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民粹主义和民本主义中的士人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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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卷第(期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0+1234-352,637&!893.*6*:9&%-;

陈曼娜

!天津财经大学经济学系#天津)##""""

!摘要"民粹主义与民本主义的认知!主要是以对脑体分工的曲解为前提!将士从农工商的复杂关系里剥

离出来!使士人形成"知识原罪意识#$再以%知识原罪&为逻辑起点!推演出传统士人特有的民粹心态和带有歧义的民本主义价值观’这种通过"重农)()重民)))民本#的逻辑推进而植入对士人的复杂认知过程!决定了士人的社会定位与自我定位*他们既被贬!也自贬+中国传统社会!是从对士人的隐蔽性贬抑转向公开实施反智主义的政策$使士人在社会地位不断降低的同时!不得不走上依附体制的道路’他们依附体制的心理轨迹与封建制度的刚性规定不期而合*一是由进入庙堂而%恒产化#形成的顺向耦合$二是知识罪恶感与反智主义政策的无奈耦合’这两种耦合强化了他们对体制的依附性!给中国知识分子以后的角色转换带来了难度’

!关键词"传统的民粹主义$民本主义$知识原罪意识$反智主义$政治依附性

!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C""CDEFGG!!""!""(D")!’D"+

中国传统社会的民粹主义与民本主义#在最初的心理认知上有着一定的区别%前者是从社会的职业分工入手#将士从传统的那种以一定社会职业关系定位的&四民’中剥离出来#然后通过对社会分工的曲解进而构成一种&知识原罪意识’(再以&知识原罪意识’为逻辑出发点进一步推演出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民粹主义心态$而后者则是从整个社会结构中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入手#以君权统治的稳定性为前提#而去强调重民心)顺民意)利民生的民本主义$这样#民本与君权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对立的#其实#互为补充#&舟水’论可以说是对这种关系非常贴切的文化诠释#也成为延续几千年的官方政治心态$但从语义学上看#不论是民粹还是民本#它们都出自同一种认知#即对被统治者***&民’的重视$依据这一认知心理的逻辑#应当说二者近乎同义语的反复#前者在一定的意义上成了后者的理论依据$这种&重民’心态具有显著的排他性特质$因为在传统的意识形态里#重与轻)本与末是对立的范畴#只不过在官本位社会里#与&重民’心态对应的不可能产生&轻官’心态#只是在以民粹与民本的角度对&民’界定时#即对&四民’进行职业确认时#在潜意识里才将士与其他三民进行一次轻与重的排他性选择$这样#当四民说与&重民’心态一挂钩#对于知识阶层的轻慢心态就被堂而皇之的遮蔽了$因此#只要清楚中国几千年来的&重农’传统#并从&重农’与&重民’之间了解&民’的所指与能指#这种遮蔽就可以被揭开#民粹主义里所隐含的对于知识分子的轻慢与蔑视心态也就被凸现出来$

一#先秦时期的社会分工理论与士人地位

民粹主义与民本主义#是一个古老而又复杂的话题$而学术界对于民粹主义与民本主义的职业心理认知与社会政治角色的识别#一直存在着歧义与混淆#特别是忽略了二者之间的关联性$

首先#在四民的职业序列中#看似尊士***士人位居首位#实际上作为农业文明国度的职业地位认知和社会地位认知#不可能不从重农的视角去看问题#因此在这一视角之下对于士)工)商的排他性#便具有一体同构的特质$过去#我们注意到的仅仅是&抑商’#却忽略了对于士人地位所潜隐的贬抑$当然#这也与先秦那个元典思想形成期士人所具有的特殊地位相关$那个时代对于士的鄙视只是隐藏在重农认知背后的无意识中$因为在民粹主义思想的深层认知里#其他三民各司其职#都以各自的体力劳动为社会做贡献#惟有知识分子衣食住行都需要其他三民养活#其生活与行为方式被认为是带有公认的&寄生性’(正是这种&寄生性’的&劣’#才足以反衬出其他三民尤其是农民的&粹’$民本主义中&本’的指归#即依据这个逻辑#从最直观的认知上涵盖了农工商这些直接从事体力劳动的&三民’$于是#对士人的地

!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陈曼娜!&(!$%"#女#河南内乡人#天津财经大学经济学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

第!期陈曼娜!中国传统民粹主义和民本主义中的士人角色!(’位便产生了歧义!即统治者民本的"民#$可能只是%三民&’而在士人的认知里$是包括自己在内(并以自己为首位的%四民&)所以必须首先从理论的逻辑源头里认识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是知识分子经历了逐步细化的社会分工之后完全成为一个独特的社会阶层的历史伴生物*"士&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身份标志*如果按顾颉刚先生在+武士与文士之蜕化,一文中的界定$%士&是战国以后那些%以读书为专业$揣摩为手腕$取尊荣为目标--’其事在口舌&的人*顾氏对其身份描述就有几分为人所不屑的贬意*

对士人身份的品评$渊源有自*顾炎武在+日知录.士何事,条里认为"士(农(工(商四民说始于+管子,&*并注明!"+谷梁.成公元年传,亦云&*其实+谷梁传,四民的排序为!"士商农工&$只是士也居首位*春秋战国前体力劳动者的职业序列仅为三民$即农(工(商$士为低级贵族和有官职之人*荀子+儒效,里所谓的"小儒者$诸侯(大夫(士也*众人者$工(农(商(贾也&$即体现出士在一般民众中间$有着类别上尊贵优越的地位*所以荀子坦言!"匹夫问学$不及为士$则不教也*&春秋以后游士日多$"四民&之说便广为流行*士人一直被列为四民之首$以显其尊*由于+管子,的思想倾向是重农$故+管子,+小匡,/第二十0篇里的四民就不同于+谷梁传,的排序$在尊士的前提下变成了%士农工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管子,+小匡,篇在对四民分别论述中$已隐含了提高%农&地位的旨向!因为他在说%农之子常为农&的后面特意加上了农民%朴野而不慝$其秀才之能为士者$则足赖也*故以耕则多粟$以仕则多贤$死以圣王敬农戚农*&这里$农民地位就有了向上提升直接进入士阶层的机会*

但在+管子,+治国,/第四十八0篇里$职业排序就变成了%农士工商&*并做出这样的解释!%夫富国多粟生于农$故先王贵之*凡为国之急者$必先禁末作文巧*末作文巧禁则民无所游食$民无所游食则必农*--农(士(工(商四民交能易作$终岁之利无道相过也$是以民作一/%作一&$即专事农业生产0而得均*民作一则田垦$奸巧不生*田垦则粟多$粟多则国富$奸巧不生则民治*富而治$此王之道也*&由贵粟而重农$农本思想就出来了’而随着农本思想的逻辑发展$%士&的四民之首地位即随之丧失$因为士人的%文巧&完全可以与工商的%末作&等量齐观*也就是说自春秋之后士人的地位是随着重农思想的形成(农民地位的提高而开始下降的*当时盛行的养士之风$表面上看似有背于这个推论$但仔细想一想$那些要求%出有车(食有鱼&的%士&们/如冯谖之辈0$实际上是出无车(食无鱼的*因此说他们的%待价而沽&$似有过分抬举之嫌$倒不如说是为了衣食而迫切地出售自己*作为士人的这些%下客&们$实际上%只不过是文雅的乞食者而已&*"#$/%#&’0所以$生活于战国末期的荀子$虽然心灵深处竭力将士与一般民众区别开来$但他在论及君统礼教时$又不能不把社会等级伦理与社会职业序列进行了牵强的比附!%丧祭(朝聘(师旅一也$贵贱(杀生(与夺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农农(士士(工工(商商一也*&/+荀子.王制篇第九,0这样$贵粟(重农(富民(强本思想$从其形成期便以一种排他性的泛政治伦理价值取向$决定了对传统知识阶层的轻慢(鄙视乃至贬低*

在先秦诸子中$孟子的社会职业理论$是以社会分工与交换的必然性与合理性为基础的*孟子的弟子彭更$曾对老师和自己这帮士人的不劳而获行为明确地表示否定!%士无事而食$不可也*&对此$孟子以%通功易事&的社会分工与交换理论来证明其合理性!%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他反问彭更!%于此有人也$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1&不过$孟子社会分工理论深层的心理支点$应当说是偏斜的*因为看似平等的分工与合理的交换$实际上有一个尊脑力鄙体力的理论预设在先*如治天下%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个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地*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之$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孟子.滕文公章句下,0*在孟子这里$形成了%治&与%养&(%治&与%治于&(%食&与%食于&不平等的对应关系*当然$在孟子看来$这种不平等的社会地位是由正常合理的社会分工带来的$因为士本身即有着与其他社会职业阶层根本不同的特殊地位!%士$朝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在这方面$孟子的社会分工思想与孔子回答樊迟请学稼(请学为圃时的态度有着一脉相承的逻辑关系*

"#$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卷由于孔孟都肯定士人的优越地位#因此他们泛政治伦理化的思想就与$管子%和荀子思想有着重要的区别#即非常强调士人的主体意识和独立人格&如孔子所说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孟子更主张士人不可依附权贵听命于君主#认为*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士人之所以能够获得这种独立人格与主体意识#孟子认为主要是因为*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孟子)离娄章句下%-$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孟子对士人地位的这种既有理性而又夹杂着一些偏颇的认知#在先秦那个时代具有道德理想主义的色彩#但这对于后世的士人张扬独立意识与自主精神则产生了很大影响,特别是传统社会的后期#随着统治者反智主义政策的公开化与严酷化#以至于’士无特操(完全成为一种社会共识的时候#孟子思想的价值就倍受推崇,

秦统前#作为荀子学生的韩非#其思想已经从重农发展到了贬士-抑商,他所言的’五蠹(#从排序看就是’学者(为首#’商工之民(在最后#距知识罪恶论已经相当近了,韩非是先秦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而他也是最早把尊重农民与贬损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特定的排他性命题提出来的学者,要重农#就必须鄙薄不事耕作的读书人以及学者,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韩非自己何尝不属于知识阶层/0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对自己及其所属职业和社会地位的鄙薄与否定,韩非思维逻辑的悖论性#正像他的代表作$说难%的悖论性一样#体现出学理与实践-为政与做人-道与势之间难以调和与无法疏解的矛盾与紧张,司马迁在为其做传时曾十分惋惜地说1’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史记%列传第三$老子.庄子.申不害.韩非%"韩非真可谓中国知识分子最早并且最具内在悲剧性的人物0在韩非那里#由社会分工所构成的知识原罪意识即成为士人悲剧命运的逻辑起点,所以#从中国传统民粹主义思想的鼻祖韩非的思想及个人命运来看#中国知识分子的民粹主义思想从其理论的萌蘖肇始期开始#就将自己置身于自我否定的尴尬地位,而从他所代表的法家思想被统治阶级吸纳与摄取的情况来看#这一思想理论也正好成为历代统治者奉行反智政策的思想基石,智识者贡献给统治者的智慧#正好成为统治者对付智识者自己的枷锁性政策#这似乎也成为中国思想文化史上极具悲剧性的经典个案,

二!秦汉以后的社会分工理论与士人地位

如果说韩非的民粹思想带有偏激倾向的话#那么汉初思想家在提倡和笃行重本抑末政策的时候#却于无意间在抑商的同时将士与工商的地位一并做出了实质性的下移,尽管从武帝时期开始#以儒生为代表的士人群体还通过贤良对策和五经博士制度的设立#获得了进入官僚政治中心的准入机制+但是#与确立重本抑末政策同步进行的主要是中央专制权力的集中与加强#士人因其知识上的优越地位对最高统治权力所造成的两难困境#也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整个士人群体人格与地位的急剧下降,贾谊的郁闷早死和晁错的被诛#是个不祥的预兆,武帝后期#一切全都显露出来了#司马迁与东方朔-枚皋等士人的人生经历#便是这种悲剧地位的不同表现形式,

实际上士人地位在西汉武帝年间的变化十分微妙,一方面#随着进入官僚政治中心准入机制的确定#由士而仕的进身之路使士居于优越于农工商的社会地位+而另一方面#随着重农抑商政策的形成与推行#士在最高统治者的政治认知里#则由与’本(位对应的’末(位而被看作’倡优(或’俳优(,这应该说是统治者对待知识分子两难心境的具体反映1政治统治需要士人的智慧#就给他们以进身之阶#而士人的知识优势地位又对统治者形成了的心理压力#这就必然导致统治者对于知识拥有者的刻意防范和适时的贬损与打击,传统社会士人特殊的社会角色与地位#可以说是从这时开始形成的,

面对士人人格地位日趋卑贱和儒生越来越为世人所不屑的局面#东汉著名学者王充则试图从理论上给予适当的匡正,王充$论衡%中曾特辟$非韩%一篇#专门就韩非偏激的民粹思想进行了批评,他强调从事脑力劳动的知识分子所起的社会功用#是不可替代的,他说1’夫儒生#礼义也+耕战#饮食也,贵耕战而贱儒生#是弃礼义求饮食也,使礼义废#纲纪败#上下乱而阴阳缪#水旱失时#五谷不登#万民饥死#农不得耕#士不得战也,(!$论衡.非韩%"他在$效力%篇更进一步指出1’垦草殖谷#农夫之力也+勇敢攻战#士卒之力也+构架斫削#工匠之力也+治书定簿#佐史之力也+论道议政#贤儒之力也,(王充在论证社会分工合理性的时候#其立论的主旨似乎没有跳出孔孟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窠臼#但在王充这里还存在着一个对于社会价值的评价问题,显然#他是明确肯定知识分子对社会精神文明进步方面做出的贡献的,

第!期陈曼娜$中国传统民粹主义和民本主义中的士人角色!+&

同被韩愈誉为后汉三贤之一的王符!在"潜夫论#中说$%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故孔子所称!谓君子尔&今以目所见!耕!食之本也&以心原道!即学又耕之本也&’("潜夫论)释难#第二十九*王符显然是以孔孟的社会分工等级伦理为出发点!但他又有明显不同+他认为知识不但不是罪恶!而且为农耕之本&其%学为耕本’思想远远超过孟子%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的职业定位&

与王充,王符这种理论匡正直接对应的是!自从西汉至东汉!士阶层发生了分化$一部分士人已先后通过贤良对策,五经博士和举孝廉等途径进入体制内!不仅获得了高于其他三民的社会地位!而且成为官僚阶层中人-而体制外的士人!则把自己定位于民本主义中的那个涵盖面很广,人数众多的%民’之首的角色!肩负着为民请命的神圣使命+东汉党锢之祸中的党人!以及那些注重气节与品操的体制外的一般读书人!对于自己有着一种能够引领其他三民的责任意识+在这一时期!士人以原罪意识为出发点的民粹思想与统治阶级的反智倾向还只是一种被遮蔽的潜流-张显于外的还是一种笼统的民本主义+

到了唐宋两代!传统知识分子地位达到历史上最高峰!也是传统民本主义以其更浓厚的笼统性与含混性在君与民之间达成共识的时期+唐以其雄厚的国力和开放的胸襟!既吸纳外来文化!又包容本民族各阶层的多元文化!因此知识分子在社会上享有尊贵的地位+以%壮浪纵恣’傲岸不驯著称的李白!竟然可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有宋一代实行的是%不杀士大夫’,重文轻武的国策!故知识分子的地位仍远远高于农工商+唐宋两代对于知识分子的优渥!再加上科举制度给他们进入体制内以充分的机会与广阔的空间!使中国知识分子的数量在那一时期迅速激增+而文人一旦增多!其地位即开始贬值!士风也随之庸堕+中晚唐时期这种情况便出现了+韩愈在.符读书城南诗#中说的%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菑畲&潢涝无根源!朝满夕已除&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行身陷不义!况望多名誉’!即是对当时知识分子品质急剧下降的真实写照&到了宋代!士风日下的情况已很普遍&苏东坡说$%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历山川!但抒吟咏!而不考其形势-阅井疆!但观市肆!而不察其风俗-揽人才!但肆清谈!侈浮华!而不揣其德之所宣!才之所堪&’因此!在对待与使用知识分子的问题上!他主张$%夫士欲知用舍!必自勤访问始-勤访问!必自无事之日始&’(见顾炎武.日知录/士何事0卷七*苏东坡的理论!没有因知识分子群体质量的下降和由此带来社会风气的浮躁而归置于知识罪恶论-相反!他就知识分子本身的痼疾对症下药$士人应接触社会实践111%勤访问’&而苏东坡所说的文化产出%必自无事之日始’!除了时间限定的意义之外!更具深意的是要求知识分子应处于体制之外的社会边缘地位!因为只有在体制之外才会获得这种%无事’的时间与空间!并由此而发挥自己应当具有的批判职能&

与苏东坡态度截然不同的是刘挚!他从士风蜕变中产生的是对于整个士人阶层的极度失望与强烈愤懑&他的%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见顾炎武.日知录/文人之多0卷十九*的名言!可谓广为流传!几乎成了对于士无特操进行强烈谴责的经典指代&接着!在元,明,清三代两次异族入主中原的过程中!士人因了宋明理学空谈误国的恶名!更被社会所不屑&所以!在经历了易鼎换代之后的顾炎武!发出了%唐宋以下!何文人之多也2固有不识经术!不通古今!而自命为文人者矣’(同上!见刘挚.忠肃集#*的慨叹-黄宗羲更对自晚明至清初士风之颓变感到极度失望$%年运而往!突兀不平之气!已为饥火之所销铄+33落落寰宇!守其异时之面目者!复有几人4’(黄宗羲$.寿徐掖青六十序#*缘此!由%士无特操’使%知识罪恶论’有了最重要的理论铺垫-而这又为统治者公开推行反智主义的政策提供了理论上的充足理由$二者便互为因果!使%知识罪恶论’与反智主义的文化专制政策奇特地结合起来+

明清之际!对于传统士人社会地位的评价和生活道路的选择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态度$一是以陈确为代表的%学者以治生为本’论"#$(%&’()&’**!他接过由许衡初创的学者治生理论!将其规制为知识分子特定的社会角色选择!以期通过参与经济生活使知识分子获得独立的人格+这种理论期许尽管有知识分子获得独立人格地位的良好愿望!但对于正当社会分工的不自信以及农本思想于无意识中的作祟则是显而易见的+二是以郑板桥为代表的谴责派+郑板桥对传统士人的谴责!是以其独特的坦诚与真挚表现出来的+他在.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中称$%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而士为四民之末+’农夫种地!%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而我辈读书人%则不然!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田产33+其不能发达者!乡里作恶!小头锐面!更不可当+夫束修自好者!岂无其人-经济自期!抗怀千古者!亦所在多有+而好人为坏人所累!遂令我

#:(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卷辈开不得口#$$工人制器利用%贾人搬有运无%皆有便民之处&而士独于民大不便%无怪乎居四民之末也’且求居四民之末而亦不可得也’("#$!%&’"他还强烈地自责)*古人以文章经世%吾辈所为%风月花酒而已&逐光景%慕颜色%嗟困穷%伤老大%虽刳形去皮%搜精抉髓%不过一骚坛词客尔%何与于社稷生民之计%三百篇之旨哉’("#$!%()"在他看来%*凡所谓锦绣才子者%皆天下之废物也’("#$!%&))"这里%除了批评当时的士人知识结构与社会需要严重脱节和士节沦丧+文人无行之外%还有一个深层的特殊心结%就是由民粹主义的思维逻辑推演而来的知识罪恶感&郑板桥的这种心态颇具典型意义&在这个痛苦的心理煎熬过程中%中国士人将自己从民本主义那个模糊+含混的*民(的概念中非常自觉的剥离出来%实际上就是自觉自愿地从四民之首的优越地位坠落到知识罪恶的深渊&

越是到封建社会晚期%随着士人的道德品行+人格操守愈益为世人诟病%他们的知识罪恶感就越沉重&作为传统社会最后一批知识分子重要代表的龚自珍%认为*士不知耻%国之大耻(%但*近代之士%自其敷奏之日%始进之年%而耻已存者寡矣&官益久则气愈媮%望愈崇则谄愈固%地益近则媚亦工(&而且由士人的无耻所引起的恶性循环是极其可怕的%因为*由庶人贵而为士%由士贵而为小官为大官&则由始辱其身家以延及于辱社稷也(&!,龚定庵全集类编-明良论二."国力弱%世风坏%士人应该承担最大的责任&于是%道义+责任+良知作为一种道德自律从内心深处煎熬着他们%他们自认*病梅(#而对社会分工误解所形成的民粹思想又进一步加剧着这种煎熬%使他们自觉地背上了*知识原罪意识(这个沉重的十字架&

三!传统士人地位与社会历史发展逻辑的耦合关系

从先秦至明清%中国传统社会士人的地位%直观上似乎经历了由四民之首而降到四民之末的沦落过程%而从内在看%却是另一种情况)首先%他们在封建制确立之初%即获得了进入政治体制的准入机制%即通过贤良对策+五经博士制度%由士而仕///变准官僚为正规官僚#接着%又可由察举制+九品中正制以及科举制%从根本上改变人生命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是这种机制最直接的效应&士人因政治地位的改变而在经济上亦实现了*恒产化(#如果仕途平稳%晚年致仕荣归还可以做一个有声望的乡绅&这也正是传统社会里士人一直被社会看重的原因&至于士人在四民中首与末位置的更换%那是封建社会末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传统社会分层发生变化给士人心理带来的冲击所引起的夸张性反映&

不过%通过科举的准入机制跻身于统治阶层%进而改变自身的社会地位%其结果不能不使士人在身心两个方面丧失独立性%而对政治权力产生无法抗拒的依附性&这从世界范围来看%具有一定的共性&爱德华-*-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曾将中国传统社会与他所曾经生活过的阿拉伯伊斯兰社会做了一个比较%他认为这两种传统社会*其中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些传统都有宫廷的知识分子+,-./01203443,"0.5467%也就是对有权势的人发言的知识分子%而他们自己也就成了有权势的知识分子&("’$!%89#"其实欧洲中世纪也如此%教士这一群体就是典型的代表&只不过中国的这种知识分子传统///即对于政治权力依附的传统%所经历的过程体现出中国式的复杂性%其表现形式也很特别&

延续了几千年的民粹主义和民本主义的习惯性认知%首先以一种逻辑上的递进关系和对于社会分工的误读或者曲解%将士人从四民的职业序列中进行了隐蔽性的贬抑与降格%在这种隐蔽性的贬抑与降格过程中%统治者适时地将从隐蔽逐步转向公开的反智主义政策和文字狱措施结合起来%使士人的人格地位在不断降低的同时%不得不对体制产生几乎是全身心的依附&对此有深刻洞察的龚自珍%在,古史钩沈论一.中指出%那些*霸天下之氏(%*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嵩高其身#一人为刚%万夫为柔%以大便其有力强武(#而由这种反智主义统治所形成的社会风气更可怕%一旦*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戮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戮之%声音笑貌亦戮之(%这便形成一种*戮心术()*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龚定庵全集类编-病梅馆记."他从士人身心被深深戕害中体悟出统治者反智主义阴谋的严重后果%而这也正是中国社会发展历史逻辑的必然结果&

士人群体的心理演变轨迹与这一制度的刚性规定也恰恰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耦合&从士人心理的内在层面看%在通过仕途进入体制时%开始与他们*达则兼善天下(的初衷和抱负尚有几分吻合%随着权利的获得与经济地位的稳固%使他们逐渐丧失了先秦那种由独立地位所能产生的批判意识%根本不敢以*师(+*友(自期%只能以忠实的臣僚地位为满足&有些人的地位还要卑微%不是走狗+爪牙%就是*倡优(

第!期陈曼娜’中国传统民粹主义和民本主义中的士人角色!2!!或"俳优#$%因此&进入体制并保持在体制内的地位&使传统士人的心理发生了畸变’首先&一部分人由(恒产化#而官僚化&由失去独立性而放弃批判性&变成既得利益者)))即专制政权的依附者%这实际上就是知识权贵化的过程%从而形成了第一种形式的顺向耦合%

其次&由于科举制所提供的进退之路&使士人处于一种特殊的边缘地位)))虽在官与民的边缘&而官方的吸附力更强%这就使士人在四民的社会职业定位中产生了认知上的歧义’一方面是出于本能的道德担当与责任感&自然也有随着这种特殊地位而产生的优越感*另一方面&对正常的社会分工的误解和不自信&一旦与民粹主义和民本主义的理性思考挂上钩&便产生出自卑心理&并进一步衍生出强烈的知识罪恶感+与其他三民相比&这是一种既自信又优越还自卑的多重矛盾心理%更何况&在士人自己具有知识罪恶感的时候&统治阶级又缘其阶级本能推行反智主义的文化专制政策&这便形成了第二种形式的无奈而复杂的耦合&这是一种不自觉与自觉,无意识与有意识的耦合+

不论是哪一种耦合&都在强化着士人对于体制的依附性+其中虽有抵制者&如李贽,陶渊明&但其社会影响都十分有限+这种奇特的耦合方式&既来自制度的刚性制约和士人内心不同方向,不同形式的契合*同时又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跨度+所以中国士人对于体制的依附性就特别强&以至于在心态上形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近乎于奇里斯玛现象$+即便有主体意识没有被消磨殆尽者&也往往处在道与势选择的矛盾困惑之中&正像柳宗元所透露出的心态’"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柳河东集/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0$%所以等到科举制一废除&近代中国知识分子便凄凄惶惶&因无所依赖而若有所失&他们出于本能地期待着一个新的政治权威来充当新的依附对象%这便给民粹主义和民本主义在近代中国的转换与演变&留下了多向性的空间与可能%当然&这也为近现代中国知识分子要达到葛兰西所界定的1有机知识分子-和班达,米尔斯,萨义德给现代知识分子所提出的基本要求"#$!%&&&&’&&!&()&(*$&设置了难以逾越的障碍%于是&主体意识,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也就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稀缺物%

!参考文献"

"+$刘泽华,先秦士人与社会"-$,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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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郑板桥,郑板桥集"-$,北京’中华书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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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炽"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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