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冲了龙王庙(长篇小说节选)[散文欣赏]
李文旺
1991年冬天的某一天,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啊,真美啊,南国风光,虽然没有千里冰封但也是白雪皑皑。南国的雪,因为十分稀少,所以显得很是可贵。
新河地区党史办工作会议在新河地区的长江县召开。
长江县在新河地区十三个县里,是个比较边远的县份,但是因为这是个大县,人口也特别多,所以还是新河地区举足轻重的县份。
新河地区十三个县的党史办领导和所有工作人员全体参加了这个会议。
直川县委党史办本来有四个干部,来了三个:杨汛,党史办主任,柯常浩党史办副主任,冷博宁,党史办干部。还有一个就是退下来的老主任罗玉龙,虽然年纪较大,可是,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笔杆子,编制子啊党史办,可是,有些需要些材料的单位常常破格把他借用去,这次,罗玉龙就是因为分不开身没去长江县开会。虽然他还有两年到退休的年龄,可是,在直川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是正科级待遇的人,因为各地的情况不同,有的五十七八就退下了不上班了,有的甚至在五十三四岁就在家休息。有道是:中层干部是火箭,不到码头就靠岸,中层干部资格老,还没到头就不跑。
直川县不大,只有三十多万人,在新河地区是最小的一个县,可是这一次,直川县党史办竟然获得了党史工作评比第一的荣誉。
杨汛特别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提拔的进度就可以加快了,毕竟有工作业绩在这儿摆着呢。
长江县是冷博宁的老家,他在这儿出生在这长大,后来中专毕业后分配工作而来到了直川县,直川县离开长江县有三百七十多里地。
此前,冷博宁和杨汛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那还是1994年国庆节的事情,那一年,在直川县党史办原主任罗玉龙的提议下,直川县党史办出版一本诗歌小册子。这样的事在其他各县的党史办几乎是很少有的,因为也没有这样的人才啊。只是因为冷博宁是个诗人,他从十八岁写诗歌,至今已经有十年了,加上他已经是直川县诗词协会秘书长,在诗歌界有些名气。如果由他组织诗歌稿子,肯定办得有声有色。
直川县国庆诗歌集很快和大家见面了,该诗歌集是由党史办征集并出版的,诗歌集上白纸黑字印着直川党史办五个大字,本来是很给党史办领导杨汛面子的,可是,这杨汛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也许他以为冷博宁是个很好欺负的人,他拿着这本诗歌集来到冷博宁的家里。冷博宁是从卫生系统调来党史办不久的干部,原来在卫生系统,他那个防疫站的站长就是一个副科级,那个副科级干部尚且要管着三四十号干部和员工,如果是架子大的站长,要而后站长说上几句话,也觉得是很不错的事情。要是见一见卫生局长,那就觉得是荣耀的事情。可是,在县级党史办,一个党史办主任就是正科级,相当于卫生局长的地位。所以,冷博宁觉得这可是他自己的荣耀,以前自己想见卫生局长尚且不容易,现在,这个和卫生局长平起平坐的党史办领导竟然要造访他的家,他能不感到开心吗?
冷博宁在自己的租住房内,接待这个堂堂的党史办主任,他觉得有些突然,他想:是不是由他自己编辑的诗歌集让这位杨主任感到挣够了面子,然后对他进行一番表彰,可是,就算是表彰,一个领导也用不着到自己家里来啊。不然,那个领导不是个难得的伯乐就是个不知道讲究的二百五。
冷博宁正发愣呢。他的妻子胡美莲说:“发什么愣啊,赶紧的,出去看看啊。"
冷博宁想:是啊,不管怎么的,出去迎接还是十分必要的。他走出门一看,满脸堆笑地说:”啊,杨主任,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杨汛把手伸出来和冷博宁握了握,可是他看得出来,他一脸的冷冰冰的。
冷博宁心想:这是怎么了,自己花了不少精力编辑的诗歌集难道出现什么错了,这位怎么会这样冷若冰霜呢?
胡美莲泡好了一杯茶,从里边走出来招呼道:“杨主任,快进来喝杯茶啊。”杨汛还是黑着脸,他对着胡美联笑了那么一秒钟,马上又换了一种脸色说:“茶就不喝了,冷博宁,我和你说,你这个诗歌集子全部作废,重新编辑。”冷博宁一脸不解地问:“杨主任,怎么了,难道这个诗歌集子不好吗?”
杨汛说:“好什么啊,你看看,你看看。”他举起这本诗歌集子往冷博宁院外的一张旧椅子上一丢说,“你看看,这是全县的诗歌集子吗?这是你个人的作品集吧”,冷博宁的嘴巴惊讶得张开着,张开得十分夸张。
冷博宁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杨主任怎么会这样呢?这可是有着两百篇诗歌的集子啊,他自己的诗歌只不过只有十二首,因为凭着冷博宁的才能,他要临时写上四十首诗歌甚至更多的诗歌也是不成问题的,因为他在外边已经有个外号“七步诗人”,也就是说,他能够在七步之内写出一首诗歌来。再说,这十二首诗歌里边有一半是他以前写过而从没有公开过的诗歌,另外,二百分之十二怎么能算是个人的专集呢?
冷博宁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编辑这诗歌集子的时候几乎没有请示过杨汛,更没有请杨汛做过诗歌,他并不是不知道拍拍领导的马屁,也让这位从没有写诗歌的头头一个好机会————————让他也在诗歌集子上露两手,或者附庸风雅,或者请人做一下枪手,代笔写几首。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他也感觉到是自己最大的疏忽。这绝对不是他不想让杨汛露脸,只是他想:这杨汛是在县里文学界有些造诣的人,编辑的党史资料更多,他应该不会在乎写不写诗歌了。再说,如果真请杨汛写几首诗歌,万一杨汛写不出来,那不是给杨汛难堪吗?就这样,冷博宁根本没有想请杨汛写诗歌。加上自己的作品有十二首,也许这杨汛有些妒忌。
冷博宁想:哦,就为这事情啊,这有什么啊,如果是实在是个人的诗歌多了,换下来就是,何必发那么大火呢?冷博宁说:“杨主任,你消消气,我重新改编一下就是。”杨汛说:“说的轻巧,改编一下,你赶快把你自己的诗歌减下一些,不然,你这实在说不过去。”
冷博宁想: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何况是两级,冷博宁是个普通干部,连党史办副主任都是他的领导,更何况是主任啊。不是吗?他说改编一下,那意思本来也就是说要把自己的诗歌拿下来一些,可是,还没有等他说完,这个很不客气的命令就发下来了。
冷博宁一阵捣鼓,自己的诗歌只留了两首,其他的全部减下来了。然后他把这诗歌集子放到杨汛的面亲,杨汛很高兴地说:“改好了?”冷博宁说:“好了,请你审查一下。"杨汛说:”说什么审查不审查的,你办事我放心。"呵,好大的口气,这可是毛主席对华国锋说过的话啊。不管怎么的,这话也是一句好话,
可是等杨汛拿起那本诗歌集子看了看时候,他又是满脸的不高兴,他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只是叫你减下一些,也没有叫你拿下这么多啊?"冷博宁说:“这怎么了?不是你让我拿下一些吗?”杨汛说:“怎么了?你还问我啊,不错,是我让你拿下一些,可你是不是对我的话有意见啊?你干嘛拿下这么多啊?”
冷博宁说:“那好,那你说拿下多少啊?”杨汛说:“你看看,你看看。”就这句话让冷博宁有些犯怵,他最怕的就是杨汛说这句话,“你看看你看看之后,接下来肯定就是一句批评的话。冷博宁现在也已经习惯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挨批吧。
杨汛说:“拿是要拿下一些,可是你突然拿下这么多,你这不是让人家说我容不下人么?”冷博宁说:“好,好,你说用多少就用多少。”杨汛说:“这样,你的诗歌安排六首,也就是原来的一半,这样嘛,你再去征集六首别人的饿诗歌。”冷博宁这下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请你杨主任写几首诗歌,我一定排在最前面,好不好?”杨汛这下笑得很开心,他说:“哈哈哈,有你这话就行,可是你知道的,我又写不来诗歌,就算是我能够写一点诗歌,我也不能在这个上边显摆啊。”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在冷博宁听来是那么的不是滋味。是啊,要这么说,难道我冷博宁写了几首诗歌就是为了显摆?苍天有眼啊,他为了完成这两百首诗歌的人任务,跑了多少个单位,如果是有电话哦他个女孩子的话,那还好办,可是,会写点诗歌的人往往都不是单位的头头,就是单位上有电话也一般不在那些诗歌作者的办公室啊,所以,他得挨家挨户地去征稿,为了少跑几家单位,他这才将自己的诗歌多放了几首,这本来是十分正常的事。可是…………
可是,人家是领导,领导的话谁能说个不字。到时候他要是给小鞋穿,或者到县委领导那里告你一状,你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啊。
就这样,这个诗歌集子让冷博宁寒心了,他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当初把这工作推了多好啊。现在,弄成这样。不但没有得到领导的好评,反而让杨汛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说了一通,冷博宁想,以后,这样的事情就是火烧眉毛了,自己也得学乖一点,能推就推。
诗歌集子得到事情让冷博宁好几天吃饭不香。可是,毕竟不能让杨汛看出自己的不高兴来。
元旦节快到了,为了突出直川县党史办的工作业绩不同一般,杨汛突然又心血来潮,说再组织一次诗歌编辑工作,并且还让冷博宁来征稿,冷博宁说:“杨主任,你饶了我吧,上次的诗歌集子我都没有搞好,这次你就另请高明吧?”杨汛说:“冷博宁,你什么意思,上次的诗歌集子得到地区的高度评价,怎么能说是搞得不好呢?当然,这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是付出了心血的。”冷博宁说:“我知道,问题是上一次反复修改,让党史办开支了很多,这………这…………”冷博宁让上次的事情搞怕了,他真不想再做这事了。杨汛说:“冷博宁,你别怕,这次不但要搞,而且要搞好,你知道嘛,地区党史办还要来一个领导到我们这儿视察诗歌编辑的工作。”
冷博宁说:“哦,地区还要来一个领导,那是不是太高看我们了。”杨汛说:“小冷,你这叫什么话啊?你刚刚调来不久,有些情况还不太清楚,我们这儿的党史工作历来都是比较好的。不过,你知道,我们这儿可是个党史富矿,有很多资料值得挖掘,毕竟我们这儿是方志敏当年长期战斗的地方,毕竟我们这儿是全国六大根据地之一,你可千万别低估了我们这儿的党史工作啊,不是说我们靠一些诗歌就能怎么的,除了诗歌,我们的其他业务也连续几年都是地区的先进啊。”
其实,冷博宁那会不知道这些。冷博宁不是不知道,党史工作是个清水衙门,可是,他为什么从许多人能够吃香喝辣的防疫站卫生科调到
这个清水衙门呢?谁不知道,防疫站卫生科,一个季度要检查的食品单位就达一两百个,那些刚刚开办的食品单位诸如饭馆啊、南货店啊,为了他们自己的单位能够通过卫生检查,常常会请卫生科的同志吃上一次饭,冷博宁在防疫站三年,在饭馆吃饭的机会很多。可是,自从来了党史办,他几乎很少到饭馆了,除了地区党史办的领导来了,非要全体人员陪同不可。在直川县,党史工作的确是个富矿,他恨不得在党史办工作的头几年就出版几本党史专集,可是,到了党史办以后,他的激情并不像刚刚来的时候那么高,为什么?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看党史书籍的人越来越少了。冷博宁除了反复总结和修改三年前创作的党史三字经,向党报党刊投些稿子以外,做的事情并不多。
可是,冷博宁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一心想在虽然写出了像模像样的三字经,但是冷博宁从来不拿出来给领导看,为什么?很明显,就连那些诗歌稍微把自己的安排多了些都要受到质疑,他哪敢还要张扬呢,那不是找抽吗?
冷博宁说:“地区的先进,啊,我知道一些,那的确是了不起的,所以我到这样的单位来真是如履薄冰啊。”
冷博宁的这几句话让杨汛听得眉开眼笑,他说:“你反应得真快,在这样的单位,你,不,我们大家不努力能行吗?”(dangshisanzijing)
冷博宁觉得,什么行不行的?自己的工作也不是没有努力啊,这不,在省政协主办的报纸《光华时报》上,冷博宁已经有过几篇党史方面的文章见报了。只不过,为了不让别人眼红,他不愿意把这事情张扬出去。
这一次,冷博宁按照杨汛的吩咐,把有关党史诗歌创作的事儿
这一次,冷博宁和杨汛大吵了起来,因为杨汛又一次鸡蛋里挑骨头,冷博宁忍无可忍和杨汛大吵了一架。倒不是他冷博宁有什么过分的地方,而是在冷博宁看来,这个实在是太难伺候了,官儿不大,架子比县长市长都大。面对着冷博宁的愤怒,杨汛反而没脾气了,他想:也许是自己过于低估了这个冷博宁了。不过,他在骨子里还是憋着,总想着有一天要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冷博宁吃点苦头。
“干部斗群众,让你把命送,群众斗干部,次次都是输。”这个话虽然很偏激,但是也有一定的代表性的。
冷博宁二十六岁,正是恋爱的时候,可是,因为他的老家是在农村,并且他还离开了老家,举目无亲,很少有人了解他,所以没有几个人愿意和冷博宁接触。到党史办以后,人家听说冷博宁是个笔杆子,倒是愿意接触他。可是,快要成为现实的一桩好事竟然给杨汛给搅黄了。
那个姑娘长得不错,除了个头不算高大以外,十分符合冷博宁的要求,青春靓丽,并且还是个老干部的女儿。
杨汛看着冷博宁和那个姑娘好上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就你个农村胚子,还敢于和我这个元老级的老党史顶撞,看看我怎么收拾你。于是,他借着和那个姑娘的父母
是老乡的关系,到那姑娘家里走动走动,他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这个冷博宁,你们是不了解啊,除了会写点东西以外,一身的毛病。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他在学校就因为谈恋爱被留校察看过的。”有道是:恶语一句六月寒啊。坏话不用多,三句就是祸。就这样,冷博宁的好事硬生生地给他全打碎了。
这些情况对于冷博宁来说,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也难怪,冷博宁从小在长江县土生土长,1987年夏天才从省卫生学校分配到直川县,最多也就是三年多点的时间,“两眼一抹黑到底,找到油盐找不到米”,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有时候连生活都很不容易的,更别说是其他更大一些的事情。
也许是搅黄了冷博宁的好事,杨汛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慢慢地心态也平和了许多,对于冷博宁不在那么刻骨仇恨了,加上在1991年的十一月份,冷博宁本来是配合全县的中心工作被抽调到税务部门协助收税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里,冷博宁本来是完全可以不做党史办工作的,革命工作有时候就像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凡是抽调的人不可能同时做两份工作。但是,杨汛为了在地区党史工作年终评比的时候评出好名次,几次打电话到税务局请冷博宁帮帮忙,打几个夜班,做一些党史办的工作。既然领导有要求甚至是请求,冷博宁想:就是自己再忙也要顾全大局,为党史办出一些力气。
就这样,冷博宁几乎天天加夜班,人都瘦了一圈了。看着迅速攀升的党史办业务,看着瘦下去的冷博宁,杨汛的心情好多了。应该说,此时此刻的他对于冷博宁已经没有什么意见了。在这次新河地区党史工作会议上,杨汛对于冷博宁不但没有什么意见而且很亲切。毕竟这是冷博宁的老家,在这里,杨汛甚至希望副主任柯常浩不来才好呢。因为这样,他和冷博宁将会接触得更多。
长江县是个大县,人口九十万,整整是直川县的三倍,所以,冷博宁回到老家也十分感到亲切。人不离家不知道家的温馨,冷博宁对于杨汛过去对自己的苛刻也全不在意。
冷博宁邀请杨汛和柯常浩到自己的老家玩一玩。杨汛长期生活在县城,很少到乡下,就是偶然去一去也是到本县的农村采访一些有关地方党史材料。在这个隔开直川五百多里的长江县,杨汛统共才来过两次,县城都没有走完,更何况到农村。所以他感到很新鲜,不过,他不知道今天刚刚到,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万一如果晚上在冷博宁的家里住上一宿,明天赶不上会议那才得不偿失呢,说不定直接影响评比的结果呢。这样,杨汛就问:“到你家玩?好倒是好,不过,时间够吗?”
冷博宁家里离开县城二十多里地,加上水路纵横,竟然还有两个渡口,加上下雪天气,所以,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的。冷博宁也希望杨汛和柯常浩能够到自己家里去看看,因为在外界对于长江县的了解太片面,长江县因为人口过多,加上工业一直几乎是空白,所以,新河地区其他的县份的人常常认为长江县很贫穷,其实长江县的由于濒临全国有名的淡水湖,渔业资源十分丰富,从1990年以来,长江县老百姓的生活迅速赶上来了。如果是就冷博宁自己的家乡——————长江县乌泥镇渔池村委会来说,不要说现在,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个生活水平远远高于长江县的平均水平,也远远高于直川县的平均水平。
冷博宁多么想把杨汛和柯常浩领到自己家里看看,至少,自己的老家那个村虽然不再拥有完整的自来水设施,1979年建起来的村自来水工程因为管理不善刚刚拆除,可是,至少可从还遗留下的自来水部分设施看出自己老家当年的富裕和豪气。有道是:祖国是每一个游子坚强的后盾,对冷博宁来说,渔池村不也是他的祖国吗?
祖国如果光彩和富裕,那当然是游子最大的荣耀。
可是,冷博宁的老家到县城实在不太方便,于是,冷博宁想带杨汛和柯常浩到他三个舅舅家去。三个舅舅家虽然比冷博宁家要穷一些,可是,到县城很近,仅仅一公里。再说,冷博宁对于早就失去妻子的大舅心怀同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自己也有四年没有到过三个舅舅家里。
冷博宁于是说:“我家里到这里很近,只有一公里。”说实话,冷博宁并不像欺骗杨汛和柯常浩,可是如果冷博宁把真实情况说出来,说邀请他们去的是冷博宁舅舅的家,显然杨汛和柯常浩是不会去的。因为对于舅舅,如果说做外甥的还有亲情,还可以堂而皇之地上门的话,作为外甥的朋友,除了十分特殊的情况,是不会去朋友的舅舅家的。
冷博宁想先把自己的领导迎到舅舅家再说,到了以后再解释,估计他们也不会反悔而退出吧。
可是,这一去,冷博宁在杨汛的心里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虽然,连冷博宁和他舅舅贺善本也不知道,杨汛其实就是他大舅舅贺善本的亲儿子。
冷博宁的娘贺红心其实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冷博宁的外公凭着经营茶叶发家了,后来因为赌博,把家产输了个精光,不过,也因祸得福,要不是输了家产,贺红心的家非被划到地主的行列不可。输光了家产,贺红心才嫁给了水患不断、穷得家徒四壁的冷博宁父亲冷选登。不过,后来的渔池村因为兴修了水利,在二十年内迅速地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仗着有一个经营茶叶的父亲,凭着家里雄厚的经济基础,贺善本早小的时候读过五年书,在那个年代,读过五年书的人十分稀少,贺善本竟然成了少有的知识分子。因为拥有知识,十八岁的贺善本被分配到五百里之外的直川县做林业工作,说是林业,其实也就是到深山老林测量树木的材积。一晃六年过去了,贺善本对于直川县很熟悉了,所有的方言包括风土人情也很熟悉了,他希望在直川工作一辈子。可是,上面突然来了精神,说直川的林业资源不多,就将贺善本调到了婺源县工作,因为那里的林业资源远比直川县丰富多了。虽然贺善本愿意去可以施展才干的地方工作,可是毕竟在直川呆了六年,对于直川县,他还是恋恋不舍的。
因为有了在直川的六年,也因为有了到婺源的工作,所以才有了贺善本和杨汛的父子关系,这是冷博宁和他大舅贺善本所从未料到的事情。虽然贺善本是杨汛真正的父亲,因为贺善本和杨汛的母亲周云华的几次交往和亲密接触才有了杨汛。
1957年,周云华的丈夫杨历山因为出言不慎,被打成右派。
关于划分右派,当时有一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右派右派,千奇百怪,让你吃饭,不敢吃菜,让你低首,别把头抬。虽有错划,冤死活该。”
这是怎样的大环境啊!有人神秘莫测地分析,这全国性的划分右派,那么多,那么严重,这不是和早期革命中的AB团相似吗?可是,这些全是悄悄议论的,谁敢公开分析这里边的真正动因啊?谁分析谁倒霉,谁谈论谁该死。
就这样,周云华的丈夫杨历山因为不服自己的右派帽子,最后被定性为反革命罪,被判刑两年。好在,杨立山入狱以前,得到一个喜讯,他和周云华知道了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其实,周云华是不愿意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立山的,因为在身边的生活中,多少妇女因为丈夫被划为右派而和丈夫离婚,更不要说她的丈夫杨立山还被判刑。她不愿意将自己这一世的青春就这样交给一个被判了刑的右派分子。周云华还思谋着总有一天要改嫁的。所以,怀上孩子,怀上右派分子的孩子,与其说是一种幸福,还不如说是巨大的痛苦。周云华多么想自己怀孕的事情不让杨立山知道啊,周云华多么想这个孩子会自然流产啊。因为只有那样她的一生就不必和右派分子牢牢地沾在一起。
可是,杨立山是个医师,还是个比较有名的医师。俗话说“福兮祸所致,祸兮福所倚”,也许正是因为杨立山觉得自己的医道比较高明,所以,说话办事常常是有恃无恐,有时候还真说出一些过头的话。这样,杨立山右派的帽子就越戴越牢。一个有名的医师,对于别人老婆怀孕的事情尚且一看就知道,更何况是自己的老婆怀孕呢?
周云华不想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丈夫杨立山也只能是一厢情愿的事了。就在杨立山进监狱的那天上午,周云华还是很不情愿地去送了杨立山一程,毕竟是一年多的夫妻啊。杨立山虽然沦为囚犯,可是,虎死不倒威,他交待周云华说:“云华,我去劳动之后…………”他竟然把劳改说成劳动。此时此刻,杨立山想到的不是今后这日子怎么过,以后如果周云华要是有二心可怎么好。他想到的南非的曼德拉。仅仅在五年前,也就是1952年,曼德拉先后任非国大执委、德兰士瓦省主席、全国副主席。同年年底,他成功地组织并领导了“蔑视不公正法令运动”,赢得了全体黑人的尊敬。为此,南非当局曾两次发出不准他参加公众集会的禁令。杨立山把他自己等同于曼德拉了,虽然显得荒谬可笑,可是,知识分子杨立山就是这样一个人。
因为在直川县,周云华要背着右派妻子的帽子生活,她觉得周围的人对她都不友好,甚至很不友好。在直川生活实在是太难了。于是,在杨立山进入监狱的第六天,周云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直川县,来到了离开家里二百里地的婺源县。在婺源县谋生不久,周云华竟然发现自己因为超强度的体力劳动而流产了。
这流产让周云华很是开心,因为流产对于她来说是很好的事情,即使不是因祸得福也是喜出望外啊。
很快地,在婺源工作的贺善本认识了这个来自直川的周云华,不用说,在五十年代的一个县城里,人口能有多少,就是难以改变的家乡话也够让这两人认识啊。虽然冷博宁的大舅贺善本不是土生土长的直川人,可是,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在直川足足工作了六年,这份浓浓的乡情还是有的。
二十四岁的贺善本和二十二岁的周云华认识了,不算老乡胜似老乡。再说,贺善本高挑俊朗,周云华白净素雅,透着那么一股书香气。一来二去,恋爱失败的贺善本多么想有一份自己的空间,加上他在婺源县的恋爱已经让不少人知道了。他觉得自己的失败已经够让自己没面子了,能够认识一个大姑娘已经够满足了——————周云华也不可能往自己脸上抹黑,她在婺源这个外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人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个少妇。
就这样,贺善本和周云华认识了,和她结合了。
第一次和周云华结合,贺善本并没有看见平常人们所说的女人见红的事情,贺善本想:周云华和他的结合也许不是和男人的第一次,可是,面对沉鱼落雁的周云华,贺善本也不顾不得许多,再说,她的没有见红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呢,就算是周云华给过别人,和别人睡过觉,可是,要不要和她继续交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虽然,有良心的责任,可是,从法律上来说,他们还不是夫妻。不过,他还是舍不得周云华的,退一百步说,自己不是也和别的姑娘恋爱过,而没有和别人结婚吗!
仅仅有过三四次的结合,周云华发现自己再一次怀孕了,贺善本和她有了爱情的结晶了。好在,周云华从流产到再一次怀孕,没有多长时间。这样,九个多月后,周云华生下了她和贺善本的儿子,这个人就是杨汛。虽然,这个杨汛按照出生的日子,整整比前面那个流产的孩子晚了两个月,可是,要是杨立山没有进监狱,凭着他医师的常识,杨立山绝对能够推算出这个孩子不是他自己的。可是,在监狱,杨立山就是当代的华佗,他也不知道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是这样。
虽然周云华有心想和杨立山摊牌,想写一封信告诉杨立山,她已经另有所爱了。可是,五十年代的人们,偷偷品尝私情的人虽然是有的,但是,真正离婚的人实在是寥如晨星啊。这样,周云华决定做两手准备,孩子生下来后,还是要给老家直川寄信去的。万一她和贺善本不能走到一起,还是要等杨立山出来的。
离开老家的婺源县,周云华在孩子出生的前两个月,她就给老家直川县的一个亲戚寄去一封信,放出话来说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因为只有提前两个月,才能符合一个孩子在娘胎里的成熟期。
生男生女,机会各半,如果万一以后生的不是男孩,而是女孩,她也有办法对付几年后出狱的杨立山,无非就是说当时想逗杨立山开心,把女孩说成男孩了。万一杨立山还有怀疑,无非是离婚,也许那正达到她的目的,更何况,贺善本真的喜欢美丽的周云华,周云华也十分喜欢贺善本。
好在,两个月后,周云华真的生下一个男孩,也许是贺善本和杨立山长得像,那个孩子竟然很像杨立山。周云华虽然和贺善本有些情分,更多的是孤独和寂寞走到一起。但是周云华多次交代贺善本说:“千万不要去看孩子。”贺善本说:“为什么?我们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不可以看啊。”万不得已,周云华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个清楚明白。这样,贺善本对于周云华的爱虽然还在,但是多少要淡一些了。
就在贺善本和周云华二人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突然,贺善本接到老家长江县的一封信,说家里已经给贺善本找了一门亲事,叫他赶快回去结婚。这让周云华感慨良多,有吃惊,也有喜悦。吃惊的是他不能和贺善本白头到老,喜悦的是贺善本陪伴她度过了丈夫最初入狱的痛苦时期。现在,孩子生下来了,按照寄给直川的信,也符合她和杨立山两人孩子的日期。啊,人生啊,真的变数太多,现在,就算是她再怎么爱贺善本,可是,既然他老家有这方面的意思,自己也不需要去阻拦他,好歹自己和贺善本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这就够了。
杨汛出生在1958年初春,到1991年,杨汛已经三十三周岁了,比1965年出生的冷博宁仅仅大七岁,在直川县中层干部里还是比较年轻的。
当冷博宁领着杨汛和柯常浩来到他舅舅家的时候,冷博宁面对着从屋内走出的六十岁的老人说:“舅舅”。这称呼让杨汛十分纳闷:怎么,冷博宁不是说到他家里去吗?怎么把东家叫做舅舅,有道是“十里不同风”。就算是风俗再不相同,也不可能管父亲叫舅舅啊。难道是冷博宁的舅舅到他家里来玩了?就算是这样,冷博宁说话的口气肯定也不是这样,在他自己都难得回老家的时候,竟然能遇上他舅舅,肯定是很惊讶的口气,因为那样的巧遇毕竟很少。
还没有等杨汛开口,冷博宁说:“实在对不起,我请你们来的地方就是我舅舅家。"
这让杨汛感到既突然也十分郁闷,但是,冷博宁的大舅贺善本已经伸出手来,他不得不也伸出手去握了握。等到贺善本和柯常浩握手的时候,杨汛把冷博宁拉到一边,他指着他还从来没有相认过的父亲贺善本问冷博宁说:“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到你自己家吗?”
冷博宁很是尴尬地说:“不是,我家实在是远了些,这天又下雪,怕我们赶不回来。”
杨汛马上拉下脸来说:“你怎么就不说实话呢,不是你家,我们怎么能到你舅舅家来呢,赶不回来就不来吗!”连续说了这两句话之后,杨汛有点担心冷博宁的大舅听着会难过,于是就赶忙提高声音掩饰说,“我们怎么能来打扰你舅舅呢?!“马上他又掉过头来对贺善本说,“大叔,你说是吧。”冷博宁知道,虽然这是一句客气话,可明显是言不由衷的。因为冷博宁的大舅贺善本自从那次被老家催回来结婚以后,不久就调动回到了老家,毕竟隔着好几百里地。不过,回到老家,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差事在等着他。他差点连工作都丢了,因为他结婚后回家的心情太迫切了,加上个别人说他和某某妇女关系暧昧。那个妇女是谁啊,就是杨汛的妈妈周云华。而杨汛就是贺善本和周云华的儿子,之所以既没有随他父亲贺善本姓,也没有随他母亲周云华姓,而是随了他那个形式上的父亲|那位在监狱服刑的右派分子杨立山姓。因为周云华当时离开了直川去了婺源,去了贺善本工作的地方,加上杨汛和杨立山很像,从预产期来看,也正好符合杨汛的生日,所以,没有人怀疑杨汛是杨立山的儿子。
贺善本调动回老家后,只是做了一名很普通的教师,并且教的是村小学,远不如当时在县城的林业局工作舒服。好在贺善本趁着当教师的头几年积攒了一些资金,做了一栋房子,但是那个六十年代做的房子至今已经很普通了,普通得到处都可以看见。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72年,冷博宁的大舅因为连续生了两个女孩,夫妻双方的心情都不好,加上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夫妻之间大吵了一次。冷博宁的大舅妈一时想不开,竟然喝农药寻死,因为农药喝得太多,抢救无效而死亡。
这样,贺善本的日子就更加苦了。加上还要抚养两个女孩,贺善本的日子还不如冷博宁的家里,虽然贺善
本当着教师,而冷博宁的父母只是个农民,可是,冷博宁的那个村虽然离开县城远些,可是社员的分红比例一直很高,1979年就有了自来水设施,这不要说是在农村,有些城里都还没有啊。
当杨汛走进贺善本的家,他全然不知道这是走进他的父亲的家。他看见贺善本的家除了有五榀房子以外,家里几乎没有像样的摆设。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这是就是九十年代初期了,距离改革开放也已经十几年了。
要是杨汛知道面前这个干巴的农村老师就是他的父亲时,他一定会很伤心的。可是,三十多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当时的右派,现在的退休了的政协副主席杨立山的儿子了。虽然仅仅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杨立山也将因为脑溢血而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因为有一个县政协主席的父亲而很是荣耀,至少,对于贺善本,他只有同情甚至是怜悯,根本不会有什么义务。
本来杨汛想,要是冷博宁家里条件好,就在城郊住上一晚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这冷博宁不但欺骗他们,还把他们带到这么个破地方来,要是在直川,他可能抬脚就会走开,因为那离开他的要求太多了。在长江县城,所有来开会的人住的可是长江县最豪华的宾馆————————长江县委宾馆。
杨汛怎么也难以将贺善本的家和长江县委宾馆联系起来,因为在他看来,那简直是有天壤之别的。
贺善本见自己的外甥领了两个领导干部到家,觉得脸上顿生光彩,再说自己的外甥也有好几年没有来过了,于是他客客气气地到厨房去烧点心给他们三个人吃。杨汛看着此情此景,他把冷博宁拉到一边,悄悄地问冷博宁:“看看,看看,怎么能让你大舅忙活呢?你大舅妈呢?”冷博宁说:“我大舅妈早就不在世了。”这个话让杨汛听后更是好像吃进去一只苍蝇。他在心里一个劲地说:晦气,晦气,他大舅最多也不过六十岁,他大舅妈就不在了,这太晦气了,看看这个冷博宁办的什么事情啊,你小子啊,太不会办事了,你大舅妈不在了你早说啊,早知道是这样,我们说什么也不会来的。
还没有等贺善本在厨房的灶前坐下,杨汛抬了抬胳膊,看了看手表,假装吃惊地来到灶前,对着贺善本说:“大叔,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就是来看望看望你,原来的计划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来开会之前我们就有纪律,我们马上还要去开一个预备会,虽然事情不多,可是我们总得去登记一下啊。”冷博宁心里说话:什么预备会,就一个全地区的会议,怎么还有个预备会,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不过,虽然安排住下了宾馆,可是,还真没有登记,所以,他也只好听凭杨汛自己了。
看着杨汛那急于离开的样子,贺善本的心一阵激冷:怎么?这还什么都没有吃,就要走了吗?这也太看不起人了吧?可是,人家公家的人,也难说呢!唉,还是自己家里穷啊。不然,怎么就这么留不住客人呢?
冷博宁心里更是难过:这怎么了?原先他是打算自己的领导在这里住上一晚上的啊,这下倒好,没有住下不说,连吃个点心也没有空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带这两个领导来啊。不是吗?不说虚荣心,谁不希望自己家来一两个贵客,虽然杨汛和柯常浩只是个科级和副科级的干部,可是在一个还比较贫穷的教师看来,那就是有身份的人了。
可是,事到如今,落得这样不欢而散,冷博宁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啊。
老天,也只有老天知道,虽然贺善本和杨汛是父子关系,可是,人间虽然有芸芸众生,除了杨汛的妈妈周云华,没有谁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父亲和儿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就在这样的氛围里,竟然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就分手了。这可是三十多年一次的见面啊,是父子难得的团聚啊。
这还不算,杨汛回到长江县委宾馆,他声音低低地把冷博宁叫到他自己的房间,冷博宁知道此时此刻的杨汛要对他发威了,至少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他虽然还没有从刚刚的尴尬里走出来,可是,他还得要小心杨汛这个顶头上司。冷博宁给杨汛倒了茶,问他要什么茶叶样的茶叶。因为杨汛长期有个习惯,只要是出门,总要带上两种茶,一个是西湖龙井茶,一个是庐山云雾茶。
其实喝什么茶对于杨汛来说根本无所谓,冷博宁无非是要用你这种方式来让杨汛消消气。
可是杨汛竟然不说话,爱理不理的样子。冷博宁觉得,这杨汛就算不是领导,好歹杨汛也比自己大几岁,他不回话也没有关系。他还是依照以前的习惯给杨汛倒了一杯庐山云雾茶。可是,杨汛以为冷博宁是做了亏心事,心虚才这样做的,才这样客气。也许冷博宁是仗着这是在他老家开会,就肆无忌惮起来。要是换了个环境,杨汛也许会打掉冷博宁递过来的茶。杨汛并不去接茶,而是一脸冰霜、然而又是很大声地说:“放那里。”冷博宁只好将倒好的茶放在茶几上,杨汛说:“你说说,你说说,你都干了什么事情?”。
冷博宁想:不管自己的大舅是富裕还是贫穷,可是,我好意请你去玩一玩,难道这就委屈你了吗?难道贫穷的大舅就不是大舅了吗?我的盛情包括大舅的盛情,你不领情也就是了,还想怎么样?人家都说: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啊。你让我难堪,让我的大舅难堪,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中央大员吗?别看你是什么正科级领导,要是论道北京,你杨汛可能比我还晚。事实上,杨汛到现在还没有到过北京,而冷博宁早在1986年,也就是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到过北京,偌大的北京,什么官员没有啊,你他妈的就拿着根鸡毛当令箭呢。
不管在哪里,诚挚的邀请总是客套,怎么就有那么大的罪过啊,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面对杨汛的粗暴,冷博宁忍无可忍了,他大吼起来了:“你是什么领导啊,狗屁!”
杨汛让冷博宁意外的大吼给震慑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小老弟,不发怒则已,发起怒来,比狮子还要暴烈。
杨汛这才发现冷博宁也是有脾气个性的,他也许觉得这样和冷博宁僵持下去,也许会两败俱伤,毕竟
这里还是冷博宁的老家。
对于冷博宁来说,他是不敢不发脾气的。这话听起来好像很奇怪,什么叫不敢不发脾气啊,难道不发脾气需要勇气,而发脾气反而不需要勇气似的。可是,对于冷博宁来说,事实就是这样。
冷博宁生于1965年,至今也只是二十六年的人生。可是,他十六岁到二十六岁这十年的人生中,他看了太多因为和他对着干,甚至把他的厚道看成善良可欺的人。在这些人中,只要是冷博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个个都过得十分安详,而那些在冷博宁心情高兴的时候,他认为可以忍受别人的欺负时,那些自认为欺负冷博宁也是白白欺负的人,一个都没有逃脱命运的惩罚,有些甚至死得很惨很惨。虽然对于冷博宁是一种放松甚至是苍天的报应,可是,从内心深处来说,他觉得过于残忍。开始几年,虽然有这样的报应,可他仍然没有将那些人本人或者亲人的死亡和欺负他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可是这样的事情累积起来,差不多有二十起了,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容忍和他们的死亡联系起来。
这二十起事故中,其中有两个同村的人,还有冷博宁的一个老师。两个防疫站的领导————————冷博宁在调到党史办上班之前在防疫站工作了四年。至于具体的报应方式各不相同,有些是那些人的伴侣受到很大损伤,有些是生大病,花去一大笔开支,有些直接是人财两空。为了让对他不友好的人尽可能地少受些报应,他慢慢变得不再忍耐,因为忍耐意味着直接将别人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事实上,每每冷博宁对自己过分的人发泄一番之后,和他过不去的人都平安无事,甚至好运连连。。
冷博宁于是慢慢养成了不再忍耐的习惯,他想:什么事情都忍耐,反而将别人送到地狱去,自己也气得要命,再说别人死了自己也得不到什么?何苦呢?不过,凡是对他欺负过分的人,他反而忍气吞声,可是三月五月之后,或者三年五年之后,那意思就是要将那个实在恶劣的人渣送到地狱去,而且这样的事情又是那样的屡试不爽。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冷博宁突然想起一句人们常常说过的话:人在做,天在看。
和冷博宁大吵了一架之后,他觉得他和杨汛打成了平手,苍天不会对杨汛有什么惩罚了,因为两个人的过错抵消了。
可是,这样的心灵感应只能冷博宁自己知道,又不能将这样的事情告诉别人,不然,世界上的人有谁不说他是自大狂呢。
要是杨汛就此止步的话,他的人生必将是十分灿烂的,可是,杨汛做不到。他认为,冷博宁就是一个冲天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所以,他表面上被冷博宁的爆发吓得不敢说话,可是,他还在寻找回应冷博宁的办法。杨汛心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就是这样的动机,杨汛的妻子在五年后真的病亡了。这在杨汛看来是无与伦比的打击,他可以没有豪宅,他可以没有私家车,甚至,他可以没有事业,可是,他不能没有妻子,因为她的妻子不但漂亮而且贤惠,就算是再娶,杨汛再也娶不到像他妻子那样可心的女人,至少会比他的前妻差。而且,杨汛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这孩子在读初中时就显露出非同凡响的聪明。而且,这孩子是杨汛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之后才得到的啊。1984年,已经二十七岁的杨汛因为怀了一个孩子,竟然只是因为没有报上生育指标,杨汛被通知将他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引产,而当这个孩子一引产下来时,竟然是个十分可爱的男孩。虽然在杨汛的头脑里,男孩女孩都一样,可是,毕竟在他庞大的亲人队伍里,更多的人还是喜欢男孩的,那是怎样的伤痛啊。——-————————————-这些都是后话。
第二天,在长江县委宾馆,出席这次会议的有省委副书记党历史,有新河地区地委副书记王集显,有省党史办副主任桂榆林。
在堂堂的省委副书记面前,不管是党史办主任副主任还是一般干部,大家几乎是平起平坐的,所以,一般干部感到很荣幸,各县市的党史办主任因为能在自己的专业会议上再一次见到省委副书记,感到高兴。所以,当时的气氛亲切而融洽。
党历史名义上是出席这次会议,其实,他的工作毕竟很忙,党副书记只是在这个会议上只是和党史办的同志们见一见面,然后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而已。这位副书记怎么会姓党呢?世上还还真有姓党的人吗?
这位省委副书记是东北人,小时候,因为父母和亲人都被日本鬼子杀害,只有两岁的他被日本鬼子抱走了,日本鬼子想拿这两岁的孩子做而儿童细菌实验,,这样,他就离开了他自己的家乡。是共产党领导的抗联救了他,把他从日本鬼子手里抢回来了。因为年纪太小,加上周围没有一个乡亲,大家也不知道他家究竟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姓什么。于是,有人提议:是共产党救了他,就姓党吧。当初叫党儿童,可后来,他长大了,他想:天下的儿童太多了,党儿童还真不好,因为他喜欢历史,就自己给自己改名,叫党历史。
按照常规,除了在省城开全省党史大会,省委副书记是不会出席地区召开的党史会议的,可是,因为党历史到长江县视察经济工作,加上他的名字和党史也算是有牵连,哦,对了,他还是分管党史工作的省委副书记。所以,大家才有幸这么近距离地见一见这副书记。
会议由新河地区党史办主任吴富饶主持。
吴富饶干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大家安静下来。吴富饶说:“同志们,现在开会,会议的议程有这么几项…………下面请省委副书记党历史同志讲话。”
党历史扶了扶眼前的麦克风,说:“同志们,我出席过很多次党史会议,但是,这一次不同,在一个县城出席这个会议还是第一次。我很喜欢和同志们在一起,因为我也很爱探讨党史啊。”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今天,由于时间关系,只能送给大家一首打油诗,以便让我和同志们共勉:盛世修史凭天赋,清水衙门莫叹苦,无上光荣照汗青,谨慎走好每一步。是的,同志们啊,我们在座的有些人总羡慕作家和记者,认为那才是很高尚的职业,可是,我不这么看,我要说,做得了记者的人不一定能搞好党史工作,甚至能够当作家的人也不一定搞得好党史工作,因为你们是需要天赋的,是需要实事求是精神的。大家都知道历史上有个司马迁,我希望我们这些同志里边也出一个司马迁啊。”大家被党副书记一番热情洋溢的话深深感动了,也为这位副书记的谦虚所感染。不是吗?那样见解独到的诗歌竟然被他自己说成打油诗。大家在台下热烈地拍着巴掌,那是发自内心的激动,是久久没有释放的心灵的震颤。
党历史似乎看到大家过于热情,他反而觉得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然,还真有点喧宾夺主,于是,他和地委副书记王集显耳语了两句,就微笑着和大家说:“同志们,我得去下面走走,再见。”没有想到,就这么两句话,这位能够随意发挥的党副书记就这么走了,大家觉得还没有听够,真想再听他多说两句啊。
冷博宁高兴得一个劲鼓掌。杨汛竟然高兴得热泪盈眶,这一幕让冷博宁看见了。一般说,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含泪的情景。冷博宁死死看着杨汛含泪的眼睛,让杨汛很不高兴甚至气愤。
经过一番投票表决,全体党史人员对于十三个县市的党史工作做了评比,直川县党史办名列第一,长江县党史办位居第二。
本来,杨汛因为有了这一系列的伤痛,足够他后半辈子过的幸福和祥和,因为俗话说,“大量有大福,”杨汛也的确在这次到长江县评比以后有过十分美好的前途。仅仅在五年不到的时间内,从一个副科级干部成长为副县级干部。就在1994年,杨汛是以副科级的身份主持党史办的工作的。并没有享受正科级待遇。
1995年,三十八岁的杨汛转正成为正科级的干部,到一个镇担任党委书记,这样的任用在直川县还是前所未有的。
又是三年后,1998年,工作业绩突出的杨汛被上级任命为副县长。一年以后,他又被晋升为常务副县长,进入了县委常委的班子,也就意味着他对于县委的干部任用有了表决权了。
可是,他在人生的仕途上,正在一帆风顺的时候,按理,他完全可以不计较冷博宁在长江县委宾馆对他的不恭和出言不逊。可是,杨汛突然想起了一句名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才过去了八年。
当年跟随杨汛鞍前马后劳动的冷博宁在进入全县中层干部后备干部的考察时被作为某乡镇的党委委员提交到县委常委会议讨论时,作为县委常委的杨汛竟然投了反对票。
2000年三月,冷博宁在党史办的一张发票上竟然赫然写着这样的单子,缴款单位,县教育局,收款单位副县长杨汛。在这之前,冷博宁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个人名义进账的发票,也就是说,这张发票肯定是存在什么猫腻的,不然,作为交款和收款方双方都和党史办毫无关系,为什么要用党史办的发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