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子游说魏两代国君的良苦用心
司马温公在《通鉴》中写了孟子和魏惠王、魏襄王父子两人的两次对话,这些对话反映了孟夫子的基本思想,也表现了他面对礼崩乐坏、诸侯杀伐不可逆转的局面,知不可为而为之,匡扶正义,救民于水火的良苦用心。
孟子长期游说诸国,利用自己的身份约见国君,宣传他治国理政的思想理念。
孟子见魏惠王(也叫梁惠王)的故事,我们读中学就学过,讲的是义与利的关系问题。魏惠王就是那个被孙膑打得大败时的国王,他十分想恢复他的爷爷魏文侯和父亲魏武侯时的辉煌,这次对话时他已经到了晚年,魏国也搞得百孔千疮,所以一见到孟夫子就问:“亦有以利吾国乎?”,就不难理解了。可孟子教导魏惠王只要“仁义”就足够了:“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82,64)在孟子看来,如果君主光说为国谋利益,大夫光说为家谋利益,士民百姓所说的也是如何让自身得到利益,上上下下都追逐利益,那么国家就危险了。只有仁爱的人不会抛弃他的亲人,忠义的人不会忘记国君。夫子不愧是中国的亚圣,二千多年讲的话好像是针对现在的情况讲的。有人讲中国人是全世界最想挣钱,最讲利益的人,这对国家有利吗?。当然,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讲利益也没什么大错。
接着,司马温公又讲了子思的义利观。子思是孟子的老师(有很多人考证,两人年龄相差太大,不可能成为师生。),学生问老师如何驾驭民众,哪一个措施放在第一。子思说让他们得到利益。孟轲问道:“贤德的人教育百姓,只谈仁义就够了,何必要说利益?” 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P64)子思把仁义与利益当做一回事,认为仁义原本就是利益,上不仁,则下无法安分;上不义,则下也尔虞我诈,这就造成最大的不利。所以《易经》中说:‘利,就是义的和美体现。’又说:‘用利益安顿人民,以弘扬道德。’这些是利益中最重要的。”
两人的义利观有没有不同?司马光认为没有。他说,只有仁义的人才知道仁义是最大的利,不仁义的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孟子对魏惠王直接宣扬仁义,闭口不谈利,是因为谈话的对象不同的缘故。我觉得这种解释有些牵强,在子思教导学生之前,孟子是不知道仁义就是利益的,后来知道了,在魏惠王讲利的时候,就应该告诉他仁义也就是利益的道理,为何大肆批评魏惠王不讲仁义而只讲利呢?梁惠王也算一个不错的国王,说他不仁义也没道理。
我认为子思与孟子的义利观还是有较大的差异的。子思认为首先要让民众获得利益,安居乐业,才能讲道德,有礼仪,讲仁义。而孟子把仁义放在第一的位子,不是说没有道理,如果过度的要求,也就是空谈了,没有人会去做,毕竟人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
司马温公还记录了孟夫子与魏惠王的儿子魏襄王的谈话。他从襄王处出来后对人调侃说,襄王的样子就不像一个君主,和他接触也无法产生敬畏之感。
魏襄王问孟夫子天下怎样才能安定,孟子说统一才能安定。又问谁能统一,孟子回答不滥杀人的人能统一。又问谁愿意让他统一呢?孟子回答说天下的百姓都愿意。接着,孟子把愿意统一的百姓比作久旱的禾苗遇到甘雨,禾苗就会生机勃勃,一片葱郁。这样的势头,谁能阻挡!(“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P82)
“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不杀人就能统一天下,孟夫子未免有些天真。就拿魏惠王父子来说,能做得到吗?据《史记·魏世家》记载:魏惠王“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史记·魏世家》,中华书局,1959,1845)“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齐虏太子申,杀将军(庞)涓,军遂大破。”(引文同上,P1846)“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引文同上,P1847)魏惠王死后,魏襄王“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予秦河西之地。”“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秦降我蒲阳。八年,秦归我焦、曲沃。”十三年,“秦取我曲沃、平周。”(引文同上,P1848)
我只是引用了一部分材料就可以看出,在外敌入侵,大片国土沦丧,将士牺牲巨大的情况下,还能和敌人讲什么仁义,还能不杀人吗?孟夫子的教导肯定不合时宜。
既然如此,为什么孟子还要如此?原因只能从他的思想理念中去找。
孟子思想的哲学基础就是性善论。他确认人具有一种先验的善行。“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四书章句集注·孟子·告子上》,中华书局,1983,325)而人性之所以是善的,是因为人生来就具有“善端”,这种“善端”不仅是先验的,也是超功利的。“所依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犹其有四体也。” (《四书章句集注·孟子·公孙丑上》,中华书局,1983,237-238)这就是孟子著名的“四端”说,也就是孟子的性善论。
孟子认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有外铄于我也,我固有之,弗思耳矣。” (《四书章句集注·孟子·告子上》,中华书局,1983,328)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善性,是“不学而能”的“良能”和“不虑而知”的“良知”。
孟子说:“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四书章句集注·孟子·告子上》,中华书局,1983,330)孟子通过“同类相似”的例子来论证人所普遍具有的善性。
孟子从其性善论出发,提出了“仁政”、“王道”政治学说。他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四书章句集注·孟子·公孙丑上》,中华书局,1983,237)
在孟子“仁政”理念中,把“民”放在第一位,提出了“保民而王”的思想,他说:“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四书章句集注·孟子·离娄上》,中华书局,1983,280)得民心的关键就是百姓喜欢的就给他,不喜欢的就不要强加在他们头上。他提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著名口号。(《四书章句集注·孟子·尽心下》,中华书局,1983,367)
孟子提出了保障“民为贵”,施仁政的措施。孟子认为,一是省刑薄税。“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四书章句集注·孟子·梁惠王上》,中华书局,1983,206)
二是勘定经界。“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比慢其经界。”(《四书章句集注·孟子·滕文公上》,中华书局,1983,256)在孟子看来,井田边界划得不公正,就会产生不公平。
三是让民众安居乐业。他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其实这可以使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斑)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四书章句集注·孟子·梁惠王上》,中华书局,1983,212)同时,孟子还提出以“恒产”来求得老百姓的“恒心”。“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容易)。”(《四书章句集注·孟子·梁惠王上》中华书局,1983,211)
孟夫子这些思想虽然在战国时很难实现,但老人到处游说,是一股不可或缺的正能量,到现在仍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