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人不幸福

　　

　　老板告诉我，瑞士人由于工作太过认真等种种原因，精神的压力很大，所以来这里看病的人，虽然表面上是这里那里的不舒服，实际上都是因为心理太过紧张造成的。安神穴，在这里最管用

　　

　　想像世界上，哪一个国家在你的印象中好于瑞士？没有。瑞士，这个没有战争、只有风景，没有喧嚣、只有沉静，没有炫耀、只有朴素，没有放纵、只有内敛的国度，在我的心里，就像是个天堂。因为，除了上述优秀品质，在这个全世界比富有的时代，瑞士的银行和比银行还要多的博物馆、书店，以及为全世界提供了时间的手表，为全天下人提供方便的“军刀”，都在昭示着瑞士富有之余，并不市侩和庸俗。尽管前几年有关犹太人存款和国际黑钱等等问题，似乎对瑞士形象有损，可是，这不也正是瑞士人反省自己的机会吗？一个知道反省的国家，会离天堂越来越近。

　　正是因为这固有的好印象，当我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得知自己被派往瑞士工作一年的时候，心中那份欣喜，绝不亚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谁曾想，真正生活下来，却满拧！

　　

　　我的老板是个精明的湖南女人

　　

　　我知道，到瑞士工作，我这个有着十几年行医经验的大夫，是会降格成治疗师的，一想到治疗师这个只是写出来眼熟的名称，就觉得自己类似宾馆的服务生。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只是官方一厢情愿的规定而已，因为最近几年，就像中国上个世纪初西医开始被奉若神明一样，中医在欧洲，已经很有点气象了。中医，走向了世界！这不是足够让人自豪吗？尽管西方人为了面子――呵呵，至少我这个中国人是这么理解的，在称谓上有点出入。

　　想着我这个远道的“和尚”，就要去救助那些人高马大骄傲了上百年的欧洲人，心中总是有点小得意。可是这种得意，在见到老板的一霎那，就烟消云散了。

　　老板是个中国湖南女人，四十七八岁的年纪，目光冷峻坚毅，神情中有一股不可抵挡的气势，是对于成功很执著的那种。我要工作的地方，就是这个精明的湖南女人在瑞士苏黎世郊区一个小镇上开的一个只有我和她两个大夫的小诊所。确切地说，是她自己的私人小诊所。

　　因为是私人诊所，所以一切与我两年前在德国当大夫的时候，都很不同。在德国，一下飞机，有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半年的同事来接，并且有现成的住所。而这次来瑞士，住处还没有着落，只能先在老板家里落脚。这点，让我这个公派的医生，一下子没了感觉。后来知道，在瑞士租房子很困难，房源很少，你根本没有与房东讨价还价的余地。能有空房子给你住就很不错了。想着身后国内热热闹闹的房地产，真恨不能自己是个超级大侠士，会乾坤大挪移，搬它十几栋楼过来。

　　

　　一上班就有些傻

　　

　　在老板家倒了一夜时差，转天就正式到诊所上班了。一上班，老板告诉我：

　　1.病人来了要起立迎接，握手问好，接过病人脱下的衣服帮助挂好。

　　2.问病人要不要喝茶，然后将病人带入单独的房间进行问话和治疗。

　　3.保护病人的隐私，避免病人之间的相互接触。不能在病人面前提到其他病人的名字。

　　4.在病人面前要衣冠整洁，不可蓄须。

　　5.不可以大声讲话，不可以打断别人的讲话。

　　6.不可以打喷嚏。

　　7.不可以吸鼻子……

　　

　　天啊，打喷嚏怎么忍得住呢？吸鼻子，唉，在国内就有吸鼻子的毛病，鼻炎犯了，就会做向内吸鼻子的动作。老板讲，吸鼻子发出的“嘶嘶”的声音是最不礼貌的，是最大的忌讳。相反，可以拿着纸巾当着别人的面使劲地擤鼻子，擤得惊天地泣鬼神也无所谓。真是奇怪！后来在许多公共场合，果然常会听到很大的擤鼻子的声音，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要是在国内，这样擤鼻子还不让周围一圈人把眼睛瞪出来！

　　不管合不合情理，老板有要求就得执行，而且类似的要求还在不断添加，越来越多。这一多，我就好像被无数个小绳索一道一道捆住了一样，而且捆住的不是别的地方，是我的舌头、反应能力和面部表情。搞得我做起事来异常小心，紧紧张张。 而且病人还真不少！天，几天下来，累得我心内只剩了恨恨地骂：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前两年在德国，上面的规定有几条是没有的，因为许多的工作，是护士份内的。连保护病人的隐私，也没那么严格。看来这老板是被她列举的隐私官司吓着了，也难怪，一个这么小的诊所要是不小心吃了官司，还不就等着关门大吉嘛。

　　而且德国的病人也没有这里多，所以在德国每天工作四五个小时就很不少了，剩下的时间，可以满世界跑啊看风景去。可是在这里，连看一眼窗外的时间都没有。要知道，尽管是这么小的一个诊所，可是我必须表现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好，因为我是第一个到这陌生的诊所里来的，医院还等着我把它变成后面医生源源过来的根据地呢！天，我要不要把它变成根据地呢？如果真变成了，后面的医生得怎么骂我啊!不过，不变成根据地，回去连差都交不了，因为不来这里，他们是想像不到情况是个什么样子。要知道，我在这里，整个一个披星戴月呢！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战战兢兢的，而且连扫地、浇花、擦桌子都得管啊。

　　

　　他们都说“闽南”话

　　

　　我所在的地方是瑞士的德语区，病人一开口讲的就是德语，而且是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的瑞士德语。我在国内曾受过德语培训，而且有在德国工作的经验，自我感觉起码能在语言上对付一气，这是我一开始很有信心的地方。哪知和病人一接触才发现，自己那点儿德语实在是对不上茬口。除了能讲Guten Morgen(早上好)以外，其他的话根本就听不懂了，只好求助翻译。后来才知道，我以前学的德语是hoch Deutsch(普通德语)，相当于汉语的普通话，而瑞士当地人讲的是Swiss Deutsch（瑞士德语），是一种地方语言，除了口音不同外，许多发音、词汇都发生了改变，就相当于北京人听闽南话，听起来好费劲。

　　瑞士虽然是个小国家，却是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并且同样的语言，甚至每个村落的发音都不一样，而且瑞士人不知道怎么就形成了天生的地理优越感，每个地方的人，都瞧不起其他地方人，所以也就不屑于在语言上一致了。

　　可是，那些个地方语言，多像故意为难咱外国人啊。

　　有一个病人为帮助我学德语，从家里拿来一本小字典，这本字典里面全是瑞士德语单词，在普通德语字典里面根本找不到。难怪从德国来的翻译也要经常问一问病人能否讲普通德语，有近二十年德国生活经历的翻译，初来瑞士也很难一下子听懂瑞士德语，更何况我这个半吊子呢！

　　

　　我这个推拿大夫，看的常是心理问题

　　

　　因为有在德国工作的经验，我对于给这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洋鬼子们”看病是不怵头的。尽管我还远没有到得心应手的本能反应阶段，不过十几年的针灸、推拿，应足够让我有经验对付一般的病症了。

　　可是，几次治疗下来，我就找不着北了。

　　病人说，肩膀痛，我就按照治肩膀痛的办法，找到那些个相关穴位，点、按、揉、捏一通，再加上针灸，通常这么忙乎下来，病人会说：“轻松多了。”可是这里的瑞士人却答：“还痛。”

　　嗯？真是奇了怪了，肩膀痛的几种可能我都考虑到了，治疗上没有问题，难道这个家伙不是筋肉、血脉构成的人吗？怎么就是不管用？

　　没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地把问题交给老板。老板毕竟已经在瑞士生活了二十多年，有自己的经验。只见老板不动声色，大致问了几句，就重新拿起银针，照着安神穴就下手啦！

　　我大吃一惊，这是干嘛？可是银针起后，病人却说：“感觉不错。”

　　等送走了病人，老板告诉我，瑞士人由于工作太过认真等种种原因，精神的压力很大，所以来这里看病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情况，虽然表面上是这里那里的不舒服，实际上都是因为心理太过紧张造成的。所以，安神穴，在这里，最管用！

　　

　　原来如此，后来照老板的经验，还真如此。

　　天，瑞士人在我眼里可是世界上最惬意的人哪，有那么好的风景、那么好的居住条件、那么丰厚的收入、那么诚信守时遵守公共道德、注意不打扰别人的优良品质，干嘛还会这么神情灰暗和心情抑郁呢！

　　原来，瑞士人的勤奋在整个欧洲都是小有名气的。他们勤于工作，平均每周工作42个小时，全职员工每年的有薪假期只有20天，比其他的欧洲国家都要少。1985年，瑞士人否决了增加有薪假期的提议。2002年的全民投票，他们再次反对平均每周只工作36个小时。

　　在瑞士“您很勤奋”是对别人最好的夸奖。在公司里，不仅替人打工的人工作勤奋，即便是公司的经理、老总也都事必躬亲。

　　可是这种紧张的工作，累积的时间久了，又没有换脑的时间，难免会让人透不过气来。

　　另外，瑞士人因为紧张工作，所以平时很少有朋友。而工作的时候，是很难与同事说自己所面临的压力的，因为那样，工作就会受到威胁。

　　还有，瑞士人的亲情淡漠，其程度足以让我这个中国人感到震惊。我所在的小镇，总共也就八千到一万人，可是同样在小镇上生活的父母和儿女，甚至几年十几年没有一点来往。不光没有来往，甚至连电话都不通。

　　这样的生活，怎么能够想像！

　　难怪一位来诊所打零工的山东女人，每天脸上没有一丝快乐，心里压抑得快爆发了――这样没有亲人关爱的岁月，该怎样过呢？要知道，她的丈夫，也是一个从来想不到问候自己母亲的瑞士人呢！ 更别提关心她这个做妻子的快乐与否了。尽管他尽心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还有，在瑞士这个世界上最不缺钱的国度，人们却是视钱如命的，并且锱铢必较。有一个笑话可以佐证：

　　一位英国妇女曾在瑞士做计件的翻译工作，一天她对一个英国同乡说，有个瑞士老板少给了她应得的翻译费。恰巧这同乡认识那位大老板，便替她去问。谁知那瑞士先生也很生气，反问道：“她为我翻译了9647个字，为什么要收我10000个字的钱？”英国人解释说，翻译工作一般都按大致接近的整数以千字计价。瑞士人仍认为不能接受，说他不能为没有做的工作付出报酬。后来英国人还发现，那位瑞士老板不但逐字数过翻译的字数，而且还把其中的人名、地名都扣除了不予计价。理由是在西方文字之间人名地名拼写方法一样，不用翻译。后来几经交涉，说人名地名有时并不完全一样，他才同意遇到人名地名一律以半个字计价。

　　这样的精打细算，人情的容量就太少了。人与人之间如果只剩下工作关系，那么危机就无刻不在。难怪瑞士人总有危机感。

　　再则，瑞士这个国家因群山阻隔，地域狭小，所以人们也就难免胸襟狭窄，眼界不开。且瑞士的整个11月日照仅有少得可怜的8小时，阴沉沉的时候多。这样子，就更加不利于人们排解压力了。 两个月与病人的接触，让我更加深了这一点，原来，在天堂的人，生活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幸福。

　　有时候我也想，或许是我所呆的环境局限了我的感官。真实版的瑞士，或许还有另一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