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上的两段足迹

　　题记：

　　

　　夏伯渝曾在珠峰上留下过两行足迹。

　　第一次是在26岁时作为中国国家登山队队员来到了珠峰，在这里，他的双脚被雪山留下。

　　第二次是在36年后，他穿着假肢又来到了珠峰，他说这也许是宿命。

　　而今，夏伯渝又在首届世界残疾人攀岩锦标赛获得双料冠军。这个耳顺之年的老人，坐在自己安静而又温馨的小卧室里，窗口的夕阳透过来，为他勾勒出了一条清晰的轮廓线，他指着墙上黑白破旧的照片讲着往事，曾经的壮怀激烈被寥寥数语略过，这个踏上了世界屋脊的老人，却对我说：“你知道，自然是没法征服的，如同细胞没法征服身体，人是自然的一个部分，人，只能亲近自然。”

　　

　　“火神爷”到了珠峰

　　

　　夏伯渝5岁时随父亲来到青海，13岁时加入青海体校的少年足球班，这个书生的儿子体力异常好，又不怕冷，一年四季冷水冲澡，同学们给他起了外号“火神爷”。

　　1960年，中国登山队第一次夜间登顶成功后，没有留下照片，遭到了国际社会质疑。1974年7月，中国登山队去青海挑选第二次攀登珠峰的队员，在青海区的几百人中，夏伯渝经历重重筛查，入选了。

　　“那会儿训练时间很短，很多队员都像我一样没有任何的经验，我们到重庆进行低压氧舱训练，模拟身在高海拔的状态，让身体能适应世界屋脊的高度。”夏伯渝在低压氧仓里表现出超乎常人的体能素质――他成为当时唯一一名第一次训练就适应了８000米以上高度环境的队员。“其实，在登山前，要经过一系列正规的训练才能开始攀登。我们由于时间比较紧张，只是简单地做了一个低压氧舱。”夏伯渝说。3个月后，也就是1975年1月，夏伯渝和他的队友一起从北京出发踏上了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征途。

　　夏伯渝作为登顶的突击队队员，第一次突击顶峰未果。第二次攀到8600米时，又遇到了恶劣的天气，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他们驻守了三天两夜被迫下撤。下撤的途中，藏族队友次仁多吉几度因体力不支而坚持不住，队友们为了让他保持清醒，不停地用皮鞭抽他。由于体力不支,次仁多吉丢掉了睡袋。晚上休息时，夏伯渝把自己的睡袋让给了他。自己将羽绒服裹了裹便睡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脚已经在睡眠中冻伤了。

　　第二天他背着背包继续下行，直到到了营地他发现脱不下鞋子，夏伯渝才意识到双脚已经被冻伤。他看着自己的双脚由白色转为血红，而后发紫变黑，最后逐渐萎缩。

　　1975年9月，夏伯渝被迫进行了截肢手术。在病床上，他在收音机里听见队友们成功登顶的消息，成功登顶的只有9个人，这其中没有夏伯渝的名字。一时间，喜悦与失落交织在心头。

　　

　　珠峰，我回来了

　　

　　夏伯渝残疾了，但他心里要再攀登珠峰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在住院养伤期间，他就开始进行体力锻炼，在腿上绑沙袋，躺在床上练习蹬腿、抬腿……

　　“珠穆朗玛，我会回来的！”

　　安装上义肢后，受伤部位经常被磨破，结疤后又被磨破……如此反复，磨破后还老流血，夏伯渝就是这样强忍疼痛坚持锻炼。他每天早晨5点起床，进行一个小时的肌肉力量和耐力的锻炼，然后骑一小时的自行车去上班。一年四季，都坚持冷水浴，以保持身体的耐寒能力。为了检验自己的训练效果，夏伯渝开始转向残疾人体育运动。他参加了第二次全国全运会荣获金牌。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先后在全国残疾人运动会、远南残运会获得铅球、标枪、乒乓球等多个项目的奖牌。

　　然而，夏伯渝的坚强并没有得到命运的垂青。1993年，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再次截肢，这次截肢让他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小腿。更多磨难考验着他的身体与意志。他冻伤截肢部位的血液循环很差，由于伤口长期不能愈合而产生了癌变，经历了多次手术和放疗，在癌症的沉重打击下，夏伯渝也有过近乎崩溃的时刻，但是冷静下来后，他仍旧积极地配合医生进行治疗。这些年来，每当陷入困境时，夏伯渝总会下意识地找出当年穿过的登山服，从那段历经生死的考验和未完成的珠峰梦想中汲取勇气和力量。那段黯淡的日子里，他说，自己最大的担心就是生命进入倒计时后，再也不能登山了。“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因为一直坚持着，我要再登一次珠峰。要不然，我早垮了。”他说。在梦想和家人的双重鼓励下，夏伯渝战胜了病魔，癌症被控制住了，10多年了没有再扩散。

　　命运总会给人一个机会去实现梦想的。

　　2008年，某次珠峰志愿者活动的主办方得知他这一多年来的梦想，将其招入活动中。 2008年4月18日，前往珠峰的前一天，夏伯渝在日记中写道：“晚上，我吃了两片安眠药，想好好睡一觉，为明天的珠峰之旅做准备。可我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珠峰，百感交集。”

　　三天后，时隔36年，夏伯渝又来到了珠峰大本营。在珠峰大本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特制的可调整角度假肢，拿着雪杖，去攀登附近的一个山头。

　　

　　中国第一个残疾人

　　攀岩双料冠军

　　

　　2011年7月18日，在意大利北部城市阿科（Aroc）举行了首届世界残疾人攀岩锦标赛，来自11个国家的33名选手参加8个单项角逐，最终意大利收获3枚，西班牙3枚，俄罗斯2枚，乌克兰1枚，匈牙利1枚，而中国唯一一名选手夏伯渝赢得男子双小腿截肢难度和速度金牌。

　　夏伯渝是所有参赛队员中年龄最大的一位队员，是唯一一名中国人。

　　60岁的夏伯渝拿着奖杯回国，鲜花与礼赞扑面而来，采访不断，上镜频繁，老人心里却很平静。

　　有时梦里他会梦到36年前。

　　……

　　1975年攀登珠峰，作为突击队员的夏伯渝奉命在8300米独自上路，追赶前方队友。狂风卷起雪粒打得人脸生疼，夏伯渝不知不觉竟迷路了。他抬头一看，先前还能看见的峰顶，这会儿突然消失了；回头一看，后面也看不见人；再低头往下一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此时正站在一个悬崖边的绝壁上，脚下的渊壑深不可测。这可是在海拔8400多米的地方啊！他一阵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周围的山峰似乎都旋转起来。他赶紧闭上眼睛，俯身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过了几分钟，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睁开眼睛观察地形。他看到前面的岩壁上有条裂缝，可以用手抓着岩石攀上壁顶。他匍匐着身子慢慢地挪到了裂缝旁边，手抠着裂缝小心翼翼地向上攀去。在接近垂直角度的岩壁上爬了10来分钟，夏伯渝终于攀到了壁顶，筋疲力尽的他突然发现，前面两个小组的队员就在不远处。刹那间，绝处逢生的喜悦充满了整个胸膛，他兴奋地喃喃自语：真不容易啊，死神跟我擦肩而过！

　　……

　　人生在于攀登，而不在于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