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道是有情却无情
2010.1
旧闻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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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
道是有情却无情
文/张珂
在浩瀚久远的中国书法史的长河中,梦寐以求,期望成为大书法家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能够在历史上留下雪泥鸿爪者的却寥若晨星,能够自成一家、自成一体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从这一点观察,宋徽宗赵佶是相当不得了的。他独创的“瘦金体”,结体俊逸挺拔,笔墨刚健挥洒,风格冷艳凝练,有“铁划银钩”之称。千百年来,他那精妙绝伦、气质高贵的笔墨从来都没有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出过,反而日久弥新,更加炫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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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4月23日,宋徽宗的工笔花鸟《写生珍禽图》在北京嘉德公司拍卖会上,以2530万元的天价成交,创下了当时中国书画在全世界拍卖市场上的最高纪录;仅仅六年后的4月20日,艺术品拍卖市场再爆新闻,在台湾艺流国际拍卖公司于香港举行2008春季拍卖会上,这位宋代《临唐怀素圣母帖》从6000万港元起拍,皇帝的草书长卷
经过一路狂飙,最终以1.28亿港元成交,再次创下了中国书画作品在全球拍卖市场上的最高成交价格纪录。元代陶宗仪《书史会要》称他“笔势劲逸,意度天成,非可以陈迹求。在逝去八百多年后,宋徽宗的一管毛笔,依然能够一也”
再将中国书画搅动得风生水起。
宋徽宗是中国历史上最有艺术天赋的皇帝、最不适合当皇帝的皇帝、也是个人命运最凄苦耻辱的皇帝。关于他的惊人的艺术才华,从古及今,人们的赞美之声从来就没《徽宗诗集》后记中称:“徽宗聪敏,实由有绝于耳。赵饴琛
天纵,特非帝王之材略。无论诗文词赋为艺苑英才所不及,即书画精妙,亦古今首屈一指。”清代大书家王文治《论文绝句》赞曰:“不徒素练画秋鹰,笔态冲融似永兴。善鉴工书俱第一,宣和天子太多能。”王文治是乾隆十三年探花,书有清一代流行“浓法潇疏秀逸,俊爽豪逸。因其喜用淡墨,墨宰相,淡墨探花”之誉。所谓宰相指的是刘墉,书必浓墨,味厚神藏。几年前一部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使这位清代大官僚、大书法家的名字,在神州大地一夜之间家喻户晓。宋徽宗赵佶生于元丰五年,也就是公元1082年的十月他就是中国历史上另一个极具十日。野史甚至一口咬定,
才情的皇王南唐后主李煜的转世,说赵佶降生前,其父神宗曾到秘书省观看收藏的李煜画像,“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讶”,随后就生下了徽宗,“生时梦李主来谒,所以文采风。仔细观察,李后主煜与宋徽宗的个人经流,过李主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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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确实惊人地相似:其一,他们都是优雅的艺术天才,只是前者在诗词曲赋略胜文采,后者在书法绘画上稍领风骚。顺便说一句,李后主也是书法大家,且颇能创新。黄庭坚《山谷题跋》曾说:“观江南李主手改表章,笔力不减柳诚悬,乃知今世石刻,曾不得其仿佛。”据宋代陶谷《清异录》记载:“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其二,他们治国都同样昏庸无能,放荡任性。史书对“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李煜评价是:
而元代脱脱撰《宋史》的《徽宗记》,不由掷笔叹曰:“宋事。”
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其三,他们都是亡国之君,受尽羞辱和精神折磨。李煜在宋太祖赵匡胤大军压境下,在首都金陵肉袒出降,被俘汴京,被封为“违命侯”。赵佶和他的妻女被凶悍金兵千里迢迢掳到寒冷的北方,被迫的“露上体,披羊裘。”朝拜金国皇帝,被封为“昏德公”。《养疴漫笔》说得明白:“及北狩,女真用江南李主见艺祖故事。”翻译成白话就是,等到宋徽宗被抓到北方,金国人用当年宋太祖对待李煜办法虐待他,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艺祖”是宋朝人对宋太祖赵匡胤充满自豪感的尊称,此语源于《尚书》,原意指的是有文德才艺之古其四,他们的归宿都同样悲惨,他们的妻女的命运更帝王。
加不堪。李煜成为俘虏后,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周皇后沦落成“三陪女”,被宋太宗赵光义屡屡召去侍宴侍寝。明人沈德符《野获编》中说到:宋人画《熙陵幸小周后图》,太宗戴幞头,面黔色而体肥,周后肢体纤弱,数宫人强抱持之,周后作蹙额不胜之状,活像三级片;而据《靖康稗史》之四《宋俘记》记述,宋徽宗被女真骑兵押送到冰天雪地的黑龙江边时,除了年老色衰的之外,几乎所有妻子女儿都被女真人瓜分,沦为姬妾,再沦为奴婢侍女,甚至沦为娼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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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被掠者日日以泪洗面”、所谓“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就连宋高宗的母亲和妻子都没能幸免,史料中有“韦、邢二后以下三百人留浣衣院。”的记载,这里说的“浣衣院”并非洗衣的场,而是专供金国皇帝和贵族们消遣的妓院。其五,他们生命都在“故国不堪回首”的绝望同样短暂。
中挣扎的李煜,囚徒也只让他做了三年,四十二岁生日那天,死于一种叫“牵机药”的慢性毒药。据说,毒药吃下去后,人相当痛苦,头部向前抽搐,最后与足部佝偻相接而死,状似牵机,故名。据说,决定处死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那首名垂千古的《虞美人》让当时皇帝宋太宗的心里不爽。这一天,正是阴历七月七日,牛郎织女渡银河相会的日子。宋徽宗被金人押解北上,辗转流徙于今天的北京、内蒙古宁城、内蒙古巴林旗、辽宁昌图县、黑龙江依兰县,凄风苦雨,不遑宁居,年老体衰,发脱齿落。八年之后,唱着“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的凄凉诗句,一代风流天子病死在荒凉的依兰县一间破屋的土炕上,这里当时叫做五国城,宋徽宗终年54岁。
赵佶成为宋徽宗,是历史开的一个苦涩玩笑,也是大宋帝国的一个欲哭无泪玩笑,这个玩笑之所以能开成,他的书画造诣无疑起了不小的作用。《水浒传》第二回介绍他“乃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见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般不爱。琴棋书画,儒释道教,无所不通,踢毬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此虽系小说家言,青年赵佶的文采风流、多才多艺,亦可管窥一斑。历史的拐点出现在元符三年正月,年仅二十五岁的哲宗驾崩,这位皇帝的英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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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可能与纵欲无度有关,有证据显示,哲宗十四岁时,就有大臣上书劝谏他不宜过度沉湎女色。哲宗没留下子嗣,也没留下遗诏。新皇帝的人选只能在其当时在世五个兄弟中选择。赵佶比哲宗小五岁,虽然已被封为端王,但非嫡非长,按照祖制问鼎大位的希望十分渺茫。况且还有宰相章惇的坚决反对:“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章惇在宋代名声很臭,坏事做绝,他对司马光掘墓鞭尸,把苏东坡流放荒凉海南岛,《宋史》将其列入“奸臣传”。但是这句对赵佶的评价却极精准,这也许是章惇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但垂帘的皇太后向氏却属意赵佶,先推翻嫡长之别,说都是先帝的儿子,何必分那么清。再进一步称:“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当立。”此语见《续资治通鉴·宋纪八十六》。于是19岁的翩翩少年赵佶,被推上了帝国权力的巅峰。其实,赵佶并非向太后所生,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力排众议,力挺赵佶,目前学术界尚无定论,一般的推测可能与赵佶在向太后心目中留下良好的印象有关。据史料记载,赵佶从小好学上进、才华横溢,不仅容貌俊美,而且举止高雅,玉树临风。《铁围山丛卷一曰:“国朝诸王弟多嗜富贵,独谈》
佑陵在藩邸时玩好不凡,所事者惟笔研、丹青、图史、射御而已。当绍圣、元符间,年始十六七,盛名圣誉布在人间,识者已疑其当璧矣。”佑陵借指宋徽宗,他最终归葬于今浙江省绍兴县东南35里处永佑陵。与兄弟的纨绔习气相比,少年赵佶确实鹤立鸡群,况且他已经“盛名圣誉布于人间”,就是说,知名度不低,美誉度也非常之高。现藏于上海博物馆赵佶《楷书千字文》是写给大奸臣童贯的,为其二十三岁时用独创的瘦金体所书,间架开阔,笔划劲利,清逸润朗,已具大家风范,观之令人耳目一新。弱冠之年就能开宗立派,独创一种书体,确实古今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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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古今仅有。由此可以推想,青少年时期的赵佶天资高迈,确实有被人视为人中龙凤的资本。受到向太后的格外系宋朝名相向垂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向氏河南沁阳人,
敏中的曾孙女。她与北宋大多数皇太后一样,温良贤淑,有着很高的政治智慧,但没有政治野心,如果没有她的眷顾,苏东坡葬身海南孤岛无疑。但是,选择赵佶却是她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此事发生的第二年,这位深受宋人推崇的高贵女性便驾鹤西去了。
后人几乎无一例外地认为,赵佶当上皇帝,这件事本身就是大宋王朝的空前灾难,无数事实当然也证明了这一点。史料记载,帝国首都汴梁陷落以后“居民皆惊扰,号呼奔走”“劫掠杀掳,,火光亘天,达旦不灭”,因冻饿、忧愁、惊恐得肝胆摧裂而死的人,“日以万计”。“市井公然以人肉货卖”,一只老鼠竟能卖数百文钱。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大都市,顷刻间变成了鬼哭狼嚎的人间地狱。更不用说许多稀世珍宝、人类文明的结晶万劫不复,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这一切仅仅是靖康之难的一隅,北宋衰亡的瞬间。庄绰《鸡肋篇》描绘了宋帝国的惨状:“建炎元年秋,余自欀下由许昌以趋宋城,几千里无复鸡犬,井皆积尸莫可饮。金人乱华,六七年间,山东、京西、淮南等路荆榛千里,斗米至数千,且不可得,盗贼、官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据张善余主编的《中国人口地理》记载:靖康之难使宋人口减三成,约三千六百万人!追究责任,宋徽宗赵佶首当其冲;后人还几乎无一例外地假设,赵佶如果没当皇帝,集中精力搞艺术,一定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既然是对历史的假设,自然也就永远无法得到事实的印证。以笔者的才疏学浅,对此则不大敢苟同。绘画领域,因为无知者有畏,斗胆也不敢放言。书法一项,尽管知之甚微,惴惴乎推测则未必。关键一条,天性使然,性情使然。赵佶尽管天赋极高,但却不具备顶级书法家应有的人文情怀,这从他的人生观、艺术观上表露无疑。如果说他儿子宋高宗赵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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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享受而艺术的话,宋徽宗甚至要等而下之,他是为唯美而艺术。具体讲,他的瘦金体楷书从二十多岁定型后,就没有再向前跨越一步,有的只是形式美上的完备和笔墨功夫《千字文》,与的老道和些许内敛。对比其早期创作的楷书
后来创作的《欲借、风霜二诗帖》、《题欧阳询张翰帖后跋》等作品,上述特点一目了然。这种现象在漫长的中国书法史上,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当然和宋徽宗的追求有关;再具体讲,他的学书经历学到了唐人戛然而止,没有进一步探宗寻源。宋代蔡绦《铁围山丛谈》云:“裕陵作黄庭坚书体,后自成一家。”蔡绦系蔡京季子,徽宗时曾有“京既老眊,不能视事,悉决於绦,且代京入奏。”作为宋徽宗的近臣,他的记述无疑是近距离的观察。元代陶宗仪《书史会要》则云:“徽宗万几之余,翰墨不倦,行草正书,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明代丰坊《书诀》亦称其“书学薛稷”。近人迟昌炽《语石》说:“其书出于古铜佣书,而参与褚登善、薛少保,瘦硬通神,有如切玉,世称瘦金书。”薛稷是初唐四家中最晚的一个,师承中也有褚遂良,欧阳询,艳美张扬,殊乏含蓄。不同时期,四位不同时期的学者的评价,一个众口一词的结论,宋徽宗学书不过唐代,最早也就到褚遂良。以帝王之富有四海,以御府藏品丰富,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显然是他认为这已经足够了,这当然也和宋徽宗的追求有关。有人说,宋徽宗对艺术和娱乐广泛的兴趣,也影响了他在书法成就上的建树。此言不虚,但是广泛的爱好本身不也是一种追求取向吗?事实上,除了治理国家,宋徽宗在他涉猎的每一个领域都能颇有建树,他是用心地去玩,却极少用情去融化,于工艺自然无碍,于艺术却隔离一层窗户纸,一缕清风吹得人皮肤很舒服,却吹不进人的心里,更没有在人的心中掀起波澜滔天。
坐在帝王宝座上的宋徽宗曾优雅地向群臣表白:“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此语大谬不然,显然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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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衷。这位精力旺盛,超级浪漫的一国之君,不仅爱绘画,还爱书法,爱踢球,爱园林,爱收藏,爱音乐、爱茶道,爱女色,甚至肆无忌惮地爱青楼名妓,以及一切足以令他国破家亡的东有些爱好还是属于健康有益的范畴,比如宋徽宗至西。当然,
今被人津津乐道的对书画收藏的追求。按照收藏界的说法,中国历史上形成了五次收藏热,第一次是在宋代,在宋徽宗时期达到了顶峰,就与这位皇帝的实践与倡导密切相关。其盛况如宋代邓椿《画继》所记录:“秘府之藏,充轫填溢,百倍先朝。”据北宋蔡绦《铁围山丛谈》载,御府所藏书画率举千记,宣和五年,也就是宋徽宗即位的第二十三个年头,蔡氏亲见书画目录,其中有唐人用硬黄临二王帖3800余幅,颜真卿墨迹八百余幅,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及李白、白居易等人的书法墨迹,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二王的《破羌》、《洛神赋》等顶级精品,亦赫然可观。宋徽宗主导编纂《宣和书谱》、《宣和画谱》,系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较为完备系统的记载宫廷书画收藏的著录书,为后代研究书画史提供了弥为珍贵的史料。前者分历代帝王书法,以及篆、隶、正、行、草、八分、制造等八类,记录了197名书法家及1240余件书法作品目录,共为20卷,每类之前有叙论,又各于作品目录之前系以书法家小传、品评风格源流,叙论详明,史料丰富;后者亦20卷,则分道释、人物、宫室、蕃族、龙鱼、山水、鸟兽、花木、墨竹、蔬果十类,记录有231名家画家小传及6396幅绘画作品。宋徽宗曾下旨命文臣们编辑了《宣和博古图》,此书著录了宋代皇室在宣和殿收藏的自商代至唐代的青铜器839件,许多现在非常著名的青铜器在上面都有著录。当时还——金石学。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形成了一门专门的学问—
就是那一时期著名的金石学家和文物收藏大家,赵系宋徽宗崇宁年间宰相赵挺之之第三子,他的孜孜以求与宋徽宗的政策导向不无关系。宋徽宗还是著名的《清明上河图》的第一位收藏者,张择端完成这幅歌颂太平盛世的历史长卷后,首先将它呈献给了皇帝。宋徽宗则用他著名的“瘦金体”亲笔在图上题写了“清明上河图”五个字,并钤上了双龙小印(今佚)。在收藏品的保护方面,宋徽宗很下了一些功夫,宣和内府不仅对孤本、残损的前代作品做了很多临摹、复制、修复,这一时期还形成了特有的书画装裱格式被称为“宣和装”,其格式之规范,工艺之精湛,至今仍令人叹为观止。据史料记载,宋徽宗在靖康之难的浩劫中倒是很“挺得住”,当听说府库珍宝被金人洗劫一空时,他眼都没眨;听说宫中宝玺、嫔妃都成为金人的囊中之物时,他还是眼都没眨;最后当听到金人将他精心收藏的书画古籍一股脑抢走时,他终于挺不住了,痛苦地“嗟叹久之”。只可惜能这样让他动情的东西太少了。(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中国新闻社陕西分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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