把我的号码告诉了他。
然后小凯尔特人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那边大概是他的家长，他的脸色有点糟糕。 “知道了，马上就回去。”随即挂断了电话。
“妈妈说晚饭准备好了，我们要回家了。”
“谢谢你们，今天姐姐很开心。”
“我们也是，谢谢你的冰淇淋。”
“那早点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了。”
“恩，姐姐要答应做我们的家教啊！”
“姐姐会考虑的。”
“那再见啦！”
“再见啦，下坡的时候要留心啊！”
三个少年踩着滑板像踩了筋斗云一样，一溜风地从眼前消失了。我注视着三个少年的背影，还真是帅帅的三个男孩。想到自己和这样帅气的男孩们一起度过了整个下午，我的心中洋溢着芬芳的香气。
我还陶醉在长椅上意犹未尽，发现火箭男孩不知何时已折返到我眼前，不知为何神情有点紧张。
“帽子。”
“哦，哦，我还戴着呢，真不好意思，这就给你。”
忽然他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姐姐你好漂亮，等到天气再冷一些，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滑雪么？”
这回紧张的人就变成是我了，劳动公园里头的确有一个滑雪场。
火箭男孩没给我回答的时间，一边发动起他的小滑板，一边和我说：“我没有手机，你在儿童公园可以找到我，我经常去那里玩啊！”
这次他还是没有回头，大概我和男人的背影真的很有缘分。
夕阳里的大佛，笑得特别慈祥。我站起来，抖抖第一次穿的新裙子，发现不少地方已经染上了青草的斑渍。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