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不朽

　　王嵬 　　1960年生于大连。1984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199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第九届油画研修班。民革党员。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辽宁省美术家协会理事，辽宁省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委员，大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大连市油画学会副会长、秘书长，大连市甘井子区文联副主席，甘井子区美术家协会主席，大连画院画家。大连市群众艺术馆美术摄影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罗马，既是一座城市，又是一个时代，更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重要标志，它是人类精神世界的象征。世界上没有哪座城市会像罗马那样，历经数千年而久盛不衰，更没有哪座城市会像罗马这样，宛如一座巨型的露天博物馆，两千年前的建筑、遗迹比比皆是，与今天现代化的罗马城交相辉映，相得益彰。这是一座不朽的城市，这是一座永恒的城市。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地中海孕育的古希腊文明在走向辉煌的巅峰之后，将欧洲文明的接力棒传递给了古罗马人。公元前509年至公元前28年为罗马共和国时期，公元前27年至公元476年为罗马帝国时期。五百年的共和国与五百年的帝国，共同创造了古罗马的强盛和伟大，使之成为了当时世界上疆域最广，军事实力最强，文明程度最高的国家，可以与之相对抗的只有遥远东方的大汉帝国。古罗马时期对人类世界，特别是对欧洲的历史进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历史阶段。 　　如今，那个曾经无比强大，坚不可摧的古罗马帝国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下处处不朽的遗迹散落在地中海沿岸的南欧、东欧、北非、西亚各地。那些由大理石和花岗岩造就的巨大建筑废墟，虽历经千年的岁月沧桑，却仍能唤起人们对那个逝去的伟大帝国的景仰和尊敬。那些废墟所蕴含的不朽精神，时时感召着后人去努力、去奋斗、去创造新的历史。而那些不朽的建筑遗迹最为集中的地方，当然是罗马城。这座古老的城市现在仍然是意大利共和国的首都，它仍然闪耀着昔日古罗马荣耀的光芒。 　　行走在罗马的老城区，几乎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坐标上，帝国大道两侧的巨型建筑，高大石柱，残垣断壁，在曾经的凯旋门、纪念碑、神庙、剧场、竞技场、浴室等等的废墟遗址上，处处都彰显着这座古罗马都城的尊严与骄傲。 　　科洛塞奥竞技场，是古罗马时期竞技场中规模最大，如今保存最完整的一个。所有面对它的人，都会感受到整个建筑带给你心灵的震撼；所有身临其中的人，都能体会到这里曾经上演的血雨腥风。这座将近两千年前建造的，能容纳八万观众的大理石和混凝土的竞技场，所展现出的除了帝国的强大和建筑技术的高超之外，更多的是对生命意义的诠释和态度。无论当年上演的是兽与兽斗、兽与人斗还是人与兽斗，残酷只是一个侧面，而更为重要的是凸显生命中那种不屈的力量和斗争的精神，是对生命一次次的礼赞。那些竞技场上的勇士，永远是古罗马人心目中的英雄。虽然充满了血腥与残忍，但生命意义的表达是真实而鲜活的，生命的价值正是生命本身。 　　有许多人声言不喜欢竞技场，却又忍不住涌向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在这里感受人类身上曾经具有的那种血性和对待生命的豁达态度吗？ 　　我们用今天的目光和情感思维去理解这座两千年前的建筑，以及在这座建筑里所演绎的一切，是不会得到准确和真实答案的。想想看，即使在古罗马最为繁盛的时期，科学技术也是非常落后的，建筑手段也是十分原始的。但是，罗马人只用了短短的八年时间，便建造起了这座令今天的人们都不可思议的举世闻名的庞大建筑。可见它所体现的不仅仅是罗马的财富，更能强烈地体现出罗马人的精神和对精神载体的需求。那时的人们从这座建筑里所得到的是激情、亢奋和不屈的精神动力，是对生命的启示。竞技场是古罗马人的精神象征，是他们强大帝国历经千年的精神支柱之一。古罗马人将无尽的赞美献给了这座同时建在罗马城和他们心中的伟大建筑。让我们读一读当时著名的拉丁诗人马西阿尔所写下的诗句吧： 　　 　　埃及人别再拿野蛮的奇迹金字塔来自夸， 　　我们也别谈巴比伦的古城名刹； 　　一切其他建筑物都必须让位给凯撒的竞技场， 　　一切赞美的声音都应该联合起来歌颂那座大厦。 　　 　　古罗马人用力量，用铁与血将生命的意义置于永恒与不朽的境界，由此也构成了意大利这个民族的人格属性。他们坚定、刚毅、执著、虔诚，他们以不朽的精神去创造永恒的伟大，他们为世界贡献出了无数位如繁星般璀璨耀眼的巨人。 　　在罗马城，必须去看的还有圣彼得大教堂及广场和西斯廷礼拜堂里的天顶画、壁画。它们虽然地处教宗之国梵蒂冈，但它们仍是罗马城的一部分，台伯河水共同养育着这片土地。更重要的是，它们都与一位意大利人密不可分，这个人就是文艺复兴时期不朽的艺术巨匠米开朗基罗。 　　出生于佛罗伦萨的米开朗基罗（1475―1564），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与达芬奇、拉斐尔并称为“三杰”的艺术巨人，他在雕塑、绘画、建筑、诗歌等领域都有着非凡的成就。他的一生为世界留下了诸多的艺术杰作，他的艺术作品构成了人类文化共同财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梵蒂冈这块教皇的领地里，也留下了他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巨作。 　　国土面积只有0.44平方公里的教宗之国梵蒂冈，其主体由两部分组成：圣彼得大教堂以及圣彼得广场和包括西斯廷礼拜堂在内的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的梵蒂冈博物馆。圣彼得大教堂是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始建于1450年，经过几代人不懈的努力，历时170年的建造，直到1620年才最终落成。它东西长187米，南北宽137米，从地面到顶尖的十字架总高138米，富丽堂皇的教堂大厅内可容纳五万人同时祈祷。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大教堂中心那高达45米的巨大穹窿圆顶，这是大教堂的核心部分，是罗马城的最高点，是指引朝圣者方向的灯塔，是全世界天主教徒心灵的归宿。这座巨大的穹窿圆顶，便是由米开朗基罗无偿地为罗马教皇设计建造的。这是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真让人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完成的，却让人能够充分体会到他那超凡的才华和虔诚的信仰。这是米开朗基罗用自己天才的智慧，奉献给上帝永恒的礼物。在那穹窿圆顶的下方，则是由贝尔尼尼设计的高大铸铜圣坛和圣彼得铜像，而圣坛下面就是安葬圣彼得遗骨的陵墓。据说，这些铜来自古罗马科洛塞奥竞技场外墙的铸铜铆钉。如果说竞技场是古罗马人的精神之家，那么教堂就是进入中世纪之后罗马人新的精神之家。因此将竞技场挖来的铜钉熔铸成大教堂的圣坛，恰好是罗马人精神家园转变的象征。 　　米开朗基罗二十六岁时完成的雕塑作品《哀悼基督》也由后人安放在圣彼得大教堂内的右侧。这是一件米开朗基罗的成名之作，也是他唯一刻有自己名字的雕塑作品。这是因为当时没有人相信这件充满内在生命和如此优美的白色大理石雕塑会出自这位年轻人之手，米开朗基罗便亲自刻上名字以示证明。这件用三年时间雕琢出的艺术杰作，到现在已有五百多年了，但她依然散发着艺术的魅力。那冰冷的大理石在艺术家的手中却如同拥有了生命的体温，如丝绸般细腻顺滑的衣褶，包裹着圣母那优美的躯体，受难的基督就像一个可爱的孩子睡躺在母亲的怀里，而悲伤的圣母则像人间所有失去儿子的母亲一样伤心和悲痛。整座雕塑充满了人间世俗的情感，这正是文艺复兴所唤起的人文主义精神的觉醒和人性理念的回归。 　　西斯廷礼拜堂里那二十余米高的天顶画《创世纪》，是世界绘画史上的伟大壮举。米开朗基罗在这座罗马教皇礼拜堂的脚手架上，孤身一人，绘制了四年，终于完成了这件场面宏大的巨幅不朽之作。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米开朗基罗是怎样做到这只有超人才能完成的鸿篇巨制的。三十三岁的他，不得不仰卧着，在摇曳的烛光中，抬头向上，一笔一笔地画着那些巨大的人物，以至于多少年之后，他都不能低头看东西。

　　在这座光线昏暗的礼拜堂里，永远都挤满了站着、坐着、甚至躺着的来自世界各地各种宗教背景的人们，他们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惊愕地仰望着头顶上那巨大的《创世纪》。这是人类绘画艺术所能达到的极致，是天才的艺术巨人融合了虔诚的伟大灵魂所产生出的非凡能量才可能完成的永恒之作。画面中《圣经》故事里的人物呼之欲出，充满了智慧、力量、柔美和性格，那些如雕塑般伟岸的先知们，正坐在那里沉思、读书、写字、辩论，或者是在倾听人们内心的声音。米开朗基罗将天国里的景象呈现给世间的人们，为凡世与天庭之间架设了一座可以沟通的桥梁。 　　二十年后，米开朗基罗又在这座礼拜堂的南墙上，绘制完成了他的另一巨幅壁画《最后的审判》。这件作品同样是世界美术史上的里程碑，同样是令人惊叹不已的不朽之作。恢宏的场面，数百个人物，构筑成了天堂、人间、炼狱和地狱的不同世界。中间那位巨大的最后审判者，依据每个人在人间的所作所为，决定着他们最终的归宿。画面充斥着交织的矛盾和流畅的韵律，使得每一个灵魂都会在它的面前受到拷问。 　　不朽的米开朗基罗死后被安葬在他的家乡佛罗伦萨圣十字架大教堂里，与他长眠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位佛罗伦萨的不朽者：但丁和伽利略。我坐在圣十字架教堂前的广场上，内心是那样的恬静，而思绪却是无比的沸腾。洒落在教堂钟楼上的那一抹晚霞，是与但丁、米开朗基罗、伽利略的时代一样的温暖吗？他们就像天际的日月星辰，进入到了永恒的时空之中，与这座城市，与这个国家，与这颗星球永存。我此时离他们这么的近，呼吸着他们曾经的气息。虽然时光已过去了数百年，但我这颗暂时跳动的心与他们那不朽的心却紧紧地贴在一起。此时，我真正感悟到了生命的伟大和光荣，充分体会到了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站在阿尔诺河南岸高地的米开朗基罗广场上，佛罗伦萨老城尽收眼底。这是一座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老城，公元前59年，古罗马人就在此建起了城堡。而它最繁盛的时期，当属美迪奇家族统治的三百余年。是这座城市最先终结了欧洲一千多年黑暗的中世纪，是亚平宁半岛人文主义思想最先觉醒的城市。美迪奇家族推崇艺术的精神和对艺术家的资助与保护，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文化与艺术的空前繁荣，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人文环境艺术成就。那是一个巨人辈出，大师林立的时代。艺术家们竞相施展着他们所具有的全部艺术才华，用建筑、雕塑、绘画、文学、戏剧来装扮和建构这座城市，将这座城市的现实空间和精神空间都注入了艺术的灵魂和文化的意义，使这座小城成为了当时欧洲启蒙主义文化的中心。由此，文艺复兴的太阳从佛罗伦萨升起，照亮了意大利，照亮了欧洲，也照亮了全世界。它所产生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今天的意大利语就是佛罗伦萨语，意大利歌剧的故乡就在佛罗伦萨，意大利的诗歌、绘画、雕塑、建筑等风格的确立都源自佛罗伦萨。这是一座处处散发着艺术气息，涓涓流淌着文化血脉，得到全世界尊敬和仰慕的城市。 　　远远望去，圣母鲜花大教堂那巨大的圆顶横亘在城市的地平线上，她是佛罗伦萨近六百年来不变的城市标志。这座始建于十三世纪的大教堂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教堂，但直到1420年她才迎来了最后完成那巨大圆顶的设计者布鲁纳利斯奇。这个直径42米的八角形圆顶，在此之前没有人能够将其建造完成。布鲁纳利斯奇巧妙地运用力学的原理，最大限度地减轻圆顶自身的重量，降低了对墙体的压力，采用两层外壳的中空结构，使这座代表着佛罗伦萨城市光荣的巨大圆顶得以实现。她那如鲜花般美丽的红色，在碧蓝的天空映衬之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她就像一座壮丽的纪念碑，宣示着一个伟大时代的到来。她体现了人文主义思想的理性胜利，她对后来欧洲和世界上所有大教堂圆顶的建造，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 　　在维琪奥宫的旁边，从1560年开始由艺术家瓦萨里主持建造一座美迪奇家族柯西摩一世的办公楼和艺术品收藏馆，这就是闻名世界的乌菲齐美术馆的前身。到了1591年，这座美术馆就已经成为对市民开放的公共美术馆了。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美术馆之一，而其作品的陈列方式，也成为后来世界上大部分美术馆所效仿的范例。乌菲齐美术馆是收藏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作品最多的美术博物馆，是全世界研究这个时期艺术现象和艺术成就的核心。这里不仅汇集和展示着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波提切利、卡拉瓦乔、里皮、提香、丁托列托、乌切罗、乔托等等文艺复兴时期伟大艺术家大量的代表性经典作品，而且还将那伟大艺术的光芒远播到全世界。每天这里都迎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他们凝神而望，庄重地注视着那些人类不朽的艺术奇迹。在这座城市里，在这座美术馆里，在这些作品前，他们的思绪一定会回到那个伟大的巨人时代。 　　佛罗伦萨是一座为全人类做出巨大贡献的城市，是欧洲人文主义思想的摇篮，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千百年来阿尔诺河水静静地流淌着，维琪奥桥、圣利尔达桥、卡洛伊桥已矗立在河上数百年，河水倒映着的宫殿、教堂、美术馆、图书馆、官邸，这些优美的建筑与六百年前那个伟大时代的人们所看到的毫无二致，或者就是建造于那个时代的，佛罗伦萨完整地保留着旧有的面貌。在冬日温暖的黄昏里，我徜徉在洒满金色阳光的阿尔诺河畔，有如行走在时空隧道之中，我多么想让我和这景色永远的凝固。河水依旧缓缓地流过，这美丽的景色曾经给过多少艺术家创作的灵感，这如画的景色又让多少世间的男女激动不已。转入城中窄窄的街巷，在石块铺就的街道上，在闪现其间的行人中，我如果遇见了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他们，是不会感到惊奇的。我们就行走在他们几百年前曾行走的街道上，我们的脚印就覆盖在他们那体温尚存的脚印之上。 　　这是一座让人备感亲切的城市，这是一座可以慰藉心灵的城市，这是一座给人以力量的城市，这是一座能够激起无限荣耀与骄傲的城市。无论人类的脚步走过多远，走向何方，佛罗伦萨永远都会是这样深邃而端庄，温暖而安详。她是一座永恒的城市，是古罗马不朽精神的延续。 　　 　　责任编辑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