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飞的日子,我想起了老师
浓浓的乌云正在酝酿着一轮雪情。
宾馆里,与阔别多年的儿时伙伴重逢,自然少不了酣饮和彻夜长谈。回忆遥远的青葱时光,把每一个同学陈年旧事都翻出来,眼前由浮现了当年嬉戏、玩笑、误会、过节的场面,回味起来,让人温暖如春,让人愉快轻松。
然而,一提到“老师”这俩字,话语就变得沉重起来。
“咱们的老师去世了,已经五年了。”伙伴极力镇静地说。
“是吗?他不该那么早走啊!”我也故意显得平静地说。
直起身来,我望着夜幕下的窗外,似乎在期盼着眼前有一场飞雪飘过,唤起那悠远的回忆。
纵然是往事如烟,也能在弥漫的云雾中分辨出突兀的山峰与森林;纵然记忆如厚积的土壤,也能在层叠的树叶残躯里辨认出历史的年轮,因为我有这份执着。
也许是天人感应,飘飞的雪花如约而至,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四十年前。
那年,我们念小学三年级。
十月的一个飘雪的早晨,同学们都嚷嚷着:“要来新老师了!”
说心里话,大家都盼着有人替代那个年龄介于父亲与祖父之间的小老头,只要年轻点就行。
“哇!是他!”班级里一下热闹起来。
哦,认识。上个月,他还跟另一个小伙子进过我们教室,不过,那时他是水暖修理工。
太好啦!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们用仰视的目光望着他。他身材细高,但不单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脸上的酒窝更增添了一份英俊。虽只有十七八岁,看样子也和气,但我们隐隐约约地预感了一种威严。
他接着前任给我们讲珠算课,什么“一退一还九 ”,什么“二一添作五”,怎么他一讲就灵,我们就爱听,我们就会,因为他手把手教,因为他总是带着笑脸。我们终于尝到了学习的乐趣,每天都眷恋在校的四节课时间。
天越来越冷,老师便教给我们生炉子。早晨,大家都赶到的时候,就见老师把点火的劈柴一层层地在炉子里摆好,然后用冻得通红的手掏出了火柴,将引火的松树明子点燃:
“看,就是这样来生炉子,以后大家就照着做。”
炉火越来越旺,炉盖越烧越红,小屋里充满了温暖,朗朗的书声响了起来,而室外却是大雪纷飞,冰封千里。
一天一天地,同学们跟着老师进步,我也一样。
老师鼓励我:“你表现不错,要继续进步。”转过年来,我获得了同学的信任,当了班级干部。
老师激动地读着我的作文:“看吧!高大的烟囱矗立在厂区中心,一条公路连通着祖国的心脏——北京……”他的喜悦和幸福鼓舞了我,我从此爱上了作文,以至后
来考上了大学中文系。
四年级的那一年,是我们最快乐也最充实的时光。上课,踢球,滑冰,栽树,积肥,学工,学农……都是老师带领着的。
不知为什么,五年级时老师不教我们了,大家顿时泄了不少劲。好在他做团干部,还经常和我们在一起。记得他指导我们文艺演出队排练了合唱、小歌剧、舞蹈、相声和对口词等节目,家长们可喜欢了。
后来,隐隐约约地听大人们背着我们谈论老师,好像说是他处对象了,好像是他有点不听劝,可这些话又不愿意让我们听到,使我们如在雾中,朦朦胧胧。一点点地,大家也开始在心里抱怨,老师疏远了我们。
但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又让我们感动,一位教师产后失血,老师毅然输了400cc,大人听了都心疼不已,因为他还不到二十岁。
念初中了,估计是没有人能管了我们班级,学校又派回了老师。
老师的神情凝重了,笑容少了许多,但是,找我们谈话的次数多了,家访的次数多了。
他告诉我们,要学好数学,学好语文,学好新开的各门课程,因为它们都有用。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辅导耽误课的同学,让学习好的同学帮助后进的,不让一个人落下,全班同学学习热情真是高啊!
他察言观色,发现同学间不团结的苗头,就谈话,劝说,直到和好如初。
正当我们憧憬跟着老师继续学习,学物理,学化学,一直学到高中毕业时,一个消息像当头一棒咂向了我们:
老师要当兵去了,要离开我们了!
原来,老师因为是寄居在舅舅家,无法作为子女招工入厂或转正,所以一直是代课教师。可已经二十一岁了,要想解决个人前途问题,就只有当兵这条路了。
老师非走不可了!我们跟老师哭,跟家长闹,但是,挽留不了我们亲爱的老师。
分别的那一天,又是雪花飘飞,一片迷蒙。
老师戴着大红花,挺直胸膛,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径直登上了送新兵的汽车,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
汽车开动的时候,我们才看到他猛一回头,发现他的眼睛与我们的一样通红通红的。
老师到部队后给我们来信,苦口婆心,要我们听新任班主任的,我们答应了,但很难做到。
老师后来回厂里探亲,与在家的同学见面,据说场面很动人,但很遗憾,那时我远在大学校园里。
老师后来复原回家乡,做了乘警,有人在列车上见过他,他还是很和蔼。
老师后来坐到铁路公安处长的职位上,我想那是因为他人好,有能力。
许多年以后,我定居在一个距离老师不太遥远的城市里,但并不急于去见老
师,因为总觉得来日方长,机会多多。再说心里常想起老师的音容笑貌就够满足的了,说不定哪一天在发自老师城市的列车上与他邂逅,问他一句“老师,你还记得我吗”,那该是多有诗意的幸福啊!
如今,迟来的噩耗粉碎了我的梦想,老师早已远离了我们。
我们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人生早早就遇到了老师;可现在感到很不幸,很无奈,因为我们过早地失去了那份爱,失去了对未来的那份期待。
我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老师已不在这个世界了!
从此后,在我的词典里,“老师”这个词永远只能是单数的了。它是专利,只属于我的老师,那位在雪花飘飞中来去匆匆的我的老师!
呜呼!谨以此文献给我的亲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