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时期的咖喱饭
《两个人的非常事件》征文(三篇)
背着沉沉的书包,被人群挤下火车再挤出车站,文姐已经在等我了,一切都像三年前一样。本来我也许会像镇上其他女孩一样,随便上几年学,找个工作早早嫁人,偏巧那年我考了县高中的第一名,而且受资助到北京念一年半。家里人都说能像文姐一样考到名牌大学也好。
学习很顺利,只是生活需要适应,大都市毕竟和家乡不同。单是食堂一顿份饭就够我们一家人下趟馆子了,幸好费用都是学校负责。别的同学经常去叫外卖,据说咖喱饭很好吃,可是比食堂还贵一倍,所以我也没尝过那个咖喱是什么。
第二学期我已经很习惯这里有条不紊的生活了。同学间开始窃窃传言,说南方有种很厉害的奇怪传染病,会死人,还要传到北京来。我照例不关心,却不知一场风暴已潜伏在平静的春天。
直到四月中旬的一天,我发现对面班的教室已经空了,只有校医使劲喷洒消毒水,有一种实验室才有的刺鼻味道。同学说那班有人被隔离了,他爷爷得了非典――就是那个可怕的怪病,我才知道走读生戴的卡通口罩并非为了防风沙。同学都赶快回家了,我去老师办公室打电话给家人,父母果断地让我找文姐一道回去。
大学的情况完全一样,大家都忙着买票收拾东西,这些人人向往的地方顿时变成避之惟恐不及的魔窟。但文姐说:“回不去了。县里也在闹病,还有火车上得的。”我一下愣住,像被猛地推到悬崖边,原本无可置疑的生活变成一个大难题。文姐只是慌乱地拉住我的手:“别怕。”
我住她的宿舍,不能出校门,就每日看疫情报告,隔几天买些日常用品,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自己看书做卷子好像比上课还轻松。有时也心生恐惧却敌不过百无聊赖,只好抓住一切东西研究,连手指头脚趾头都看了无数遍。
五月中逢我生日,往年也不过的,何况正值病毒肆虐,但文姐居然变出一盒咖喱罐头拌了饭给我吃。原来咖喱是这样,有点辣有点甜,混杂着无数种浓烈香味,让人无法形容。饭后我们难得地去散步,校园里空空落落,很难想象这里曾经人潮汹涌车流滚滚。
可能是咖喱的缘故,那天我们特别兴奋,绕着小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后甚至跑起来。很久没锻炼了,停下时只好扶着膝盖喘息。脸在发烫,我们开玩笑说是发烧 ―― 那会儿谈虎色变的字眼。我学她握着脖子上的脉搏,能察觉到心脏强烈地跳动。她说:“你看,咱们还活着。”
是的,嘴里还留着咖喱的辛香,不用呼吸机就能大口大口呼吸到微凉的风、淡淡的花香,每一丝气息都很饱满,没有疾病和死亡的阴影。我忽然发觉夏夜如此美妙,生命如此真实而贴近,散发着清亮的光辉。那一刻我的隔离期提前结束了,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迅速膨胀,后来我知道那叫自由。
现在文姐已经工作了,而我读了她那所大学。办完新生手续,我依约请客。第二次吃咖喱饭,似乎没有了那时的香气,不过文姐仍然很开心,我们对坐着,有了回到当年的美好错觉。
我想人一生中会遇到很多特殊的事情,比如升学、工作,或其它什么。可是有些时段也许并不重大,不会改变命运的轨迹,却能打开内心,让自己停下脚步看看身边的风景 ―― 虽然仅仅是幽闭在异乡的拮据的时候,两个女孩的一顿咖喱饭而已。