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民心理成集体无意识

　　中国人的饥民心态 　　 　　编者引言 　　在中国,为何“你吃了吗”是最具普遍性的问候语,为何争抢是经常化的行为模式,为何储蓄是千年不变的传统,为何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一旦大权在握反而对掠夺财富变得更加狂热?一个重要的原因应归于中国人的饥民心态。在饥饿已经成为中国人的集体记忆的当今社会,形形色色的饥民心态、饥民作风、饥民文化仍然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那么,饥民心态在当下中国有哪些表现,其形成原因是什么?对社会有哪些影响?本期专题,将对这一问题展开讨论。 　　 　　饥民心理的当代烙印 　　 　　纵观中国历史,我们可以发现,由于土地的相对匮乏、自然灾害频发、统治阶级横征暴敛等多种原因,中国历史就是一部饥饿史。由此,饥民心理作为因长期面临饥饿的威胁而生成的心理状态也逐渐沉淀到国民性格与文化当中,表现在几千年来中国人思维和行为的各个方面,即使是在当下这样一个号称迈向信息化社会的发展阶段也不例外。当前,中国人的饥民心理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导致加紧储备,以备不时之需。特定的生存环境必然造就特定的生存文化,特定的生存文化经过长时间的累积也必然会形成文化心理积淀,并成为国民的性格。能够在频繁发生的大规模饥荒后活下来的必定是有储蓄、会囤积或是强悍到可以通过抢夺他人之物而维持生存的人。经过如此长时期血与火的历练,适时储备就是正常反应、明智之举了。可以说国人喜欢储蓄的特性就是经历乱世和大面积饥荒积累下来的危机后遗症。这种储备行为本无可厚非,可以说是应对极端环境生发出的理性行为;但它在“适宜”的土壤上却会生发出投机取巧、只重短期效应不顾长远的特点。 　　饥民心理表现为唯恐吃亏、唯恐落后、任何有利的事情都争先恐后地向前挤的行为模式。现在的中国,虽然仍有几千万贫困人口和为数众多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成员,但对于绝大多数社会成员来说温饱这一基本的生存性需求已经不再是首要问题了。但是,由于对饥饿的恐惧已经成为中国人的基因,渗入到了血脉中,积淀为文化心理性格,从而早已成为国民性格中难以改变的一部分。只要是有利或仅仅是看似有利、听似有利的事情,都不会缺乏国人争先恐后、趋之若鹜的身影,恰如鲁迅先生描述的“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饥民心理促使人们在物质丰腴的条件下走向浪费无度、奢侈炫富。吊诡的是,饥民心理的这一表现更多地反映在“先富起来”的人、或占据公权力和公共资源等社会强势群体的身上,普通人即使有这样的心理,也没有相应的实力做出这样的行为。古有王恺、石崇斗富的典故,现如今,炫富行为早已不限于成年人中的“暴发户”,而是蔓延到了很多尚未成年的“富二代”、“90后” 身上。网络上的各种炫富行为此起彼伏,中外奢侈品市场上中国人正渐渐成为最大买家。前几年互联网上有一则流传甚广的帖子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种饥民心理。这个帖子的其中一段是这么说的:“等咱有了钱,喝豆浆吃油条,想蘸白糖蘸白糖,想蘸红糖蘸红糖。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等咱有了钱,喝啤酒吃烧烤,想烤荤的就烤荤的,想喝贵的就喝贵的……” 　　饥民心理使中国人对“吃”极度重视,以至于形成了特有的“吃文化”。在中国,任何事情似乎都可与吃打上交道,因为“吃”能解决很多问题。常听人戏言,中国的大事小事都是在饭桌上解决的。正规场合谈不拢的事情,经过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之后大多能得到解决。可以说,无论是私人性的胡吃海喝,还是官员利用公款的大吃大喝,“吃”在中国早已不是解决果腹问题那么简单,其具有深刻的社会学意义。 　　 　　饥民心理如何形成 　　 　　仅仅对饥民心理大加批评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必须深入分析这一不正常、不健康心理产生的社会历史原因,探讨可能改变这种变态心理与行为模式的方法。 　　对饥饿的恐惧、饥民心理的形成与积淀是人们追求本体性安全感的需要。温饱是任何动物希冀达到的最基本的需求,人类自然也不例外。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认为,人类的需求是有层次性的,只有低层次的需求得到满足,高层次的需求才会产生并有实现的可能,其中,最基础性的生理需求就包括对食物和水的需求。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相反,如果人的这种基本性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或者时常受到威胁的话,人就必然产生对饥饿的恐惧。中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国,但由于洪水、旱灾、蝗灾等自然灾害的频发,战争等人为因素的强烈破坏作用等原因,中国历史同时也是中华民族的苦难史。曹操诗中所描写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景于中国历史来说并不是罕事。无数代人历经饥荒和匮乏,使得中国人在潜意识里对饥饿怀有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已深入到国人的骨髓,故而在饥荒社会下形成了饥民心理,在中国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中国人见面的问候语往往是“你吃了吗”,其根本原因在于饿怕了。这是中华民族的悲情,是应该正视的问题,不必遮遮掩掩,也遮掩不了。饿,不要紧,关键是被饿得“怕”了。这“怕”在物质匮乏的饥荒年代是条件反射的结果,尚且情有可原,但在饥饿已经远离大多数人的今天,“怕”就怕出问题来了,就是应当改变的了。 　　饥民心理的依然存在标志着国民缺乏现代社会应有的素养和文明的行为方式。在生产力水平低下、人类改造自然能力不高的古代社会,饥民现象和饥民心理存在是具有现实必然性的正常现象,但在生产力水平已经大为提高、物质产品已经较为丰富,至少已经能够满足大多数人的基本生活需求的情况下,对饥饿的恐惧感依然如此强烈的话,那显然就不是用对本体性安全感的正常追求可以圆满解释的了。中国虽然已在现代化的道路上高歌猛进若干年,但相应的人的现代化的问题似乎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这与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曲折、历时短有关。物质文明有一定基础了,但精神文明没有同步发展,出现了奥格本所说的“文化堕距”现象。这似乎也可以算作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正常现象,而饥民心理的克服也确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几千年的文化基因即使“进化”或“突变”也需要时间,但这却也不能成为饥民心理依然存在的堂而皇之的辩护词。具有现代文明素质的人是实现现代化的主体,人的现代化实现不了就建设不了真正的现代化。现代社会应有的素养和文明的行为方式必须有意识地加以培育。 　　个体、政府、制度上所显示出的饥民心理根源在于制度本身的不完善。人创造了制度,反过来,制度也可以塑造人的行为和思维模式,这已为历史和众多的社会科学研究证实。比如,不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无法消除国人由来已久的不安全感。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使得人们只相信眼下的、自己手中的、实实在在的钞票,尤其是在经济不景气、出现危机的时候,这种不安全感更为严重。而使用公权力、管理公共事务的能力不足与对公权力的约束不够又是并存的,这同样与不合理、不完善的制度紧密相关。当官员们对利用公款大吃大喝、形象工程等浪费民脂民膏的行为与做法大加批判的时候,是否想过可能就是他们自己制定的诸如接待制度、政绩考核制度、权力的监督与制约制度等本身的不完善,才给了不法之徒钻空子的机会与可能? 　　中国处于剧烈的社会转型期,转型期存在的风险较之以往为多,而且随着变革的推进,必然会生发出更多的社会风险。这种种风险加大了社会成员生存、生活的成本,也不断挑战着人们本就脆弱的神经。在这种大环境下,饥民心理有加重的可能性。饥民心理虽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并有其形成的社会历史条件,但由于它多是负面的,如何发现其新的表现形态,并加以改造、摒弃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才是当务之急。(作者为中共中央党校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教授;中共中央党校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