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青山人未老

● 王东成

仿佛人生就是受难，因此有人把人生看作是茫茫的苦海。的确，人类一直在荆棘蔽日、风刀霜剑的荒原上跋涉，世事艰难，苍生苦多，人只有历经千辛万苦，才有可能成为一个有声有色或平平常常的人。然而，人，没有倒下，而是尊严地挺立着；没有放弃，而是不息地追求着；没有停滞，而是坚毅地前行着。为的是什么？靠的是什么？简单而准确的回答是：为的是一个美好的希望，靠的是一种伟大的品格——坚忍。

有诗人唱道：“我的痛苦是大海，欢乐是大海里的珍珠。”这是一种真实而深刻的描述。然而，比这种描述更为真实而深刻的启示则是：坚忍，是吞下人生苦涩的海水，潜入人生深黑的海底，捞起人生美丽的珍珠的英勇的水手。

凭靠坚忍这种伟大的品格，无数英勇的“船长”为自己捞出了那么多美丽的“珍珠”，为人类留下了那么多感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不怨天，不尤人”，“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孔子）仁厚刚毅的孔子，治学一生，授徒三千，游说七十诸侯，漂泊三十余年，困于魏宋，厄于陈蔡，“累累若丧家之狗”。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介寒儒，最终成为了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化象征，他的信念和理想，最终铸成了一个伟大民族的灵魂 。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特立独行的屈原，虽然身处完全孤立的境地，但是，他决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而妥协从俗，宁死也不肯丝毫改变自己的人格：“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屈原）他把高贵的痛苦投入了滚滚的汨罗江水，而把更为高贵的精神融入了中华民族的心灵深处。

“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司马迁）作为一个崇高而痛苦的灵魂，司马迁咀嚼着身受“腐刑”的奇耻大辱，“隐忍苟活”，“发愤著书”，以一个学者对暴虐君王的淫威和残酷命运的沉默的反抗，书写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鲁迅），把一部真实的历史，连同深刻的思考、精美的文字和沛乎天地的浩然之气，一起献给了中华文明。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伟大的先行者孙中山，屡败屡战，愈挫愈奋，用奔波、奋斗的一生，把“民族、民权、民生”的民主共和的理想，变成了一个民族百年来英勇悲壮的实践。

“在这可爱的印度，有她的一个卑微的儿女，够坚强，够纯洁……”（甘地）慈祥谦卑的圣雄甘地，白布裹身，长年用赤脚、胸膛和心灵亲吻苦难，把“ 非暴力不合作抵抗”的种子撒遍祖国的每寸土地，把仁爱、正义、平等的精神注入全人类的心田。

苦难深重的犹太民族，公元一至二世纪就在罗马帝国的统治下呻吟，绝大部分人被赶出家园，在世界各地颠沛流离，遭受严重的迫害和残酷的屠杀，仅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就被残杀了600多万。在漫漫的长夜中，他们枕着“苦难记忆”入梦，揣着“苦难记忆 ”流亡，终于在1948年得以重返故乡，建立了以色列国。

“恶斗死，宁忍辱”（陈独秀）的中国人，在举世罕见的艰难困苦和凌辱蒙羞中顽强地活下来，把忍辱负重的精神铸成了整个民族安身立命的性格，使自己的民族成为至今还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最古老的民族之一。

不是吗？正是凭靠了坚忍的精神，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商山四皓不食周粟，韩信宁受胯下之辱，苏武甘忍留胡之苦，张骞打通西域，玄奘西天取经，鉴真东渡传教，郑和七下西洋，苏东坡唱“大江东去”，曹雪芹谱“红楼”悲歌。不是吗？正是凭靠了坚忍的精神，梵高的向日葵点燃了无数人的目光，马丁?路德?金的梦想飘进了万千人的睡乡，纳尔逊?曼德拉将牢底坐穿，耶稣把伟大的训诫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是吗？正是凭靠了坚忍的精神，无数原本卑俗得如泥土的人，耸起了人类历史的座座大山，连接起人类文明的巍巍高原。

坚忍，源自一种洞察与确信，源自一种认真与历练。它不是“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的痛快与狂狷，而是“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苏轼）的隐忍与节制 ；它不是毕其功于一役的突击与速成，而是滴水穿石、锲而不舍的执著与稳健；它不是疾风暴雨的狂躁与喧嚣，而是轻风细雨的润泽与宁静。它是大海的沉默与等待，是高原的磅礴与大气！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王令）在如晦的风雨中，倔强的食指仍然用嘶哑的喉音激越地歌唱：“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尽管对于尴尬与无奈的人世来说，人生如梦，“世间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杨慎）；然而，具有“精卫”情结和“夸父”情结的满怀盼望与确信的人类，仍然是大梦不醒，大梦联翩，一梦方醒一梦醉。尽管在人生的旅途中，仍然是一山才过一山拦，山穷水复疑无路；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自信、自豪地唱道：踏遍青山人未老，柳暗花明又一村。因为，我们拥有坚忍。而坚忍，就是我们人类得以昂首行走大地的双脚和放眼高飞长天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