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丨沈丁立:中美不稳定正加深,会直到中国综合国力超美

沈丁立  国际在线资料图

“从整体上来看，中美关系逐渐走向不稳定的趋势在加深。”

临近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2017年1月20日正式就职之际，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美国问题资深专家沈丁立教授近日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下一阶段的中美关系作出预判。

2015年5月，美国军机到南海抵近侦察遭解放军警告，沈丁立当时就曾大胆断言，美国会进入中国南海岛礁12海里以内，但美国对中国的底线是“不打仗”。

不过，他也曾在2015年9月发出警告称，面对做惯了世界超级大国的美国，如果应对不当，“中美关系坏也坏不到哪儿去”的思维恐怕也不见得管用。

“从根本上来说，中国的崛起让美国觉得自己的霸权受到了挑战。”沈丁立向澎湃新闻如是说。

在特朗普2016年11月9日赢下美国总统选举之后，中美关系间的“不确定性”空前增强，尤其是在特朗普当选后，史无前例地与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通话并在“一中政策”上闪烁其词之后。

对于特朗普在中国核心利益问题上的“试探”，沈丁立在《纽约时报》上发出了强硬警告，“特朗普还未上任，现在跟蔡英文通话不是问题，但如果这种接触在就职日之后继续下去的话，中国应该关闭驻华盛顿的大使馆，撤回我们的外交官。我不知道那之后，你们将如何指望中国在伊朗、朝鲜以及气候变化方面进行合作。你们去找台湾当局谈这些合作吗？”

这一表态迅速在西方引发广泛关注。

但沈丁立并不否定中美向好的可能。

“当年里根（总统）当了总统以后说，他要跟台湾地区‘复交’。邓小平很强硬地说，大不了（中美）回到1979年以前的断交状态，里根一下子觉得问题严重了。”2016年12月18日，沈丁立在广州发表的一次演讲中说道，“中美‘8·17公报’就是斗（争）出来的，里根在任内也被公认是中美关系比较好的时候，这些都离不开中国当年那份破釜沉舟的气魄。”

“弱势的理想主义总统”奥巴马未能给中美打下牢固基础

澎湃新闻：如果我们将2016年开年时的中美关系，和2016年年末的中美关系做一个对比，您觉得最大的不同在哪？

沈丁立：纵观整个2016年的中美关系会发现，一些原本稳定的因素出现了不稳定迹象，而一些原本不稳定的迹象则有所稳定了。例如，“一个中国”原则原本是中美关系稳定的基础，但现在却变得不再稳定；南海原本是不稳定的一片水域，现在却逐渐走向稳定；除了中美之外，中国与马来西亚、菲律宾和越南等当事国之间的关系都已经或逐渐走向稳定。

但是，从整体上来看，中美关系逐渐走向不稳定的趋势是在加深。从根本上来说，中国的崛起让美国觉得自己的霸权受到了挑战。随着中国的综合国力与美国不断接近，美国两党都越来越担忧，一旦中国实现了国家富强和民族复兴的“中国梦”，这个世界将没有美国的位置。但另一方面，美国的两党都拿不出能够阻止中国崛起的办法。

因此我们几乎可以预判，不仅仅是2016年，当我们在今年年终再次盘点一年来的中美关系时，依然会发现中美关系的稳定性在下降。

至于中美关系最终会在什么时候稳定下来，答案其实很简单，当中国的综合国力最终超越美国，国家富强和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得以实现，美国无法再任意施展其霸权的时候，中美关系的稳定性就会开始逐年上升。

澎湃新闻：2016年是奥巴马任期的最后一年。八年以来，奥巴马给中美关系留下了哪些遗产？

沈丁立：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认识到奥巴马作为一个总统的根本特征：奥巴马是一个弱势的理想主义总统。由于他的弱势，其理想主义往往会打折，变成机会主义——他是能理想就理想，不能理想就不理想，而无法确保自己能够调动资源以保证其理想主义的实现。

例如，当他发现关闭实施非法酷刑的关塔那摩监狱会对美国的反恐战争造成损害时，他就不再坚持关闭了。在国际上也是这样，当他发现伊朗拒不接受“完全解除其核力量”的条款时，他也选择了退让，允许伊朗10年内保持10%的浓缩能力——而事实上这与任何一个此前涉及伊核问题的安理会决议都背道而驰。

奥巴马的这一特点也体现在中美关系方面。在任期之初，奥巴马希望能够推动中美合作更上一层楼，因此他开启了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进一步提升了中美高层对话的层级；他还倡导设立了中美高层人文磋商机制，开启了两国间制度性人文交流的平台；面对种类越来越繁多的中美矛盾，他主持建立了更多的高层沟通机制，并在网络安全等问题取得了制度性的突破。但作为弱势总统，他推动中美合作的意愿时刻受到党派纷争的干扰，在共和党和民主党内右翼势力的影响下，其不坚定性很快暴露出来。

随着2009年哥本哈根气候变化会议中美谈崩、2010年美国政府放行对台军售、2011年希拉里宣称中国南海断续线“不合法”并接连在东海和南海争端上挑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奥巴马无法继续领导他的同僚们一起在中美关系上推行理想主义了。尤其是2010年和2014年民主党先后在中期选举中丢掉了众议院和参议院的多数席位后，更是如此。

在处理与军队的关系方面，奥巴马并不喜欢美国军舰频频抵近中国领海进行侦察，但他作为宪法规定的美军最高统帅，却也对国防部无可奈何，无法制止将军们屡次实行挑衅中国的计划。

奥巴马的弱势从根本上来看是由于他没有把美国经济搞好。八年下来，美国的基尼系数有所增加，但家庭收入中位数却下降了。这意味着在奥巴马治下，富人生活变得更好，但穷人并未得到好处，这让打着“变革”旗号上台的他迅速耗尽了在选举中凝聚起来的支持。

美国从日韩撤军的可能性不大

澎湃新闻：南海争端的激化几乎是和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行同步的，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已实行多年，您如何评价这一策略的效果？下一任总统将会对这一战略做出哪些调整？

沈丁立：这一战略是部分成功，并且基本会被特朗普政府延续下来。“再平衡”战略包括经贸和军事两方面。经贸方面，尽管特朗普宣布不再支持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但如果考虑到TPP的根本目的是为了限制中国在国际贸易中发挥更主动的角色，那么就应该认识到未来的美国追求的并非与TPP反其道而行之，而是对TPP的原则进行更彻底的贯彻。

而军事方面，奥巴马“再平衡”战略的最终目标之一是把美国60%以上的海空军力量调到亚太，只不过中东地区局势的恶化让他无法在任期内实现这一目标。但特朗普已经宣布要实施扩军计划，这会帮助他更好实现这一点。很多人注意到特朗普曾经宣布要从日本和韩国撤军，但目前韩国和日本都已经表示愿意满足特朗普开出的条件，承担更多的美国驻军开支，因此特朗普真正撤军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特朗普可能打破朝鲜核僵局

澎湃新闻：中美之间的另一个热点问题是朝鲜核问题。朝鲜2016年进行了史无前例的两次核试验，其核力量有了显著增长。如何看待中美未来围绕朝鲜核问题可能产生的博弈？

沈丁立：核武器有个特点：越搞越便宜，在设备和技术都已经过关的情况下，核武器的成本会逐渐降低。这让朝鲜弃核变得愈发不可能。美国正在逐渐认识到与其不现实地敦促朝鲜弃核，更划算的做法或许是接受朝鲜的核力量，然后好好过日子。

从特朗普对待“一个中国”原则的投机态度可以看出，他倾向于通过利益交换的方式来实现美国的利益，认为一切都是可以谈价格的。考虑到朝鲜对美国所提出的安全和经济上的诸多条件事实上并不在美国的承受范围之外，特朗普很有可能成为接受朝鲜核力量并打破美朝关系僵局的第一人。

其实，美国对朝鲜弃核的立场未必有看上去那么坚定。目前拥有或被认为拥有核武器的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等国家也都不是《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中规定的合法的拥核国家，但美国也并未以此为由拒绝发展与他们的关系，而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与他们保持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