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琴:静下心来好好刺绣·都市快报
全中国数一数二的绝技绣娘她招关门弟子的要求不算太高
陈水琴:静下心来好好刺绣
2012-09-22
■“国宝”级工美大师系列访谈
记者 戴维 培训生 冯秋萍 摄影 韩丹
上午九点,陈水琴坐在位于小河路上的工艺美术馆内,她面前摆着一幅即将完成的刺绣画,那是一只棕黄色的小猫。
很难用文字来形容这幅栩栩如生的刺绣,这么说吧,如果詹姆斯·卡梅隆看到这只小猫,也许他会在《阿凡达2》中为它创造一个3D角色。
从去年起,陈水琴就开始创作这幅刺绣,现在终于要大功告成了。在这期间,她度过了自己66岁的生日。
这个被国家授予“工艺美术大师”荣誉的杭州人,她的生日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基本上没区别,也就是一家人坐一起,买个蛋糕吃个饭。至于其他的日子,陈水琴平均每天要绣八到十个小时,突出的腰椎间盘至今还未完全康复。
她独擅的这门手艺叫杭州刺绣,简称杭绣,早在南宋之前就有了,后来南宋迁都杭州,杭绣盛行不衰。到了清末民初,杭州城内有刺绣作坊近20处,手艺人达两三百。
杭绣如今已和苏、湘、蜀、粤的传统四大名绣并称为“中国刺绣”,陈水琴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大师。
幸好学的是刺绣
而不是演戏
陈水琴出生在杭州东郊王家井,“就是老火车东站的位置”。1960年,杭州工艺美术学校成立,14岁的陈水琴被招了进去,“我一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以为去演戏的。幸好不是,我不喜欢演戏”。
那是工艺美校首次招生,半工半读的陈水琴不需要交学费。“我们这代人的基础比较扎实,早晨7点30分起床,早自修晚自修,学校很正规,所有时间都用在这上面,顶多周末让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平时要学素描、速写、国画、毛笔字,还要上工艺美术史课,好几个老师教我们。到最后一年,再让我们自己设计作品。”
全班总共34个学生,有人学做传统戏服,有人学绣高档绣品,陈水琴选的是后者。“被面枕套绣了不少,不晓得后来都流传到了谁手里。我记得绣过一幅作品,上面有一串葡萄,一只猫,一只篮子,被人花两块钱买走了。”以前的绣品没有署名的惯例,不过只要是自己的作品,再过多少年陈水琴都能认得出来。
读到第四年,陈水琴被送去苏州学习,师从著名的苏绣大家王祖识。“我们现在还经常联络,她80岁了,前几年在菲律宾得了一个国际和平奖。她教我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刚做妈妈,我经常到她家里吃饭,还帮她带孩子。现在当我徒弟,你问问她们,是不是很享受?连我女儿有时还享受不到嘞!她们几个到我家里,都是自己动手到冰箱里拿东西吃。”
【大师名片】
陈水琴,杭州刺绣的领军人物,高级工艺美术师,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传承人,1998年,被授予“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称号,2006年被授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代表作:《荷塘雅趣》《81+1》《华彩乐章》《白北京》《凝视》……
绣上一整天
晚上睡觉会特别踏实
工艺美术馆的三楼展厅,挂着一幅陈水琴和弟子合作的《华彩乐章》。画面中简直是颜色的怒放,红色、绿色相继爆炸,高超的刺绣手艺制造出了流光溢彩的效果。“这是美院杨成寅老先生的油画作品,他说画的时候就想到了我在上面可以刺绣,还特地给我们写信,那封信我一直保留着。”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故事,陈水琴的每一幅作品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1972年,陈水琴研制出第一幅双面绣作品,从而结束了杭绣只有单面绣的历史;1981年,陈水琴创作了双面异色绣;1982年她第一次出国去日本,每天几千人围着看她表演刺绣,“我把一根细丝绒一劈再劈,劈出100多缕,肉眼都看不见了,然后绣金鱼吐出的水泡。有个日本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恳求我把那枚神奇的针送给他收藏。”
40岁那年她去德国访问,给当时的德国总统魏兹泽克绣画像,被魏兹泽克总统视为珍贵的收藏品。1993年,政府委托陈水琴给邓小平绣像,她绣了一幅邓小平和孙子在一起的《81+1》。邓公逝世后,陈水琴偶然在纪录片里看到,《81+1》就摆放在邓小平生前的书房。
2005年,陈水琴瞒着家里人,把自己的一幅刺绣《叭儿狗》卖了40万元,买家也是杭州人。“被我先生骂死,但那时候家里买房要用钱。”陈水琴自己也很心痛,她很少把作品卖给别人,“要么捐赠,要么优惠转让给博物馆。”所以现在她坚决不再卖作品,“反正我们穷惯了。”
如今,陈水琴膝下一儿一女均已各自成家,读小学的外孙还写过一篇作文《我的外婆》,刊登在校刊上,“女儿拿回来读给我听,有我这个外婆,孩子蛮自豪的”。
在工美界,陈水琴和陶瓷大师嵇锡贵、王星记扇子掌门人孙亚青是出了名的三姐妹。“我们电话能打一小时,还一起去东欧旅行。”前几天,陈水琴一个老同学的丈夫去世了,“我知道后,伤心地大哭了一场,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像陈水琴这样的老艺人,经历坎坷,以前都奉献给单位,最近这几年,个人待遇才好转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一生被埋没了?“这倒不会。我一辈子就是趴在刺绣架子上,要是年轻几岁,我还会去读书。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跑来跑去太浮躁了。静下心来绣上一整天,晚上睡觉会特别踏实。我家里总共才四幅好作品,太少了,接下来绣什么,我计划都排满了,但估计这辈子都绣不完。”
不少人想来报名
做她的关门弟子
坐在陈水琴对面的,是跟了她二十多年的大弟子金家虹,还有入门仅四年的张莉莉。入室多年,金家虹已是老师的得力助手。招到新徒弟,通常由这位大师姐负责教导。对恩师,金家虹可谓贴己,一会儿提醒从城西打车来上班的陈水琴:“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中午吃饭又是端茶递饭剥桔子。绣行的师门古风犹存。
陈水琴目前共有四个弟子,金家虹和余知音已是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另一个弟子王晨云也是杭州市工艺美术大师。
自从陈水琴要收关门弟子的消息传出后,不少人闻风而动想赶来报名(详见快报9月19日B16版)。陈水琴说:“我找徒弟有两个标准,一看你有没有耐心、长心,二要守得住清贫。这两个问题先考虑好,再来学。我跟她们几个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刺绣这一行并非摇钱树,没有十年八年根本别想出山。连资格最老的金家虹都感叹:“学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还没学出来。”现实因素决定了新的入行者,要么守得住清贫,要么本身就有物质条件来供养清贫。陈水琴说:“学刺绣,第一针下手就知道有没有灵性。有的人丝线做出来很毛,有的很亮。很亮的人就是刺绣的人才,这样的人,我肯定会选中她。”
28岁的丽水姑娘张莉莉大学一毕业,就跟着陈水琴专心刺绣,陈水琴很看好她,“条件不错,男朋友负责创业,她负责管家,这样学刺绣最好,没负担,心静得下来。”
陈水琴有一儿一女,从事的工作皆和工艺美术无关。女儿曾缠着要学刺绣,陈水琴认为女儿年纪太大,学不了,就没教她。“实际上这行太苦了,我不是很想让她学。”
曾经“流浪”在城市的
东西南北各处
陈水琴的丈夫和她是工艺美校的同学,“他是石雕班的,也是个直性子。以前我脾气很大,发火很厉害,我如果吵架,能把水杯往你身上扔。现在好多了,越来越平和了。”
“文革”的时候,陈水琴的丈夫因仗义执言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第二天就贴满大字报,造反派把他两只手臂反绑,押到浙江大学去批斗。我抱着孩子,为了省三分钱车票,从四眼井翻山走到赤山埠公交车站,等他回家。回去后公公婆婆问我什么事情,我什么都不说。”
家庭遭遇的磨难,不是陈水琴最难过的事情,1994年1月30日晚上天工艺苑的那场大火,让陈水琴至今难忘。当时她是天工艺苑绣品研究所所长,“几十年的积累都在那里”,烧掉的东西多得数不清,“我骑车在路上,一想到有一幅刺绣快绣好了,这次也被烧掉,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路人都回头朝我看。”
从2000年工艺美术研究所改制算起,有六七年时间,陈水琴和她的徒弟一直在城市里到处“流浪”,大弟子金家虹说起往事历历在目,“东南西北角都去过了。记得2001年那会,我们搬到后市街,后来房东赶我们走,要6万块钱房租,去哪里找?再搬到城东农民家里,在机场路,说好1万元一年。后来又去城西康乐新村,一个月后又搬到信义坊,半年后那里也要收房租,我们和老师抱头痛哭一场,只能各自回家。”
这些在全中国都算得上“国宝”的绝技绣娘,在家一待就是两年,直到河坊街的大师楼筑成,工艺美术大师受到政府的礼遇,陈水琴带着徒弟凤鸟还巢。
2011年,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落成,陈水琴的大师工作室有了一个更合适的长远落脚处。“这次我想是不会再搬了,我就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