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城市的历史断面
朋友问我英国的房价多少钱一平方,我往往会纠正这个问法。在英国,买房看房的指标,一般先看有多少个卧室。我问一个搞建筑的朋友,为什么会这样,她说可能是英国二手房交易太普遍了。英国的二手房很多是一百年以上的房子,比如,我现在住的单元,就是一幢1864年的房子里面的一间。对这些房子来说,计算面积的确是个麻烦。我住的房子是一座典型的维多利亚建筑,属于三类历史建筑,因此,不能贸然在外墙上作任何改动。比如老式的上下拉窗,只有单层玻璃,到了冬天,室内热量很容易散逸,无形中增加了取暖费用。即便如此,也不能装双层玻璃,以免影响外观。初到英国时,我以为很多老房子里里外外都保留了原貌,对于英国的保守主义精神赞叹不已。后来看到一些房子维修,才发现拨开的石墙里面居然是砖头,顿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后来才知道,英国很多老建筑往往临街的一面要保持原貌,其他几面可以改动,至于室内变动,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从此,我对英国的古色古香,增加了一点“怀疑精神”。
英国的城市建筑经久不衰,除了历史保护之外,与材料似乎也有关系。英国建筑很少以竹木做材料,更多的是石头和砖,大学甚至能以建材来分类。最古老的如阿伯丁大学、牛剑两校,被称作“石头大学”,它们成立于中世纪,所有材料都以石头为主;第二批大学被称作“红砖大学”,基本上是在工业革命时期建成,红砖砌成的教学楼构成了学校主体。此外,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英国经历了类似于中国90年代末的高等教育大跃进,授权成立了大批新大学,教学楼的材质以不锈钢和玻璃为主,被称为“平板玻璃大学”。
笔者所在的布里斯托,与广州是姊妹城市。英国历史的所有断面,都可以在这里的建筑中找到。比如,早期的人类活动遗迹就在市商业中心对面,中心与老市区之间,隔着一条中世纪的老街。沿着河边走,你会看到爱德华时代的三层连排房,房子都租给了当地的律师、会计师等事务所,如果忽略外观的简洁庄重,很难想象这样朴素的门面里,会是这座城市金融和法律行业的重地。附近酒吧众多的“国王路”上,铺满了石头,据说保留了最初铺设时的样子。走到路口,若干座“丑陋”的新建筑,高不过七八层,都是在二战被轰炸后的平地上建起来的――关键不在于它们的重建,而在于我们一路看到的老房子,没有在历次重建中被拆掉。布里斯托的城市风格,在英国和欧洲享有很好的口碑,《卫报》曾这样评述:“有学院气息,但不是牛津剑桥;有活力,但不危险;大,但不像伦敦那样。”一位英语老师建议我们也去拜德敏斯特、圣保罗看看,那里是布里斯托臭名昭著的贩毒区,在这样的区里面生活,你能够感觉到强烈的“区份”概念――所谓“区份”,类似于一个人的身份,决定了这个区在一个城市中的地位和身价。
大学就在布里斯托最好的“区份”里。很多时候,我们对西方的理解是受到“区份”影响的。比如在克利夫顿区,我们实实在在感受到英国古典的一面,却也为无法理解古典面貌与发达资本主义想象之间的不匹配而感到苦恼――毕竟长时间以来,我们都认为发达资本主义就应该和纽约一样。一天,一位朋友突然对我说,他今天去了一个地方,才第一次找到了“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其实只是看到了一个大型购物商场。
2009年圣诞节前,我又回到了久违的北京,听说北京的房价已从年初的每平米一万二,涨到了年尾的两万多。在北京的每一天,我坐车在若干个环上跑,只感觉这座城市不是以人为单位,而是以车为单位来设计的,人只不过是车里的一个摆设。
北京如此,故乡也不例外。这些年,我每次回到家,越发迷恋故乡的过去,收集地方志、家谱、老照片和建筑画册。记得有一年,市中心改建,挖开平时上学的路,露出了下面河道,我才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江南水乡本该如此。据说,当年地主都是划着船到自己的佃户家收租,当地地名如两面河、涌泉巷、八角桥,本该都是小桥流水的风情,如今却再也无迹可寻。遗留下来的塘河,在当地政府投入了若干亿治理后,到了夏天依然浊臭不堪。回家还特地到乡下跑了几趟,只见河道大量被填塞,记忆中一座本色朴素的小镇,也打出了“尚水名都”、“华龙一品”这样“敢为天下先”的楼盘名号。唯一可供观瞻的,也许只有当年县衙头孙诒让的故居了。
我曾经拿着英国当地的老照片,来比较100多年前和今天街道的样子,基本上没什么变化;相比之下,曾经的故乡,却让我有了异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