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阔中的雅轩
四年前的夏天,我们去了呼伦贝尔草原。妻子借了一辆“牧马人”吉普,在蓝天绿地间任意行驶,四周不见路,不见人,不见任何文明信号,很快产生一种自由的恐惧。不久到了额尔古纳,我的一位学生送给她一匹三河马,说成吉思汗就是骑着这种马驰骋天下的。马带不走,寄养在当地马圈里。
牧马人,三河马,都与妻子的姓氏有关,她倍感亲切,但在这草原上它们又牵带出一个天高地阔的飞动空间,使她稍稍有点消受不了。就在这时,看到路边一块指路牌上的地名:扎兰屯。是她名字的另一个字,更像是她的生长地,一打眼就把她的身心安顿了下来。
到了扎兰屯一看,实在不是一个小屯子。地处塞外,却有江南景色,更使我们产生一种异地家乡的惊讶。更惊讶的是,遇到好些从未见过面的当地人,却像失散多年的乡亲一样,走一路招呼一路。在一座吊桥口,见一位青年男子走来,陪着我们,但才说几句话就使我不能不停下步来。他对文化艺术的见地,一点儿也不下于北京、上海的理论家,而对我作品的理解,又准确得让我一愕。周围的人告诉我,他也是一位散文家,也写诗,叫王静远。
前不久,王静远先生寄了他的一批发表在全国各大报刊的散文给我看,我在翻开前,先闭眼想了想扎兰屯的景色。他为自己的散文集起名为《独轩居笔记》,让人想到古代的南方隐士。但再一想,这个“独轩居”筑在朔北蒙古大草原边上,浩阔中的孤独,苍凉中的雅轩,奔腾中的静居,对比得气韵非凡了。
王静远先生在这样的气韵中留下了什么笔墨呢?一读,大多是对人生况味的深思。这有点出人意料,因为一般身处如此美好环境中的作家总是以描摹奇特景物立足的,但他显然跳开了这个常规,不是执著于宁静的僻远,而是利用宁静僻远的方位来思考天下共同难题。他就在这样的高度上顺便也把自己的名字阐释了。
他的文章有散文诗的格局。开笔高迈,不落琐碎,句式干净,爽利大方。他的口气,往往是斩钉截铁式的判断,很少在描写、抒情上留连。但是,这种判断并不霸道,而是展现出一种历尽磨难后的干脆。北方人的爽朗,就以这样简约的文字方式表露无遗。
他对人生的感受,颇多新意。人生况味写在文章中,最怕老生常谈,看得出,他是花了很大的努力在避免这个陷阱。推动他这种努力的,是他对人生、对文化、对写作的热情,因此他的文章总是在思考的语言中包含着一种温度。
多谢王静远先生对我的信任,从那么远的地方寄来他的文章给我读。此刻我在安静的小书房里写下这些感受,遥想在北方的北方,也有一个小书房亮着灯,那个小书房叫独轩居,筑在蒙古大草原边上。真是文事千里,不分方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