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以后母亲的日常
八十岁以后母亲的日常
王軍强(延安市洛川县中学)
母亲今年已经八十九岁了。
八十九岁的母亲,体重轻的像个小孩子,恐怕只有60多斤了。胳膊细的像小竹竿儿,看着让人揪心。皮肤松弛得像皱了的布,一褶一褶的。最让人难受的是她的腰:她的腰用弯得像一张弓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已经弯到快有90度了。所以人走到她跟前,她才能看见你,但也半天认不出是谁。
89岁的岁数,用我们洛川人的方言说是到了“有今(天) 没明(天) ”的时候了。可是,我五月往老家打电话,告诉她我到她过生日的时候,提前一天回来准备。而母亲竟然告诉我,她今年不做生日了,还说她叫生日过够了。又说今年我儿子要上大学,要花钱,今年的生日就不要过了。我终于明白母亲不
做生日的原因,原来是想给我省钱,这才是她不做生日的真实原因。
可是我能忍心不给老人过生日吗?母亲这岁数,再能过几个生日?过生日那天,我还是按原计划回去了。 在食堂里订了饭,亲戚们都来了,生日母亲也过的很高兴。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心心眼眼 都想的是儿子,唯独没有想到她自己。 零九年我在城里搬了新房子,我把母亲接到了城里。住了两个月,母亲不住了,死活要回去。还说:“你看你住的这是啥地方,跟窨子一样。一天到晚连个太阳都见不上,你看咱屋的窑有多好, ,一出门就是院子,平展展的,晒个太阳多方便。” ,我只好把她送了回去。后来大哥告诉我,母亲回来跟他说,其实她挺喜欢跟我们一家住在一起。只是我们每天要上班,还要扶她上楼下楼,她嫌她拖累了我们,所以才执意要回去。但是她不肯让我们知道真实的原因,只是说她要回去。她刚强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如此!
母亲到我家住了两个月, 一刻也不曾闲着。我们两口子去上班儿了,她就在家里这里擦一擦那里抹一抹。我一直不爱洗脚,所以每双袜子都穿得特别脏。让我洗,我又总洗不净。 可那天回去, 我却发现袜子已经洗了,也晒干了。白亮白亮的,就像新袜子一样,一问才知道是母亲洗的, 天知道母亲用了多长时间才洗白了这双袜子, 而我一直以为我穿的袜子是洗不白的。
那年把母亲接上来,最让我难过的是把她还跌了一跤。那天我用电动车带母亲出去逛,母亲就急着下了电动车,结果一下子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我当时一下子就吓哭了,连忙抱着母亲上了一辆出租车, 把她送到医院。最后母亲住了两天医院。幸亏没有什么大碍,就出院了。只是头上有一个大包,好长时间肿才消下去。 后来我问母亲为啥急着从电动车上下来,母亲说她怕我上班儿迟了,把公家的事误了。母亲一辈子把公家的事看的比天还大,即使是平时我回家,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要把公家的事儿当事。母亲对公家的事的那份敬重, 也深深影响了我的工作和做人。让我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敢懈怠自己,懈怠工作。
随着年岁的增大,母亲的眼花的厉害。但上次我回去看她,她说她还给我们一家纳(缝) 了三双鞋垫。说是她将来走了, 给我们留个念想。我没忍心告诉她, 她前两年给我们纳的鞋垫我们都还没垫呢。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没垫?这是一位年近九十的母亲对儿子的一片眷眷之心,我只有毫无条件地收下。
母亲的岁数越大,对我的爱却愈深。 前两年我在延安市一中给儿子陪读,为了方便儿子晚上学习,我在市一中附近租了一间民房, 晚上就 住在那。有一周我回去看母亲,母亲问我租的房子冬天住着冷不冷,我随口说有点儿冷。结果没过 多长时间,在天冷之前,母亲突然给我捎来一条超级厚又超
级大的新褥子。那年过年回去我才知道:为了给我缝褥子, 她专门托人到我们镇的集市上买了五斤新棉花, 因为她自己已经走不到街上了。又买了新的布,给我缝了一床新里新面的大褥子,只怕把我冻着了。母亲的眼花的厉害,可给我缝的那床新褥子,针脚却依旧那么整齐、绵密,也不知道她费了多少事儿。“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母亲缝的这床新褥子, 让我对孟郊的《游子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母亲的耳朵也不听使唤了, 跟她说一句简单的话我们都要吼着说。 前几年电视里老放有关伊拉克的新闻,母亲就总听成“驴拉车”。后来有一次母亲问我:“电视上经常说驴拉车驴拉车是咋回事啊?”母亲的一句话把我逗笑了,你看她打岔打得多好。
可母亲的记性却非常好, 每次我回家的时候, 母亲都把我上一次走的日子记得特别清楚:“你上一
次是七月15走的,今儿是八月13,你走了28天了。 你姐是七月13从西安回来的,八月初一走,来来去去一共八天。”于是我才知道,母亲是扳着手指头来算我们离开了的日子。于是我才知道,母亲是寂寞的,她是不愿意我们离开的。可是每次我走的时候,母亲却总是说:“你上县好好干你的工作,不要担心你妈,你妈说不定还活几百岁哩。”
我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可母亲仍然把我当小孩子。每次回家一进门,母亲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吃了没有?你肯定没吃,没吃叫妈给你做饭”。然后也不管你说你吃了没有,就弯着腰到厨房忙活去了。其实母亲已经几乎做不了饭了,平常吃的馍馍是我四哥蒸好送来的, 她自己只能热个馍。 下午饭是住在我院里的大哥送来的。可每次我回去母亲仍坚持要给我做饭, 还总嫌我吃的少:“你看你的饭量,就像鸡吃食一样,吃那么一点点。”然后就拿出别人送她的珍藏已久的没舍得喝的牛奶:“ 没吃饱也不怕,再喝一袋牛奶就饱了。”
上周我回去后, 母亲拿出来一包花生,说是我姐回来给她拿的:“你姐这花生好,豆多,是平平(平平是我外甥 ) 订婚时你姐买的。没用完, 你姐给我拿回来了,你吃!” 我说我嫌麻烦, 不吃。母亲就要我坐在她跟前,然后她盘着腿坐在炕上给我剥花生。,母亲就用力用大拇指的指甲掐开壳, 然后把花生豆儿的红皮皮捏掉,一颗一颗递给我吃。看我把她剥的花生都吃完了,母亲开心的笑了:“你还说你不吃,看把你懒的。”
每次我回去看母亲的时候,她就说不出的千般高兴。每次我离开的时候,她有说不尽的万般安顿。拉着你的手,要你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就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一般,只怕我闯了什么祸。这就是一个母亲的一片痴心啊!
母亲严重的缺钙,我买了不计其数的补钙药, 可母亲吸收不了, 母亲身上的钙都被我们兄妹六个夺走了。为了我们的成长,母亲为我们操碎了心,我们也夺走了母亲身上的太多的钙。缺钙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腿抽筋儿。每次回家和母亲睡在一个炕上,到了半夜母亲就会因腿抽筋儿而疼醒来,大声地
呻吟着,而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我问了多少医生,都说这是老年病,没办法治。回到城里,多少个夜里,在梦中我梦见母亲腿抽地呻吟,然后我再从梦中哭醒。
那年母亲过生日,我给她买了一对金耳环。又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给母亲买了一对银手镯。今年暑假儿子回去看我母亲,母亲就把手镯和耳环托儿子捎上来了。 儿子说,我奶奶说了,她年纪大了,万一哪一天不在了,小心旁人把手镯和 耳环拿走。母亲的心呐, 永远是那么绵密、细致。
每次回去, 跟母亲买点蛋糕什么的,母亲就埋怨我乱花钱:“你妈都八十多岁了,能吃多少!你的贷款还没还完,王歌(我儿子) 还要念书,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给她买了, 她也不好好吃,大部分都给了其他的孙子,还美其名曰“大家的驴,大家骑”,意思是大家的钱大家花。
回到城里,工作、房子、孩子、票子,心里顿时就有了千般的压力。回到母亲的身边,老窑、老院、老妈妈,心中的压力就全然消失了。回到母亲的身边,就回到了心灵的港湾, 就回到了我灵魂的加油站。 这不是夸张,是 我最真实的感受。
八十九岁的老母亲的故事,依然在继续。
愿母亲的生命之树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